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家聚,往年不太走動的親戚,因著母親的要求,也開始一一拜訪?;秀遍g,感覺到自己長大成人了,親朋好友的走動,已從母親獨自承擔變成由我來撐場面了。 母親家里長輩多,關(guān)系復雜,輩份又小,我通常不愿多參與,借著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躲到夫家過年。然在夫家輩份又太高,生生被叫老了,對向往年輕的我,不吝是最深的打擊。年于我也沒什么好期盼的了。 但親戚間團年總是必要的。外公外婆都已不在,遠在加拿大的舅公每年大年初一總要打電話囑咐母親,兄弟姐妹間要多走動,別冷落了親情。舅公年歲已高,八十多歲,心臟做過搭橋,仍堅持每年回國走動,去年未回,今年說要回國,怕是越來越困難了。 不由的想起已逝的親人。 外公早逝,我對他的印象僅止于他愛喝白酒,沉默寡言。一日口渴,見外公桌前有杯白開水,我拿起杯咕咚咕咚灌下,才后知后覺那是高度老白干。外公平靜地看著我喝完倒下,一言不發(fā)。 有一回,年幼的我不慎從二樓跌下樓梯,后腦勺砸在水門汀地上,立時昏迷,醒來時,還在外公懷中,去往醫(yī)院的路上。幸好最終無事,母親說外公穿著拖鞋,第一個沖下樓梯,抱起我就跑,確認無事后,他又恢復老樣子了。 也許是家庭成份不好牽連了子女,外公是憂郁的。曾經(jīng)是電廠高級工程師的他,清秀帥氣,49年電廠遷臺,外公的弟弟第一批去臺,外公做為技術(shù)骨干第二批去臺,結(jié)果弟弟走了,哥哥沒走成。國民黨員的身份,文革中一家人吃盡苦頭,也使外公因病不足六十歲便離世。 八十年代初,外公的弟弟從高雄回滬尋親,面對墓碑放聲大哭,當年一別陰陽兩隔,從此不回傷心地,我們再也沒見過小外公了。 外婆的身體一直不好,我總是見她帶著一籃子的藥,出身名門的她,骨子里是非常好強的,外表卻優(yōu)雅從容。可是她要板起臉訓你,那是一點情面不留。我不怕外公,卻很怕外婆。小學時和外婆住過一段日子,晚上是不允許開燈做作業(yè)的,在學校做不完作業(yè),我是不敢回家的,雖然家就在學校對門。 有一晚八點還未回家,直到舅舅找到學校,我還在咬鉛筆頭,苦思冥想寫作文。 外婆一直和舅舅一起生活,特別寶貝孫子。如今曾孫都讀小學了,外婆也已走了二十三年了。外婆走時很安詳,面帶微笑,她是在睡夢中離開的,我總疑惑她只是睡著了,隨時會睜開眼,坐起身來。我夢見過外公穿一身白衣靜靜地望著我,不笑不說話,卻從未夢見過外婆。 舅舅也是六十不到就走了,因出身不好,多才多藝、聰慧過人的他,也是活得艱辛、郁悶,一生操勞,沒有享過多少福。他總是不斷地用毛筆寫"忍"字,壓抑著內(nèi)心的苦痛。因兩個姐姐都去了外地援邊援疆,他才留在了城里,國企供銷科工作,當年也曾風光無限,后改制內(nèi)退,身體每況日下,終至不治。如今表弟的酒量該是遺傳的吧,擁有一方天地,成家立業(yè),幸福美滿,舅舅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 ...... 那一日,去同是進疆知青的表姨家作客,四位老人,年已花甲。同座的只有我一個小輩,表姨在廚房忙碌,表姨夫熱情地陪我聊天,說到激動處,他潸然淚下,"一晃就老了,當年照顧過我們的人,不是病了,就是走了,就算好好地也已吃不動,玩不動。讓我怎么報答他們呀!" 表姨夫是性情中人,當年雙頂回滬,進三聯(lián)公司,憑著吃苦耐勞的精神,做到經(jīng)理,肯幫忙,人緣極好,酒量也極好。如今退休了,每年帶著表姨全國各地旅游,去年才去的南疆,今年又將去美西美東。他說趁表姨腿腳好,多走走,將來走不動了,留個念想。 是呀,當年的少男少女,如今垂垂老矣!戈壁的風沙吹皺了年輕的臉寵,歲月的重負,他們替后輩擔了。也曾徬彷,也曾踟躕,好容易熬過了苦難,他們卻老了。 那一日,陽光溫暖,臺幾上綠植青青,花甲姐妹談論著小時候的鄰里同學,我分明看到不一樣的快樂在蔓延,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著輕松的笑意,也許同齡的陪伴才是最快樂的吧! 我想起了去年冬天,陪母親到合肥看望大姨。我們?nèi)サ臅r候,大姨高血壓住院,姐妹倆在醫(yī)院相擁而泣。合肥離上海雖不遠,可見一面,竟也需這么多年!當年遠嫁合肥的大姨,已經(jīng)扎根皖地,子女孫輩皆成材,很快會四世同堂,更幸得大伯伯寵愛,耄耋之年仍有少女心。姐妹見面雖不易,好在有微信視頻,縮短了時空。 年老之時相伴的還得是同齡同輩有共同經(jīng)歷的人,子女的陪伴,往往不在點上。少有年輕人耐得住老年人的絮叨,更難得與長輩開心地聊天了。 暮年之歲月,誰能來陪伴?只有嘆息,只有嘆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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