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本名袁國新,夷陵人,1948年生。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夷陵區(qū)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著有《邁向智慧的金色通道》《悠游人生》《網(wǎng)上漫語》《現(xiàn)場批評》《雪宴》《麥青麥黃》《夷陵文學評論》《家在三峽》等。 元辰《百年故園.物件記》之五 12 鋤具 老家人教育我們這一代從小要好好讀書,常說“不用心,長大只能挖田角?!焙⒆拥幕卮鹨矇蚪?jīng)典:“機器耕不到,田角要人挖,地球修理工也是革命需要?!贝笥小巴谔锝巧嵛移湔l”的味道。而我和老伴退休以后,因為種菜地,同當年不怕“挖田角”的孩童一樣,使用著各種鋤具。少時耕田的機器很少,1957年武漢通用機器廠才試制成功我國第一臺小型手扶拖拉機。80年代以前,山區(qū)連一臺柴油機都沒有,機器耕田只在想象之中。那時居家種田除了耕就是挖,鋤具是主要生產(chǎn)工具。桃子園用得最多的鋤頭是比耲鋤窄的挖鋤,挖茆子(田角)、挖紅薯土豆、挖樹兜、挖欄糞用得上。耲鋤不適宜黃壤,適宜沙壤和水田泥壤。黃壤板結,用挖鋤最好。桃子園每年雨季過后,都有田坎崩毀,需要重砌,叼石頭,好用的是比挖鋤更窄的叼鋤。講究不起的人家只能用挖鋤。我家的挖鋤,常缺角,每年要拿到鐵匠鋪加工修整一回。很少見桃子園人用栽鋤和小栽鋤,或許是經(jīng)濟困難,置一把挖鋤尚且不易,哪能樣樣置全,或許是田多人少,園田也是粗放耕作,栽鋤和小栽鋤不如挖鋤來得快。在我印象中,栽鋤小栽鋤八九十年代以后才在桃子園普及開。除草要用薅鋤,桃子園人離不開。一家挖鋤只有一兩把,薅鋤卻有好幾把。薅鋤薅草、燒火糞耲場子、拌火糞、上火糞,都用得上。比耲鋤更寬的板鋤,是水田人家用的,起溝、護堤好使。也有人把比挖鋤寬的耲鋤叫挖鋤、板鋤。沒有嚴格規(guī)定,全靠約定俗成,不同地區(qū)叫法就有些混亂。鏟鋤也叫剜鏟子,剜野韭菜,剜黃花苗,剜麥冬,剜黃姜,尋豬草,打山貨,少不了,是桃子園人接觸最早的鋤具。剛會走就拿起學著干活,沒用過剜鏟的人是沒有的。一把好用的挖鏟弄丟,要心疼肚疼好久。六七十年代,桃子園人經(jīng)常出門搞建設,筑水庫,修渠道,開大寨田,跨管理區(qū)跨公社跨縣,多不收益。工地上常用到十字鎬,工程搞完,十字鎬隨著進了桃子園。砌坎子叼石頭確實方便很多,就很少再用挖鋤、叼鋤了砌坎子了。十字鎬用來劈柴也很好。1969年我入伍后駐云南建水白家營,連隊伙房燒柴,開解放牌卡車進哀牢山,鋸枯死的松樹,斷筒抬上車,一棵大樹的主枝干足夠裝一車。拉回來,在營地的操場上擺開,全員上陣劈柴。直徑三四十到七八十公分的樹筒,都被我們用十字鎬螞蟻啃骨頭,你劈我蹩,就開了,連油結也順絲劈成金黃的柴塊。只是桃子園多燒櫟柴,口徑多在十來公分,斧劈方便,很少用十字鎬來劈柴。桃子園人外出做工,也從工地帶回鐵鍬,卻很少有人用鐵鍬來挖地。究其原因,是桃子園屬石灰?guī)r地區(qū),干旱缺水,土壤不爛泥邊板結,用鍬不如用鋤。勞動習慣良好的人家,非常愛護勞動工具,每次出工回來,都把鋤具上的泥巴清理得干干凈凈。天陰下雨,老人們還會把鋤頭找出來,用瓦片打磨鋤板和鋤口,再涂上一層桐油,防止鐵鋤生銹。