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樹軍

       秋末冬初，當遍地的地瓜、花生收完之后，曠野褪去了綠色，裸露出本來的面貌。天氣日漸寒冷，嚴霜肅殺，一年的農(nóng)活到了收官階段。

       總有閑不住的人，尤其是精力充沛的半大小伙和姑娘們，怎肯忍受家中的憋悶？扛起锨镢，挎著筐子或拎著口袋，到已經(jīng)收過的田地里去復收，有的倒地瓜，有的攔花生，有的拾豆粒。這時節(jié)不必再區(qū)分是誰家的田地，誰的勞動成果自然就歸誰。沒活找活唄，發(fā)泄激情，自尋其樂。

       所謂倒地瓜、攔花生，其實就是在種植這類作物的田土里東刨刨、西挖挖地翻找掩埋著的遺留物。干得時間久了就有經(jīng)驗，只有傻子才會順著原來的地壟翻來刨去，選擇地邊或雙壟之間下手，說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多半情況下，出力多多，收獲了了，些微的收獲也能夠補貼家用。

       拾豆粒就有趣得多。一場秋雨過后，散落在田里的黃豆粒、黑豆粒吸飽水分，變得膨大，更易撿拾，半晌工夫可得數(shù)捧。拾回家來洗凈磨成糊狀，摻入剁碎的蔬菜，熬制成小豆腐，這是農(nóng)家獲取蛋白質的一道美食。有時還會找到鉆入地下冬蟄的豆蟲，蟲體變成黃色，火烤或油煎，此等美味不可多得。奇怪的是，豆地里的豆粒總也撿不凈，只要一見雨水，到處都是剛鉆出土的鮮嫩豆苗，絕對是純天然的，自生自滅，卻不見有人采摘。說來話長，花生地里如同豆地一樣，冒出來許多花生芽，粗干闊瓣，水嫩肥美，依然無人問津。據(jù)查證，花生芽是一種食療兼?zhèn)涞氖称?，營養(yǎng)特別豐富，有減肥、延緩衰老等功效，保健價值較高。至今搞不明白，盡管溫飽難繼，現(xiàn)成的好東西怎么也會沒人要呢？

       年齡再小一點兒的孩子，興趣點根本不在這些方面。他們的目標是捕捉草叢中的螞蚱，有成對的蹬倒山，有肥嘟嚕的土螞蚱，還有大肚子刀螂，被驚擾了刷剌剌地飛，孩子們就翻溝爬崖地狂奔著追逐。那年頭家家戶戶孩子多，野性大，管得還松，極少聽說誰家孩子出了狀況。

       有兩件農(nóng)活必定留在最后才去做，那就是拔煙秸、拔棉花柴。因為黃煙、棉花有經(jīng)濟價值的部分早已采摘，殘留在地里的不礙事，而且時間越久，根系越易腐爛，拔除時更省力。這種營生必須得做，一是拔除后經(jīng)過寒凍，養(yǎng)地滅蟲，有利于來年豐產(chǎn)；二是秸稈堅實耐燒，是農(nóng)家柴灶的好燃料。

       說起拔煙秸，著實令人怵頭。煙秸的根系十分發(fā)達，活性特強，摘掉煙葉的主干上側芽茂盛，頂芽繼續(xù)開葉。一行行的煙秸高過人頭，粗如杯口，置身其中恍入樹林。用農(nóng)具鏟除容易把殘根留在地里，慣常使用的方法是手工拔除，即雙手緊握煙秸主干上部，雙腳蹬住地，集全身之力猛勁地拔、轉圈地拔，直至連根帶土全部拔出來?？蓯乐幵谟跓熃丈嫌袩熡?，一種黑色的黏性物質，無論是赤手還是戴手套，頃刻間便沾上黏糊糊的一層，手指分合都困難，更可怕的是造成手掌繭子破皮，疼痛難忍。當一雙黑手掌血肉模糊，身后是一大片被拔倒的煙秸，挺身四顧，頗有一番豪氣干云的成功感。

       在農(nóng)田里倔強地挺立著，瑟瑟抖動的，惟有棉花柴。民間有言：“拔了棉花柴，當官的就下臺?！贝嗽捠侵v拔了棉花柴之后就沒有農(nóng)活了，當干部的可以歇一歇，只等著過年。地里的棉花柴已被曬得干透，拔出來打捆運回家去，大年夜就用來燒火煮餃子，灶內噼啪亂竄的火星與室外砰砰不絕的鞭炮聲相合，過年的喜慶氛圍更濃了。

       這正是：農(nóng)家憂樂在田園，把盞回眸話當年。至今猶記兒時景，盛世更享老來歡。

                                                          2022年1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