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是以賣畫為生的藝術(shù)家,特別在定居北京后,家鄉(xiāng)的田產(chǎn)留給了老妻春君和她生的孩子,他在北京的生活——他和副室寶珠及寶珠生的孩子,只能靠賣畫賣印維持。白石不經(jīng)商,也不倒賣字畫,初到北京的十年也不兼職教書,一切開支只能求助于賣印賣畫。1926年前,他的父母在世,經(jīng)濟上仍要奉養(yǎng)老親。在齊白石眼里,北京和湘潭兩房妻子兒女是一個家,他必須兼顧兩地,供應(yīng)兩地孩子的衣食、讀書、工作、治病和行旅之用,負擔是很重的。從做木匠的時候起,齊白石就靠手藝吃飯,所以他賣畫賣印從不恥于要錢。迄今所知,白石最早的潤格是1902年樊樊山給他定的篆刻潤例:“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廣以漢尺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這張潤格在遠游十年中一直使用。再往后是吳昌碩為他定的潤格:“四尺12元,五尺18元,六尺24元,八尺30元,冊頁折扇每件6元?!保▍遣T為白石定潤格一事,渺之《白石老人逸話》說是1910年,不知何據(jù)。筆者在有關(guān)齊白石的文獻中,尚未見到他在定居北京前提到吳昌碩的文字。此事存疑待查)定居北京后,齊白石多自定潤格。在他客廳里,長期掛著1920年寫的一張告白:“賣畫不論交情,君子有恥,請照潤格出錢?!蓖赀€有一張告白:“花卉加蟲鳥,每一只加10元,藤蘿加蜜蜂,每只加20元。減價者,虧人利己,余不樂見。庚申正月初十日。”齊白石賣畫賣印,從不講情面,除極個別親友外,不論是誰,都要照價付酬,不能賒,不能減。他托人辦事,或受人以惠,大多以送畫為報,他把這視為人情與物值的交換,如果他感覺不合算,下次就不進行這類交換了。如1935年夏,周維善通過王森然贈白石畫像,白石以一畫相報;后王森然又領(lǐng)鄭景康為齊白石拍照,并將所拍12張照片相贈,白石又報以畫。但不久,白石在客廳掛了一張告白,說雙方不合算,以后再有人照像畫像一概不應(yīng)酬。齊白石有時請別人(如樊樊山、林紓等)寫序文、題辭或紀念文章,也都依照對方的潤例付酬,所謂“好朋友,明算賬”,一點也不含糊。齊白石刻印、賣畫的潤格并不很高,尤其是20年代初,比一般北京畫家(如陳半丁等)還要低一些,二尺的扇面,只收2元,生活很是窘迫。他在《題菊鳥圖》詩寫道:“老萍對菊愧銀須,不會求官斗米無。此畫京華人不要,先生三代是農(nóng)夫?!?/span>自1922年他的畫在日本賣大價(花卉一幅100元,山水一幅250元)以后,情況逐漸改善。1926年買跨車胡同的套院,是這種好轉(zhuǎn)的標志。他刻了一方茶碗大的印“故鄉(xiāng)無此好天恩”,意思說北京比家鄉(xiāng)有更好的賣畫環(huán)境。到1931年,他自寫了《齊白石賣畫及篆刻規(guī)例》,明示“畫刻日不暇給,病倦交加,故將潤格增加”。增加后的潤格是:“花卉:條幅二尺10元,三尺15元,四尺20元(以上一尺寬),五尺30元,六尺45元,八尺72元(以上整紙對開)。中堂幅加倍,橫幅不畫。冊頁:八寸內(nèi)每頁6元,一尺內(nèi)8元。扇面:寬二尺者10元,一尺五寸內(nèi)8元……凡畫不題跋,題上款加10元。刻?。好孔炙脑∨c號印一白一朱,余印不刻。朱文字以三分、四分大為度,字小不刻……石側(cè)刻題跋及年月,每十字加4元,刻上款加10元?!?/span>1931年,齊白石的藝術(shù)已經(jīng)進入盛期,作品水準有了質(zhì)的飛躍,提高潤格理所當然。但提高了的畫價,并不比相應(yīng)的北京畫家高。