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記者 趙暉

耄耋之年帶著弟子實地考察，白發(fā)蒼蒼依然堅持手繪設計，手拄拐杖一筆一畫修改學生設計。

“本科教育是培養(yǎng)出新大師的關鍵！”天大校園里有一位培養(yǎng)大師的大師——中科院院士，國家級建筑設計大師，天津大學教授彭一剛。他培養(yǎng)的研究生中，有兩位院士：工程院院士崔愷，中國科學院院士的段進；四位“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崔愷、周愷、李興鋼和張鵬舉。1953年至今，彭先生究竟培養(yǎng)了多少學生已經(jīng)無從計算了，但每一個師從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對建筑學、對建筑教育的熱愛與赤誠。

2022年10月23日清晨，天大先生彭一剛在家人與學生的陪伴下安詳?shù)刈吡?，享?0歲。那個每到期末評圖，就會悄悄到設計教室看圖的老先生走了。

為創(chuàng)造美麗新世界播種

彭先生一生致力于建筑美學及建筑創(chuàng)作理論研究與實踐，這份追求美、創(chuàng)造美的熱忱與生俱來。

彭一剛，1932年出生于安徽合肥市。從小就表現(xiàn)出極高的藝術天分與動手能力。小學時，無師自通，根據(jù)書上看來的圖片用馬糞紙做了一門大炮，中學時用鉛鑄造了一艘P40型小飛機模型，臨摹畫像、繪制地圖也都是手到擒來。高中對內燃機充滿了好奇，買書自學，物理老師評價：研究得很深。

考大學，既喜歡機械又喜歡繪畫的彭一剛，實現(xiàn)了“科學與藝術的結合”，報考了北方交通大學建筑工程系（后并入天津大學）。他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屆天津大學土木建筑工程學系學生。那時天津大學正熱火朝天地進行八里臺校區(qū)的建設，彭一剛等幾位業(yè)務能力強的學生被選出來參加建設，天津大學主樓的第九教學樓，這棟恢弘建筑的中央部分的屋頂就是由他設計和添加的。

新中國百廢待興，太需要建設者了。這次經(jīng)歷，讓彭一剛決定留校任教，做播火者，為祖國培養(yǎng)更多的建筑師。1953年4月彭一剛提前畢業(yè)，到天津大學土木建筑系任教，這一干就將近70年，為我國培養(yǎng)出一批中青年建筑師和建筑學優(yōu)秀教師。他們在中國建筑教育和建筑理論研究方面業(yè)績斐然；他們給中國的建筑創(chuàng)作帶來了繁榮；他們?yōu)橹袊某青l(xiāng)建設作出了貢獻。

桃李滿天下，高足出精英。學生是彭先生最滿意的作品。2007年評全球十大華人青年建筑師，天大獨占五席。2008年奧運會，天津大學校友在北京奧運會場館建設中“會師”，崔愷（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奧運項目總指揮）、李興鋼（國家體育場——“鳥巢”中方設計主持人）、趙小鈞（國家游泳中心——“水立方”中方總設計師）等十余位領軍人物均為天津大學畢業(yè)生。崔愷、段進、周愷、李興鋼、付紹輝……這些建筑界閃亮的名字，都是彭一剛的學生。

為培養(yǎng)大師夯實基礎

2021年11月20日，一條“準90后院士的設計手稿堪稱藝術品“的微博沖上熱搜。這位沖上熱搜的院士就是彭一剛先生。年近鮐背，手繪設計圖紙。建筑學院的老師無意中把先生畫圖的照片和手繪圖發(fā)到朋友圈就沖上了熱搜。

那四張圖是天大新校區(qū)太雷廣場的景觀設計初樣。其中那張帶人像雕塑的是20日早上，先生僅用兩個小時就畫完的?？梢姽Φ咨詈?。這份手繪功力他也傳給了自己的學生。