鋤頭挖缺了,不會扔掉,要找鐵匠鋪重打,方言叫“罡鋤頭”“罡鐮刀”。桃子園有銅匠,沒有鐵匠,南埡才有?!邦镐z頭”要上南埡。父母一輩子農(nóng)民,鋤把一生不離手。用過的鋤具幾十把,鋤板磨得明凈放亮,鋤把浸透他們的汗?jié)n。最后的幾把,弟弟收在老屋里,門鎖著,他和弟媳已進城。2009年母親去世前一個多月,弟媳帶母親和請的保姆回家住過之后,老家再無人居住。至今又十二年,那些鋤具種菜用得上的已帶進城,用不上的和老屋一起在風中慢慢銹蝕、老去。1967、1968兩年,我回鄉(xiāng)參加勞動生產(chǎn),少不了和鋤頭打交道。手掌未磨出粗繭,打血泡是經(jīng)常的事。右手中指根還曾感染發(fā)炎,腫得老高。父親強行摁住,用針挑開,擠出膿血,上悶頭花的樹皮捻子吸出膿根,再用點燃的桐子燒燙受感染的皮膚。待燙死的皮膚結殼,硬殼下長新肉,硬殼自然脫落,才算好。那一個多月,幾度疼暈過去。更尷尬的是,冬季集體出工挖茆子,我的挖鋤脫落,只找回木楔,咬口鐵楔不知蹦到何處,怎么也找不著。沒鐵楔,鋤頭怎么也櫝不緊,沒工具無法干活。家里不可能有代用品,找鐵匠鋪不是三里兩里,而且還要有錢,真是急死人。還是父親連夜找鐵匠買了一個回來,第二天才能繼續(xù)出工。一不小心,丟了半個工,真是懊悔不已。13 耕(耙耖)具 木犁在中國農(nóng)具中,造型簡單,卻最能激發(fā)藝術想象。那一彎流線型的犁弓掛在墻上,是力與美、期盼與努力、付出與收獲的象征;如父母躬起背拉著兒女,風雨前行;如一架不知停歇的永動機,拉著古老中國,走過幾千年的農(nóng)耕文明。猶如書生的筆,武師的劍,諸葛亮的鵝毛扇,戴宗的神行甲馬,給人無窮的想象和力量。它至今沒有被定格在寂靜的山原上,還有農(nóng)村大量使用著,進入博物館的日子還早。犁分水旱。石灰?guī)r地區(qū)旱田多水田少,自然也是旱犁多水犁少。桃子園的旱犁由木制的犁弓、犁鍵、中柱、尾柱和犁弓前掛犁兜款的犁鼻、裝在犁鍵上的鑄鐵犁鏵、裝在中柱根部和犁鏵之間的犁壁組成。平時不用的時候,褪下磨得明凈放亮的犁鏵、犁壁,放在室內,防止生銹。整張犁架掛在石屋檐下,青色有棱有角的石灰石為背景,犁架由于經(jīng)常使用也磨得光滑明凈,呈深黃或淡黃原木本色,一眼望去就是一件極富力與美的藝術品,比任何雕塑都給人親近感。那里有自家父母與牛兒通力合作的故事,而別的雕塑,往往需要讀書或聽人講解以后才知道有沒有故事。這是我一個旁觀者的感受。父親教過我犁田,沒學會就當兵去了。若是父親那一代犁田高手,看到一張犁架,第一判斷會是好用不,配上多大的犁鏵和犁壁,人和牛怎樣配合才最為順手。里面有一套一套的學問,比如何時壓中柱、何時擺犁尾,何時牽鼻圈、端犁弓吆喝轉身,回弋的距離怎樣最短,怎樣調犁鏵和犁壁角度。這都是幾十年勞作中一點一點探索出來的,其中有竅有巧,初上手的人哪怕講明,一下子也掌握不了。跟犁搭配使用的還有額兜、纖繩、后犁款、撇繩、牛鞭。弓形實木額兜綁在牛肩上,棕或麻制的纖繩連接額兜和后犁款,后犁款上的橫8字鐵環(huán)掛在犁弓前段的犁鼻上,連接牛鼻繩的撇繩拴在犁尾柱上,指揮掉頭轉彎,牛鞭用來下令起步、調速。完美組合最大限度地契合牛、人生理特征和耕地的力學原理。我學過力學基本原理之后,看到藍天白云下趕牛耕田的情景,頭腦里便浮現(xiàn)出力矩走向矢量圖,配合人喝牛的“如?。