同是1931年的潤格,蕭謙中屏堂每方尺12元(比白石高一倍),扇面每件14元(高出齊白石約4元)。周養(yǎng)庵三尺以內(nèi)條幅16元,四尺以內(nèi)20元(略高出白石),扇面、冊面每件6元(與白石相同或略低)。秦仲文堂幅八尺56元(低白石16元),六尺40元(低白石5元),四尺16元(低白石4元)。蕭、周年齡比白石小,在當時名聲略相近,秦是小輩。而白石只比秦高,而低于蕭、周。當時齊白石的畫幾乎供不應(yīng)求,他把收入看得很重,對錢畫交換的規(guī)矩把得很嚴,但在畫價上卻持低姿態(tài),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至少可以知道,他絕非唯利是圖的人。更值得注意的是,他決不為了錢而放棄自己的藝術(shù)追求。初到北京、還租住在法源寺時候,就寫過這樣一個告白:“余年來神倦,目力尤衰。作畫刻印,只可任意為之,不敢應(yīng)人示……作畫不為者:像不畫,工細不畫,著色不畫,非其人不畫,促迫不畫。刻印不為者:水晶、玉石、牙骨不刻,字小不刻,印語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石丑不刻,偶然戲索者不刻。貪畫者不歸紙,貪印者不歸石,明語奉告。瀕生啟?!?/span>這段告白袒示了齊白石孤傲不同流俗的一面,如“作畫刻印只可任意為之”“非其人不畫”“印語俗不刻,不合用印之人不刻”等等,很有點像鄭板橋一類有個性的畫家。要賣錢,但不喪失基本的自由,不能被人驅(qū)使;顧主選擇他,他也要選擇顧主。在前述1931年《齊白石賣畫及篆刻規(guī)例》中,也有類似聲明,如“用綿料之料半生宣紙,他紙板厚不畫”“指名圖繪,久已拒絕”“一石刻一字者不刻,金屬玉屬牙屬不刻”等。誠然,為了掙錢,他有時也不得不遷就顧主,但正是靠了對藝術(shù)自由、個人志趣和獨立人格的追求,齊白石杰出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才得以成就。《賣畫及篆刻規(guī)例》聲明說“白求及短減潤金,賒欠,退換,交換,諸君從此諒之,不必見面,恐觸惡急。余不求人介紹,有必欲介紹者,勿望酬謝……無論何人,潤金先收”。把這樣嚴苛的字句寫入潤格,在歷來潤格文字中是少見的。拒絕“人介紹”是為了拒絕酬謝,而介紹者必為熟人,這樣的不講情面,在畫界也不多見。這同時也表明,至遲在20世紀30年代初齊白石已不愁賣不了畫,而愁求畫者太多,他要加以控制了。好友王森然為人祝壽而求畫,先付20元,按照“每二尺10元,加題上款10元”的規(guī)例,老人只畫了一張二尺多的,并不因王森然是朋友而增加尺寸。王森然感嘆說,“論交若余者,其規(guī)例尚不能破,其嚴格可知。然海內(nèi)慕先生書畫篆刻,輦金以求踵相接,日不暇給”。 賣畫不論交情,賣畫也能交朋友。齊白石因賣畫賣印而交的朋友也不少,有時還引出一些令人感嘆的故事來。初到北京時,因賣畫而交的一個著名朋友是胡鄂公。胡鄂公(1874-1951),湖北江陵人,號南湖,早年肄業(yè)于直隸高等農(nóng)學堂,辛亥革命期間,曾先后任湖北軍政府要職及鄂軍水陸總指揮。后辭職北上,在天津組織北方革命學會,1913年任國會議員,又先后出任廣東潮循道尹、湖北省政務(wù)廳長、北洋政府教育次長,20年代,創(chuàng)辦過《今日》雜志,發(fā)起組織“反對帝國主義大同盟”。胡氏喜收藏,常光顧古玩店,因買畫識齊白石并成為好友。白石《己未雜記》記:當年七月一日為胡南湖畫《南湖莊屋圖》,七月十五日為畫《不倒翁》扇面。閏七月十八日,畫籬豆贈胡南湖,引出胡南湖“報公以婢”的故事,極大地改變了齊白石在北京的生活。