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朗月 不期而遇 關(guān)注江月之聲 閱讀原創(chuàng)文章 本期特約專欄作者 老伙計 那年夏天,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在鄉(xiāng)下小住。每天上午,總是穿件短褲,搖著蒲扇,到院中樹陰下看書。 家鄉(xiāng)山多水少,夏日降臨,十分炎熱。沒有風(fēng),也不下雨,一大早聽到的便是嗯兒嗯兒的蟬聲。那天,我剛坐到樹下,翻開書頁,就聽有人在叫: “老伙計,老伙計?!?/span> 抬頭四望,不見人影,以為聽錯了,再低頭,叫聲又起,弱弱的,怯怯的,細聽,來自岸下鄰家的老椿樹上。 放下書,我跑到岸邊,朝一片樹叢喊:“誰?” “嘻嘻……”笑聲里,一個光溜溜的小腦袋從枝葉下冒出,圓而明亮的眼睛骨碌碌轉(zhuǎn)動著,渾圓的小肚皮挺著,泥鰍般的身子一絲不掛,像是剛出窩的雛鳥。是鄰居家的孩子,五六歲的樣子。 “這小孩,多危險,快下去?!蓖鴶?shù)丈高的大樹,我訓(xùn)斥著。 “嘻嘻,我喊你哩。” “有事?” “你敢跳過來嗎?” 我離他也就一米多遠,但腳下是道土崖,崖岸蒿草密布,正開著金黃色的小花。透過花叢下望,蓊蓊郁郁探不到底。看他腳下顫動著的樹枝,我知道它根本經(jīng)不住我的重量,便老老實實地說:“跳不過去?!?/span> “你真膽小,連二淘哥哥都不如?!?/span> “哪個二淘?” “就這家高大娘的孩子,幾年前上大學(xué)去了。” 他說的是我,母親個子高,許多小孩都喊她“高大娘”。我小時候淘氣,常跳到他家樹上玩,那時候的他,正趴在娘懷里吃奶呢。 “你叫我老伙計?是找不到小伙伴玩了吧?”我笑問。 “俺娘不在家,讓我看棗樹,怕喜的他們來偷棗?!彼麚u搖頭說。 透過樹枝,果然看到他家中有四五棵棗樹,枝繁葉茂,結(jié)滿了青果。 “喜的比你大,你能趕跑他?” “趕不走就用石子打,我有彈弓?!?/span>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的木頭弓架。 我有幾分欣賞他了,點點頭:“對,趕不走就喊我,我?guī)湍?。?/span> 他高興地答應(yīng)著,像猴子一樣,三下兩下出溜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每當我坐到樹陰下,總會聽到幾聲招呼:“老伙計,老伙計?!蔽覇枺骸跋驳膩砹??”他點點頭:“我說我有個大老伙計,把他們嚇跑了。”說罷,不再言語,一動不動地摟著樹干,看我讀書。 這天,我待在屋里想寫點東西。剛開個頭,窗外響起腳步聲,我馬上去掩住屋門,以防干擾。 “老伙計,老伙計?!笔撬?。我未應(yīng)答。 他又連喊幾聲,不喊了。 我想他大概走了,繼續(xù)寫作。剛動筆,門吱的一聲開了,擠進來個小腦瓜,瞇縫著眼睛朝我笑。 “這小孩,家里沒人,怎么亂推門??!?/span> “你說假話,門搭鏈晃著,怎么說沒人?”他倒顯得理直氣壯。 我只好說:“好吧,你想干啥?” 他推開門,指指窗前的樹問:“這是啥樹?” “蘋果樹?!?/span> “會結(jié)蘋果?” “當然。” “沒瞧見蘋果啊。” “明年結(jié)。” “為啥今年不結(jié)?” “今年不想結(jié)?!?/span> 我有些煩了。 他笑笑說:“老伙計,你又說假話了?!?/span> 我抬起頭大聲說:“今年它還小,懂嗎?” “那明年就長大了?” “是啊,就像你一樣,個子一年比一年長的高。” 他喜形于色:“我娘說了,等我長大了,就讓我上學(xué)?!闭f罷,不再作聲。停了片刻,又憋不住問,“老伙計,去西天寨玩吧,那里有鳥蛋,還有野兔。” “沒空?!?/span> “啥時候有空?” “后天。”我想打發(fā)他走,隨口說了個時間。心想,到后天,他早忘了。 誰知兩天后的下午,他果然來了。想想過去常到寨子上讀書,自從上大學(xué)后,再沒去過,索性跟他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他見我要去,眼睛亮了,趕忙跑到前面給我引路,滿臉是笑,步子抬得老高。