彭一剛高度重視本科教育教學，重視對學生基本功的鍛煉和培養(yǎng)，堅持對年輕人要 “從頭培養(yǎng)”。培養(yǎng)的秘訣是“身教”。他對學生動手繪圖的基本功要求很高，經(jīng)常會從方案的構思開始，一步一步地指導和幫助學生修改方案設計，手把手地給學生改圖，鍛煉他們的設計能力?！跋纫?，而后才能正人，老師的一言一行都會對學生的人生觀和為人處世的方式產(chǎn)生重要影響?！崩蠋熁A扎實，學生自然也會有樣學樣。

2020年年底，建筑屆朋友圈被一張照片刷屏，——彭一剛和他的弟子崔愷、周愷、李興鋼三位建筑設計大師一起商討設計天津大學新校區(qū)張?zhí)讖V場及其雕像事宜。89歲的彭先生在給三個“大師”弟子改圖。

“電腦可以幫助我們表現(xiàn)很多視覺形象，但是一名優(yōu)秀建筑師最原始的想象，還是要手頭功夫去激發(fā)。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國外一些著名建筑大師所作的一些方案構思草圖來印證——雖然僅僅是草草的幾筆，便可以看出其縝密的思維和深厚的功力?！迸硪粍傉f。

博士生李偉曾感慨道：“每次去先生家，總是能碰到先生在一絲不茍地伏案工作，逢年過節(jié)也不例外。每當先生創(chuàng)作了新的作品，他總是興奮地拿出圖紙與大家分享，征求大家的意見，可以看得出，先生是把他人生的喜、怒、哀、樂全部融進了他畢生追求的建筑創(chuàng)作中?！?/p>

彭一剛培養(yǎng)的學生有兩個特點，一是設計構思有創(chuàng)意、很有創(chuàng)新思維；二是學生們的基本功非常扎實，手繪畫面非常好看。這兩個特點是成為優(yōu)秀設計師的必要條件。

做中國建筑文化的傳承者

彭一剛先生著作等身，多部著作榮獲國家級圖書大獎，其中《建筑空間組合論》《中國古典園林分析》等著作在國內外建筑界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一次次再版，把中國建筑之美講給世界?！?/p>

《建筑空間組合論》簡直是我建筑啟蒙，伴隨一生的存在。

《中國古典園林分析》是我唯一認真看完的建筑書。

先生可謂是每位建筑學子在建筑道路上的啟明燈。

……

先生千古的消息傳開后建筑界一片懷念。

潛心于建筑理論的研究工作和建筑創(chuàng)作實踐活動，彭一剛先生對于很多中國建筑師來說是燈塔一般的存在。倫敦中國城、山東省平度市公園、劉公島甲午海戰(zhàn)紀念館、王學仲藝術研究所……彭一剛眾多建筑作品已經(jīng)成為城市一景，他的手繪功底深厚，手繪效果圖細膩寫實，能秒殺電腦。作為建筑學家，彭一剛主要從事建筑美學及空間構圖理論、建筑設計方法論、傳統(tǒng)建筑文化與當代建筑創(chuàng)新的研究，這些研究既滲透了古今中外的哲學、美學思想，又緊密聯(lián)系中國當前的建筑創(chuàng)作實踐。他在建筑創(chuàng)作和理論研究及建筑教育方面作出了突出貢獻，曾先后獲建筑界最高獎項——梁思成建筑獎和中國建筑教育獎。 2019年被授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勘察設計行業(yè)杰出人物稱號。

“因為工作關系，我們經(jīng)常和彭先生一起出差，無論走到哪里都能聽到'我們是讀著您的書成長的’感激與贊譽之聲。彭先生寫的幾本書，都可稱得上是經(jīng)典，而經(jīng)典的背后，是他扎實的功底和辛勤的研究。寫作《中國古典園林分析》，不談別的僅是里面的插圖，據(jù)他在序中自述，幾乎全是他現(xiàn)場步測得到的一手資料。捫心自問，如今的建筑界，有幾人可將學問做到如此？” “鳥巢”設計的中方主持人李興鋼講。