八月十七日,胡南湖在琉璃廠清秘閣以十元買白石所畫六小屏,并大為稱賞,白石“感南湖知畫”而補作了鄭重的題記。(此六屏現(xiàn)藏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白石在《秋聲》一畫上加邊題曰:“廬江呂大贈余高麗陳年紙,裁下破爛六小條,燈下一揮成六屏,倩廠肆清秘閣主人裱褙,裱褙成,南湖見之喜,清秘主人以十金代余售之。余自以為不值一錢,南湖以為一幅百金,時流誰何能畫?余感南湖知畫,補記之?!贝税显趶埓蜗洱R白石的一生》、禹尚良《齊白石年譜長編》中都曾引述,但文字都小有差錯。此條屏52cm×16.8cm,正白石所謂“六小條”者) 紙本設(shè)色 34cm×27cm 北京畫院藏 除胡南湖之外,由賣畫賣印而交的著名朋友,還有王森然、胡佩衡、王纘緒、須磨(日本駐華使節(jié))、朱屺瞻、李宗仁等。王森然認識齊白石,是在1920年,那時他作為直隸高等師范的學生來京辦事,在宣武門外東騾馬市大街的一個地攤上看到一個老者賣畫,用很低的價錢買了幾張。那老者便是齊白石。后來王森然受重于蔡元培等,進入文化界,成為最早寫文章介紹齊白石、并為他寫評傳的人,相交三十多年。 胡佩衡是金北樓的弟子,北京畫家,并曾在琉璃廠開“豹文齋”畫店。齊白石定居北京后,他就不斷購賣白石作品,齊白石生平第一本畫集《齊白石畫冊初集》(1928年)也是胡佩衡編的。胡佩衡本人的畫與齊白石很不相同,但他對白石其人與畫極為推崇,讓其子胡橐?guī)熓慢R白石,又與胡橐合寫了《齊白石畫法與欣賞》一書。早在編《齊白石畫冊初集》時,胡佩衡就寫道:“先生性爽直,喜任俠,有古烈士風,故見有不平之事,即義形于色。嘻!世之衰也,人唯利是圖,假藝術(shù)之名為自肥者比比然也。先生心潔面傲,借挽頹風,求諸今人豈易多得哉!” 胡佩衡的評價使我們知道這樣一個事實:齊白石賣畫講市場規(guī)則,但市場規(guī)則并不左右他的思想、個性和藝術(shù)。胡氏能畫、懂畫,又熟知藝術(shù)市場和收藏,齊白石與他的友誼,與買賣畫有關(guān),卻又在藝術(shù)上真誠相知。這與不顧畫只認錢、只管收入不顧友誼的畫家,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朱屺瞻與齊白石的友誼始于1929年冬。朱在畫展上看到齊白石畫與印,又經(jīng)徐悲鴻介紹而知齊白石,但他不愿借助于徐氏與白石的私交求取齊氏刻印,而是通過上海榮寶齋按白石潤例代辦。自此而后,他不斷寄款求印,到1938年已有四十石,1944年增至六十余石,遂自稱“六十白石印富翁”,繼而作《六十白石印軒圖卷》,并請白石題跋。白石跋曰:“人生于世不能立德立功,即雕蟲小技亦可為。然欲為則易,工則難,識者尤難得也。予刻印六十年,幸浮名揚于世,譽之者故多,未有如朱子屺瞻既以'六十白石印’自呼為號,又以'六十白石印’名其軒,自畫其軒為圖。良工心苦,竟成長卷,索予題記,欲使白石附此卷而傳耶?白石雖天下多知人,何若朱君之厚我也?”齊白石引朱屺瞻為“知己第五人”(被齊白石視為“知已”的,還有胡沁園、郭人彰、夏午詒、陳師曾、徐悲鴻),全由購求印石的“厚我”“知我”而來,雖十數(shù)年“睽隔千里而未嘗一面”。直至1946年齊白石到上海開畫展,才有緣面敘。二人的友誼,以買賣印和共同的藝術(shù)趣味為基,缺一而不可得。紙本設(shè)色 34cm×27cm 北京畫院藏齊白石與王纘緒的交往,也始于王氏的求印購畫。王纘緒(1887-1950),四川西充人,字治園,早年就學于四川陸軍速成學堂,先后任國民革命軍師長、軍長、集團軍司令、四川省政府主席等。約1931年,他托在京的友人請齊白石刻印,彼此通信,王氏一再邀白石蜀游,說入蜀可掙豐厚潤資,并贈他一侍女,以為他“磨墨理紙”。