近代浙江,盛產文人,五四運動以來,浙江文人占據(jù)了文壇半壁江山。比如魯迅和徐志摩,都是浙江人,也都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繞不開的人物。 他們之間,有很多的相同點,比如,他們都是留學生,他們都受新思想影響,都是新文學運動的開拓者,都為白話文的流行作出了重要共享,他們都沖破了包辦婚姻的藩籬。 但是,在這些相同點之外,投射在他們身上的,更多都是不同。魯迅是批評家,是吶喊者,而徐志摩是詩人,是歌唱者,一個是“匕首投槍”,一個是“花間蝴蝶”,兩個人對于文學的定位、實名和作用的認識完全南轅北轍。 而在1920年代,因緣際會之下,因為一些“小事”,反而積累了恩怨,乃至發(fā)生了1920年代著名的論戰(zhàn)。 兩位來自浙江的“老鄉(xiāng)”在北京大開論戰(zhàn),這里面的緣由很多,可能還要從五四運動后新知識階級的分化和分裂、梁啟超主導建立的“研究系”的政治立場變化等等說起,這就要從1920那個激蕩的年代抽絲破繭,頗費時間。 今天,筆者想從兩首詩說起,反映當時兩人相爭的一個片段。 徐志摩“苦戀”林徽因這還要首先從徐志摩和林徽因的“戀情”說起。 徐志摩出生于1897年,1920年8月份,徐志摩中斷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習,轉而來到英國,因為英國劍橋有徐志摩最向往的現(xiàn)代文學。 兩個月以后,23歲的徐志摩,到倫敦拜訪他的老師梁啟超的好友林長民,第一次見到了16歲的林徽因。 徐志摩對林徽因應該是一見鐘情,因為在認識林徽因后不久之后,就開始寫情詩。炙熱的情書,把16歲的林徽因嚇了一跳,甚至把情書交給了家長——林長民。 1922年8月,徐志摩學成歸國,受聘在北京大學任教。此時,先期回國的林徽因卻開始逃避徐志摩,因為她還有另一個男人梁思成——梁思成的父親梁啟超和她的父親早就為他們訂下了婚約。 林徽因不得不在兩個青年才俊之間作出自己的選擇。她的選擇不是徐志摩。 而她作出這個讓徐志摩痛苦的決定的時候,徐志摩正處于自己人生的巔峰。 1924年4月,泰戈爾在講學社的邀請下訪問中國,本次邀請的主要聯(lián)系人是梁啟超和徐志摩,徐親自擔任泰戈爾的翻譯,一時風頭無兩,并因此獲得了“詩哲”的名號。 5月17日,林徽因單獨找徐志摩聊了會,告訴了她自己不久后就要跟梁思成一起到美國念書,直接宣判了徐志摩在這場瘋狂而炙熱的追求中的“死刑”。 5月20日,這原本應該甜蜜的“五二零”,徐志摩卻經(jīng)歷了痛不欲生的離別,他要陪著泰戈爾去太原,而林徽因將很快啟程赴美國念書。林徽因到車站來送別泰戈爾和徐志摩。 火車開動的時候,徐志摩從巔峰急劇墜落。徐志摩徹底崩潰了。他后來形容說,自己“仿佛一個在俄國吃了大敗仗往后退的拿破侖,天茫茫,地茫茫,心更是茫茫,叫我不掉眼淚怎么著”。 在泰戈爾5月20日的日記中,有過這樣的記錄:我眼前這個年輕人,向她美麗的女孩求愛不得,看到他那消沉與痛苦的樣子,我的心也碎了。 徐志摩的“失戀詩”《去罷》徐志摩天旋地轉般“失戀”了。 都說失戀出詩人,更何況徐志摩本來就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詩人。 1924年5月22日,徐志摩寫下了一首著名的“失戀詩”《去罷》: 去罷,人間,去罷! 我立在高山的峰上; 去罷,人間,去罷! 我面對著無際的蒼穹。 去罷,青年,去罷! 與幽谷的香草同埋; 去罷,人間,去罷! 悲哀付于暮天的群鴉。 去罷,夢鄉(xiāng),去罷! 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 去罷,夢鄉(xiāng),去罷! 