走在天津大學校園，經(jīng)常能和彭先生對話。他為天大設計的建筑作品述說著他對中國建筑之美的領悟。

天大的標志性建筑之一，求是亭在中國古典亭子基礎上簡化而成，采用水泥灰瓦，粗壯質樸，與周圍十分協(xié)調。幾代學子在亭中伴朝陽晨讀，傍晚信步其間，觀秋水共長天一色，賞落霞與夕陽共燃。

“亭”是典型的中國建筑，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理念中，“亭”本是雕梁畫棟的，代表著秀美?！拔以O計時沒用一塊琉璃瓦，而是用小青瓦替代，傳統(tǒng)紅木頭柱子換成了粗壯的水泥方柱子，上翹的'飛檐’變?yōu)?平檐’， 也沒有用椽子彩畫。沒有必要完全模仿古建筑做仿古建筑，設計時要考慮與歷史背景和周圍環(huán)境的協(xié)調。小亭子構造簡單，主體是鋼筋混凝土的結構。屋頂還是做了一點兒曲線，這是從傳統(tǒng)建筑上吸取來的。小亭子的瓦片甚至是從一幢教學樓檢修時拆下來的舊瓦”。彭一剛覺得，傳統(tǒng)的北方園林風格與整體校園環(huán)境不搭調，設計了一座“質樸”的小亭子與周邊建筑和湖岸景色融為一體。

天大最美的中式建筑——王學仲藝術研究所，天大標志性建筑——九樓，天大最美中軸線，太雷廣場、求是亭……在這些校園建筑中，彭先生把對中華傳統(tǒng)建筑美學的領悟，通過建筑實踐告訴每個經(jīng)過的人。

用一顆溫柔心培育美的敏感

彭先生的家很溫暖，陽光滿屋。一面是書墻，是他所愛的書。一面是模型陳列，是他親手打磨、上色的仿真船艦模型。滿滿都是愛，因為目光所及，總能看到彭先生的伉儷情深。

彭先生應該很愛他的夫人，因為有一本畫冊，里面三分之二是他為妻子畫的素描，不同年齡，從青春到白頭。不到三分之一是他為老友畫的肖像，其中有跟他一起偷跑出去吃冰激凌的周恒院士和葉聲華院士。如此明顯的厚此薄彼可見彭先生對妻子的愛。夫人去世后，他把妻子的照片、肖像布置在房間很多地方，目光所及看到自己的愛人，可能就不會孤單吧。

彭先生就是用這顆溫柔的心去發(fā)現(xiàn)美，培育美。

“無論是做建筑設計，還是做學科研究，都需要一個人具備一定的文化藝術素養(yǎng)。我自己也常常帶學生們一同欣賞國內外優(yōu)秀的建筑設計作品，目的是把學生們對美的敏銳感覺培養(yǎng)出來?！迸硪粍傉f。在他的照片集中有一張“青春綻放”，那是80年代初，崔愷、周愷他那批學生去承德古建筑群測繪的留影。

在天大的朋友圈，總能看到溫柔的彭先生。有時是他坐在敬業(yè)湖邊的背影，配文“這…彭爺爺親自監(jiān)工?！痹瓉硎撬诳辞笫峭さ膹徒?。有時是他大步流星走向建筑北館的身影，仿佛要沖進教室?guī)闳y繪。最多的是他站在圖板前的畫面，每年五六月份，是天津大學建筑學院交設計大作業(yè)、評圖的忙碌季，教室外的墻壁上掛滿了學生設計圖，走廊里長凳、長桌也被征用做展臺，設計模型一字排開。這時你總能看到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在圖紙和模型前駐足、思考、品評，他就是天津大學建筑學院的老師——彭一剛。（編輯趙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