白石作《夢游重慶》詩,曰:“百尺紅素倦紅鱗,一諾應(yīng)酬知己恩。昨夜夢中偏識道,布衣長揖見將軍。”并作序曰:“王君治園與余不相識,以書招游重慶,余諾之。忽因時變,未往。逐為萬里神交。強自食言前約,故夢里猶見荊州?!?/span>1932年7月,齊白石作《山水十二屏》贈王纘緒。這十二屏精妙絕倫,堪稱白石山水畫的極品。在其中《夢中蜀景》一屏中,題了《夢游重慶》詩。王治園所贈侍女名淑華,侍白石近一年。張次溪《齊白石的一生》紀其事,說齊白石沒有接受王纘緒所送侍女:“他回信以年老辭,寄去二百元,囑速遣嫁,寫了兩首詩:'衣裳作嫁為君縫,青鳥殷勤蜀道通。向后從夫休忘記,羅敷曾許借山翁?!?桃根一諾即為恩,舊恨新愁總斷魂。又把紅繩甘割斷,永豐園里屬何人?!边@兩首詩應(yīng)沒有疑問,但說白石“以年老辭”,沒有接納此女卻是假話。張次溪寫此書應(yīng)在白石逝世以后,因為時代環(huán)境的原因,他對事實真相有意作了掩飾,在當時是可以理解的。從白石這些詩及序可知,王治園送侍女,原本是給白石作妾的,因此白石才有“羅敷曾許借山翁”一類的話,但淑華沒有與白石成親,又讓她還鄉(xiāng)了,所謂“許放淑華”包含著許她嫁他人之意,亦即詩中說的“又把紅繩甘割斷”。筆者在90年代前期在湘潭訪問白石后人,知白石放淑華,是因為她與寶珠關(guān)系難處,在白發(fā)紅顏與家庭“安定團結(jié)”兩者之間,白石最后選擇了后者。淑華走后,白石作《許放淑華并序》紀其事:“淑華,蜀人王治園贈來磨墨者,侍余未及年。吾女愛其閑靜,自婢入門,多吉祥(小兒女輩常弄火,火將上屋,兩遇淑華撲滅)。欲求為兒媳,余許之。淑華不求妝奩,但求畫一幅。余畫鸚鵡與之,題一絕句:'湘上青山好景光,能言鸚鵡莫思鄉(xiāng)。太平橋外槐花下,親手開籠欲斷腸?!ù嗽姾蟾念}為《別淑華》)”紙本設(shè)色 34cm×27cm 北京畫院藏1933年,白石蜀游未成行,但讓他的三子齊良琨到四川走了一趟,給王纘緒帶去手拓印譜四冊。(重慶博物館編《齊白石印匯》有白石題跋云:“此四本乃璜與姬人手拓,不欲贈人。今兒輩游蜀,璜無所寄贈治園將軍,撿此令子如代呈,癸酉春齊璜?!保?936年,白石終于帶著寶珠和兩個最小的孩子到四川游玩,在成都等地為王纘緒刻印又作畫。但這次蜀游,白石并不高興,因為王纘緒原答應(yīng)給他三千元酬金,只給了四百元。白石《蜀游雜記》寫道:“半年光陰,曾許贈之三千元不與,可謂不成君子矣!”五年后,八十一歲的齊白石又在《蜀游雜記》末頁題了兩句話:“翻閱此日記簿,始愧虛走四川一回,無詩無畫,恐后人見之笑倒也。故記數(shù)字,后知翁者,翁必有不樂之事,興趣毫無以至此?!保熘催^齊白石的《蜀游雜記》,說“在這本日記中,邀他游蜀的人名字都已涂去,但細看還是可以看出是當時鼎鼎大名的四川軍閥王纘緒。老人的'不樂之事’,原來是上了軍閥的當”。又記曰:“老人還有同一年的'丙子賬冊’一本,記的都是畫店送款收件的事,其中一頁有橫書'補遺失’三個大字。下面寫'寄成都二尺二幅,四尺二幅。王纘緒收到隱瞞,已現(xiàn)實之,事情勿論,今補還榮寶,已免事”??梢娡趵y緒還白收過他的畫,沒有付賬) 蜀游使白石老人對王纘緒這個“神交”有了認識,后來就不再往來了。白石口述自傳談及蜀游時,只說“四川有個姓王的軍人”云云,連王氏的名字也沒指明。不妨說,他和王纘緒的關(guān)系,由賣印賣畫始,亦由賣畫賣印而終,在賣畫賣印的背后,可以看到齊白石對于倫理人格的價值要求。抗戰(zhàn)期間,齊白石厭于日偽人員的糾纏,對賣畫賣印有所控制。1940年,曾在大門上貼出一張告白:“畫不賣與官家竊恐不詳告白:中外長官要買白石之畫,用代表人可矣,不必親駕到門。從來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謹此告知,恕不接待。