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明》——用人之得失,用權之道路,為你描繪大明王朝的權謀長卷(5)
(張璁 畫像)
年輕的新科進士張璁想要幫明世宗朱厚熜平事兒,結果事兒沒平了,反而讓大臣們把自己給平了。
微末之身,人單勢孤,難以動眾,結果落得了一個發(fā)配南京養(yǎng)老的下場。
下場雖然是不太好,但好在,這并不是張璁的最終結局。
不過,唯一一個肯替自己說話的張璁已經(jīng)倒臺了,朱厚熜的內(nèi)心又開始慌了。
恰好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朱厚熜的母親蔣氏從湖北安陸到了紫禁城,投奔自己的兒子來了。
蔣氏來找兒子,并不像來自農(nóng)村的媽媽投奔城里打工的兒子這么簡單,在制度上,皇帝的母親入宮,是有一套極為嚴格的流程的。
出身低的,自己走偏門,出身一般的,由兩個教習姑姑帶領著入宮,出身高的,那當然也有八抬大轎等著。
朱厚熜的父親,是興獻王朱祐杬,蔣氏則是朱佑杬的正妃,而蔣氏的父親,則是京師紫禁城的一名兵馬指揮使,名字叫做蔣斅。
這個出身,不能算高,也不能算低,屬于平均水平。
按理說,既然是正妃出身,又是皇帝的母親,那么迎接蔣氏入宮的禮儀必然要辦的風風光光的。
(蔣氏 形象)
但問題在于,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一直想要給朱厚熜換個爹媽,也就是讓他認先帝朱厚照的父母為親生父母,而朱厚熜實際上的生身父母,楊廷和則希望皇帝可以尊稱他們?yōu)槭甯甘迥浮?/span>
所以,在朝廷看來,在楊廷和看來,在絕大多數(shù)文武百官看來,此時的蔣氏,已經(jīng)不是皇帝的母親,不是皇太后,而是皇帝的叔母,只不過皇帝的一個普通親戚罷了。
既然是普通親戚,那就一切從簡,沒有必要大操大辦了。
對于這樣的看法,大家都沒有意見,只有朱厚熜意見很大。
他始終不能明白,怎么什么事情到大臣的腦子里一想,在大臣的嘴里一說,就都變了味了呢?
我爸爸不再是我爸爸?我媽媽也不再是我媽媽?
這么板上釘釘,顯而易見的事實你們都能篡改的面目全非,那么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是真實的?
朱厚熜對大臣們的想法很不贊同,他找到楊廷和,強烈地申明了蔣氏就是自己的生母的事實,并且要求朝廷按照迎接皇太后的禮儀來迎接自己的母親。
我已經(jīng)是皇帝了,我是這天下的主人,我說話本應該一言九鼎,我的身份本應該是萬乘之尊,我都混得這么牛了,我讓我的母親走小門,灰溜溜的,一聲不響的進到這紫禁城里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楊廷和看著他,仿佛在看著一個怪胎。
說實話,楊廷和身為大明臣子,世食俸祿,世受君恩,他對大明王朝,對大明朱氏皇族是有感情的。
(楊廷和 畫像)
在他的記憶里,憲宗朱見深雖然有點糊涂,又多受萬貴妃擺布,但成化犁庭的功績一直存在。
孝宗朱佑樘更是個好老人,開創(chuàng)弘治中興,更是他一手提拔了懷才不遇的自己,給了自己施展抱負和才能的機會。
大明王朝的士大夫們千千萬萬,能被皇帝選中并且重用,自己是何其的榮幸。
但就在自己想要報答孝宗皇帝的知遇之恩時,老先帝卻天不假年,一朝撒手,謝了紅塵。
在震驚和錯愕中,楊廷和只好“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把滿腔的感恩之心都送還到了弘治皇帝的獨子朱厚照的身上。
自己是如此,當年武宗一朝的大臣,諸如劉健,謝遷,李東陽皆是如此。
他們?yōu)榱藞蟠甬斈晷⒆诨实鄣亩髑?,在崗位上盡職盡責,出現(xiàn)問題從不后退,經(jīng)常熱心地幫助和規(guī)勸皇帝。
朱厚照是孝宗皇帝的兒子,但在大臣們眼里,在楊廷和的心里,他就像是自己的兒子一樣。
大臣們愛護他,關心他,不愿意讓他走歪路,更擔心他會受傷。
不過,這些隱晦的情感明武宗朱厚照并不能感覺到,這個叛逆的少年從始至終都認為朝堂上的大臣們就是一幫想要弄權的糟老頭子,他們對自己所有的行為,只有一個單純的目的,那就是管著自己。
即便如此,楊廷和對武宗皇帝仍然充滿了依戀和不舍。
(明武宗朱厚照 畫像)
他雖然愛玩,他雖然愛鬧,但至少皇帝只要在紫禁城里,大多數(shù)時間還是尊重自己,肯聽自己話的。
可如今呢?