我享受著山峰的海濤之賀。 去罷,種種,去罷! 當前有插天的高峰; 去罷,一切,去罷! 當前有無窮的無窮。 這首詩,有著徐志摩獨有的“建筑美”和“意象美”。如果只是寫在自己的日記本上,或者寄給自己的心上人,大概都不會有后來的故事,但是,連外國人泰戈爾都能看出的感情,徐志摩更不畏懼讓全天下都知道,他把這首詩發(fā)表在了6月17日的《晨報副刊》。 魯迅先生開了一個玩笑《晨報副刊》可謂當時北京發(fā)行量最大的報紙,徐氏的失戀詩一刊登,有叫號的,也有同情的,但是,也有人對于他這種在公眾輿論陣地浪費版面到個人的情情愛愛頗為不滿。 這個人就是魯迅先生。 魯迅先生早就對鴛鴦蝴蝶派之類的才子佳人情愛小說頗有不滿,而對徐志摩失戀后這種病懨懨的樣子也很厭煩,于是就用戲謔的手法寫了一首擬古的打油詩《我的失戀》: 我的所愛在山腰; 想去尋她山太高, 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我的所愛在鬧市; 想去尋她人擁擠, 仰頭無法淚沾耳。 愛人贈我雙燕圖; 回她什么:冰糖壺盧。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糊涂。 我的所愛在河濱; 想去尋她河水深, 歪頭無法淚沾襟。 愛人贈我金表索; 回她什么:發(fā)汗藥。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jīng)衰弱。 寫好以后,魯迅先生把這首詩發(fā)給了他的學生、《晨報副刊》主編孫伏園。 魯迅先生的這首“詩”,山腰、鬧市、河濱與徐志摩的高峰、蒼穹、幽谷一一相對,諷刺之意頗為明顯。明眼人也都能看出這是一首諷刺徐志摩的詩,例如當時《晨報副刊》的校對孫席珍就直言:“這首詩是用游戲的筆法寫出來的嚴肅的諷刺詩,諷刺對象是《現(xiàn)代評論》派的干將徐志摩……整天哭喪著臉,'阿呀,阿唷,我要死了’地嚷嚷不休。先生對之很是厭煩,就寫了這首《我的失戀》,跟他開了個大玩笑”。 魯迅先生當時的作品主要都在《晨報副刊》發(fā)表,他是主編孫伏園的“流量密碼”。對于魯迅先生的“這個玩笑”,孫伏園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欣然排版。 然而等到發(fā)稿時,《晨報副刊》的代總經(jīng)理劉勉己看出這明顯是嘲諷徐志摩的,他可不愿得罪徐志摩,甚至還在攛掇邀請徐志摩來任主編,頂走孫伏園。劉勉己趁著孫伏園外出,強行把稿子抽了下來,孫伏園聞訊找他大鬧了一場,第二天就提出了辭職。 對于這位把《晨報副刊》打造擁有成上萬份的發(fā)行量的大功臣,《晨報》管理者并沒有慰留,反而讓徐志摩頂了他的位置。 后來魯迅回憶說:
這添的一段是: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后話原本兩位文人的這一段齟齬,原本不過是一個善意的玩笑。然而,隨著孫伏園的辭職,魯迅和周作人兄弟從此放棄了《晨報副刊》平臺,魯迅更是由此發(fā)起創(chuàng)刊《語絲》雜志,《晨報》的競爭對手《京報》也趁機邀請孫伏園擔任《京報副刊》主編。在周氏兄弟的鼎力支持和副刊大王孫伏園的出色編輯下,《京報》的銷路急劇增加。 然而,周徐兩人的梁子也就此結下了。一場《晨報副刊》和《京報副刊》的論戰(zhàn)即將到來。我們留待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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