庚辰正月八十老人白石拜白?!辈皇遣毁u畫,而是明言不愿意和日偽人員打交道。這樣的告白,表現(xiàn)了白石老人的勇氣和膽量。齊白石賣畫靠琉璃廠畫店作中介,他和這些畫店的關(guān)系很好,這種關(guān)系的標志是講信義,保持作品的質(zhì)量,畫價的合理與穩(wěn)定。榮寶齋為齊白石售畫最久也最多。他與榮寶齋等畫店的交情非常好。長期在榮寶齋工作的白石孫女婿薩本介說:“榮寶齋和齊白石的聯(lián)系有諸多因素,但決定性的因素是相互的質(zhì)?!边@個“質(zhì)”是什么呢?他解釋道:“每天清晨,白石老人起床洗漱之后,照例吃他的那碗普普通通的掛面(天天如此,常年不變)。吃完稍事休息,養(yǎng)養(yǎng)精神,就走到畫案前,帶上套袖,第一句話就要問,有沒有榮寶齋的筆單?如果有,那么每天清晨老人的第一張畫就是給榮寶齋畫的。”1946年,齊白石應(yīng)中華全國美術(shù)會之邀到南京、上海辦畫展,“帶去的二百多張畫,全部賣出,回到北平,帶回來的'法幣’,一捆捆的數(shù)目倒也大有可觀,等到拿出去買東西,連十袋面粉都買不到。”通貨膨脹以至如此,書畫篆刻真是不值一錢了。但白石老人總還要賣畫賣印。1947年5月,白石老人自書了一張潤格:“一尺十萬(冊頁作一尺,不足一尺作一尺),扇面中者十五萬,大者二十萬。粗蟲小鳥一只六萬,紅色少用五千,多用一萬??逃。菏∪缰覆豢蹋蛔职孜牧f,朱文十萬,每元加一角。丁亥五月十八日?!边@“一尺十萬”“一字六萬”,可真夠嚇人了!但“一個燒餅,賣十萬元,一個最次的小面包,賣二十萬元,吃一頓飯館,總千萬元以上”,這樣一比,還算貴嗎?白石老人感嘆說:“人們紛紛搶購實物,票子到手,立即就去換上東西……他們異想天開,把我的畫,也當作貨物一樣,囤集起來。拿著一堆廢紙似的金圓券,訂我的畫件,一訂就是幾十張幾百張。我案頭積紙如山,看著不免心驚肉跳。朋友跟我開玩笑,說:'看樣子,真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了?!瘜崉t我耗了不少心血,費了不少腕力,換得的票子,有時一張還買不到幾個燒餅,望九之年,哪有許多精神,弄來許多廢紙,欺騙自己呢?只得嘆一口氣,掛出'暫停收件’的告白了。” 在20世紀的中國畫家中,齊白石不像王一亭、陳師曾、金城、吳湖帆那樣有生活來源,可以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藝術(shù)目標或自由地游戲筆墨,也不像某些以賺錢、逐名為唯一目的,趨時迎合、賣掉才華、喪失藝術(shù)追求的“明星”。他兼取兩者,獲得了兩方面的成功。相似的成功者還有吳昌碩、張大千等。齊白石的成功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兩條最重要,一是他沒有膨脹的物質(zhì)欲望,生活節(jié)儉,自足于溫飽小康,有充分的精力與閑暇進行藝術(shù)探索;二是他始終保持著人格與創(chuàng)造的自由,用自己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市場,而不是被市場牽著鼻子走。當然,賣畫賣印對齊白石的藝術(shù)也有負面作用,這主要是賣畫數(shù)量過多,為了賣畫之需,即便沒有興致也畫,不想畫的也畫,不免出現(xiàn)氣力疲乏、技巧不精和大量重復之作。在歷代中國畫家中,這種現(xiàn)象是很難避免的。 草蟲圖 冊頁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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