他依然一絲不掛,黑紅的脊梁,細瘦的小腿,光溜溜的小屁股,頭上的汗?jié)n凝結(jié)成一片片白色的云彩圈兒。我不禁笑道:“老伙計,你為啥不穿衣服?” “我娘嫌我打架、上樹,說費衣服?!闭f罷又補充道,“等我上了學(xué)就可以穿了?!?/span> “你不怕熱?” “不怕?!?/span> “不怕上樹磨肚子?上樹磨皮,下樹跌驢?!?/span> 他笑了:“我不怕。” “你長大可以去當兵。” 他聽了,走的更帶勁了,昂首挺胸,似乎真成了個戰(zhàn)士。 西天寨是村邊一座土石交雜的林山,數(shù)百米高,長滿了雜樹和荊蒿。此時,洋槐花開得正盛,空氣里彌漫著醉人的清香。頭上漂浮著大朵的白云,長天寥廓,世界一片寂靜。中學(xué)時代,我的許多時光都在這里度過,讀書,聽歌,背單詞,或者站在寨頂遙望遠山,遐想,發(fā)呆……這次回來,竟把它給忘了。 山路上,“小老伙計”邊走邊問: “你在大城市?。俊?/span> “嗯?!?/span> “哪里也有西天寨?” “沒有,只有馬路高樓和汽車。” “大城市真好?!?/span> “等你上了大學(xué),也可以去?!?/span> “我去不了,俺娘說了,家里的二畝地以后就是我的,讓我學(xué)種地?!?/span> “你想讀書不?” “想?!?/span> “只有讀書才能考大學(xué),像二淘一樣。” 說著,我教他背唐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他學(xué)我用普通話背了一句,口音拗不過來,嘻嘻笑了:“俺不會?!闭f罷,朝前跑去。 山上林木茂盛,所到之處,皆是驚蟬撲棱撲棱的飛動聲。我倆奔跑著抓蟬,左沖右折,不一會,翻過一道山坳,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我獨自在林中漫步,竟無邊無際地想起了心事,不知不覺太陽要落山了,望著西邊天空火紅的霞光,意識到時間已晚,此時才發(fā)現(xiàn),光屁股小孩已經(jīng)很久不在身邊了。 “老伙計!”我大聲呼叫,此時才感覺這稱呼是多么可笑,為什么不早問一下他的名字呢。 天漸漸暗下來,我有些慌了,樹林里到處飄蕩著我的回聲:“老伙計,老伙計……”我站在一塊大麻石上四處張望,起風(fēng)了,齊胸的蒿叢發(fā)出唰唰的響聲,頭上,樹枝在呼嘯,一群群山鳥飛入林中,嘰嘰喳喳吵作一團。我忽然聽到不遠處有石頭滾動的聲響,趕忙跑過去查看,只見陡坡下方,“老伙計”兩手死死抱著一只兔子正呼哧呼哧往上爬。那兔子灰黃色,還未成年,拼命掙扎著,鋒利的爪子在他肚子上留下一道道紅紅的傷痕,他仰臉看著我,興奮地叫著:“我抓到它了,我抓到它了?!蔽亿s忙出溜下去,扯了根藤條幫他把兔子綁好,掏出手帕給他擦臉上的瘀血,他嘻嘻笑著,抓把土抹在肚子的傷口上。我問:“疼不疼?”他搖搖頭:“不疼?!闭f著,朝地上的兔子狠狠踹了一腳。 我們一起下山,他興致勃勃地蹦著,跳著,講述著抓兔子的經(jīng)過,那神氣,真像個得勝的將軍,小肚子鼓得更高了。 此時,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軍的。 轉(zhuǎn)眼數(shù)十年過去了,老家不時有人來城里,我打聽著村里許多人,當然忘不了“老伙計”。聽說他后來上了小學(xué)、中學(xué),學(xué)習(xí)一直不錯,高考時考入軍校,現(xiàn)于某裝甲部隊任參謀,已是團級領(lǐng)導(dǎo)了。 老家人說:“軍的娘說過,家里條件不好,但只要孩子好好學(xué),砸鍋賣鐵都會供他?!?/span> 這話聽起來怎么耳熟?對了,當初我上學(xué)時,我娘就是這么說的。 “江月之聲”答讀者問 問:您好,我在“江月之聲”特約專欄中讀到不少陳才生教授的文章,很是喜歡。請問這些文章有沒有結(jié)集成冊出版?想收藏起來慢慢品讀。 答:陳教授的自選集《自在文錄》剛剛出版,分為散文卷《太行漫筆》和小說卷《林慮紀事》。您可以加微信13569089128聯(lián)系。請作者簽名者可留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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