ㄟB音)”“起”“如呃(連音)”,真是美得無以言表。犁為農(nóng)具之王,犁弓是最具王者氣象的自然饋贈。尋找犁弓,是男人無可躲避的責任。得來一靠本事二靠運氣。你必須懂得那些雜木適宜做犁弓,它們生長在什么地方,自家山上有沒有,一張好的犁胚多少年才能長成,何時采伐最為適宜;必須精孰犁弓尺寸,育弓調形的技巧,按要求采伐、育制才能得到一張好的犁胚;必須懂得育好的犁胚怎樣養(yǎng)護,晾干還是熏干,什么時間請犁木匠來裝犁最好??傊隳茏约喊l(fā)現(xiàn)、采伐、育制、養(yǎng)護犁弓,得到一張合心合手的好犁,傳之后世,才算一個真正的種田人。鐵犁尖、犁鏵,桃子園叫罐頭、壁兒。翻砂制造,鄉(xiāng)間鐵匠干不了。清末以前,鐵制的罐頭、壁兒很少,大多是木制的。罐頭當然得堅硬耐磨的雜木,一斧一鑿一鏟打磨出來。壁兒擋土翻土,不需太堅硬,只要木質光滑耐磨就行。這便是古老的木犁。四五十年代,犁弓裝好,鑄鐵的罐頭、壁兒要上“物資交流大會”買。買不到鐵犁尖、犁鏵,仍用木制的犁尖、犁鏵代替。五十年代以后,供銷社生資部常年有賣,不必等到“物資交流會”了。1958 年,供銷社推出鐵鏵犁,代替木制的犁弓、犁鍵、犁柱、犁尾,這便是鐵犁。但鐵犁用起來還是不如木犁合手,沒有得到普遍推廣。額兜是架在牛肩上拉犁的工具,寬,厚,光,和牛肩的契合度好,不磨肩,能承重。額兜繩是額兜兩端拴在牛脖子上的一根繩子,既要保證額兜不溜肩,又不能阻礙牛呼吸。額兜兩邊粗大的纖繩連接的后犁兜款,是一個三角形蛻皮圓木叉。比牛臀稍寬,牛走起來纖繩不磨腿。底部套一個8字犁兜款,掛在犁鼻上,犁就被牛牽動了。桃子園旱田用的耙跟水田里用的一樣,兩塊結實的木板上訂滿耙齒,連接成橫寬豎窄的矩形,人兩腳分開站在前后板上,一手牽牛鼻繩,一手舉鞭子。??觳蕉?,人的衣衫被風鼓起來,像戰(zhàn)將馳騁沙場,又像腳踏沖浪板沖浪,很是瀟灑。但我不敢試,怕跌個嘴啃泥。旱田地區(qū)只有土壤板結得厲害或者散粟谷逢天旱,害怕粟谷不能落土,才需要耙田。不像水田地區(qū)整田,必須先耕后耙再耖,不然土壤不能成泥并且高低不平,無法保證收成。旱田不用耖,水田用的有三種。整大田用立耖,牛拉,人在后面扶耖指揮;整秧田用木制平板耖,一人掌一人拉,整得要比大田更平,秧苗才能生長整齊;秧堤耖是耖泥糊堤用的,兩人配合,一耖一扣一抹一提,50來公分的糊泥斜坡面水田堤就做好了。糊好堤,才能防止秧轉弋后田堤有縫漏水。一是鐵齒釘耙。多齒的,如豬八戒用的九齒,平常農(nóng)家用的大釘耙有六齒、七齒、八齒的;二三齒的,有大釘耙也有小釘耙。桃子園那時用的都是大釘耙,主要是出欄糞用,兩釘耙一百多斤,背在背上糞水順著身上流。那時桃子園種園地的小工具,也只有小剜鏟、小栽鋤,沒見誰家有小釘耙。二是木齒攬耙。六到八齒,主要用來扒火糞,把沒燒過的柴禾頭子(方言糞頭子)揀出來,把火土堆攏來;拌糞,把火糞和大糞、欄糞拌勻。現(xiàn)在不燒火糞,提高地溫靠地膜天膜和溫棚了,鉀肥靠復合肥,攬耙只能用來堆草堆了。認證文藝微公號,入駐360圖書館,同步發(fā)布作品,經(jīng)審核公開后,可供讀者轉為個人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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