這個自己千挑萬選,精挑細選的朱厚熜,從答應當皇帝開始,就一直和自己不對付。
讓他從側門入宮他不干,讓他先當太子他不干,讓他尊孝宗皇帝為父他不干,現(xiàn)在迎接他母親入宮,讓他不搞排場,他也不干。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你朱厚熜算是哪根蔥?如果不是我把你推上皇位,你還在湖北安陸活尿泥玩呢!
楊廷和越想越氣,而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他果斷地拒絕了朱厚熜。
蔣氏想要進宮,只能是按照普通程序進來,想要大操大辦,我楊廷和第一個不同意。
這句話一說出去,楊廷和已經(jīng)做好了要和朱厚熜當朝辯論,甚至撕破臉皮的準備,但他等了老半天,卻沒有等來朱厚熜雷霆般的咆哮和訓斥,他等來的,只有無盡的沉默。
在這沉默之中,他看到朱厚熜萎靡不振地倚靠在皇位上,兩行清淚已然流下。
朱厚熜緩緩的抬起頭,含混不清的說了這么一句話:
如果不能按照皇太后的禮儀迎接我的母親進宮,那我寧愿辭別皇帝的位置,跟隨母親回湖北安陸去。
什么皇帝,什么天下,什么九五之尊的帝王大位,我朱厚熜不要了。
楊廷和啊楊廷和,我打不過你,我還躲不起你么?
(明世宗朱厚熜 畫像)
面對朱厚熜突然遞交的辭職申請,楊廷和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一時之間沒有了任何的辦法。
他以為朱厚熜會想盡辦法,用盡渾身解數(shù)來和自己抗衡,但他沒想到,朱厚熜這么豁得出去,為了讓自己就范,居然堵上了自己的皇位。
朋友們,當皇帝不是招員工,這個不行換那個,那個不行再換一個。
何況就算是招員工,用或不用,只要人家干活了,勞動了,就得給人家開工資,朱厚熜是皇帝,他真要是不干了,上哪兒再去找新皇帝?
擁立皇帝需要成本,換個皇帝更需要成本。
楊廷和是內(nèi)閣首輔,他必須要控制好這個成本。
皇位一空,又得鬧出多少亂子?皇位更迭如此頻繁,又會不會對大明朝政造成影響?
面對哭哭啼啼的朱厚熜,楊廷和最終選擇了讓步。
罷了,罷了。
可憐天下兒女心,皇帝不過是想要給母親蔣氏一個體面,自己又何必這么固執(zhí)呢?
自己也是有兒子的人,又何嘗不能理解皇帝的心情呢?
于是,在楊廷和的默許之下,蔣氏終于八抬大轎,前呼后擁,風風光光地被人請進了紫禁城。
(紫禁城一角)
看來,有的時候,只有先退一步,才能再進一步。
現(xiàn)在,朱厚熜用淚水暫時贏得了這場君臣對壘的勝利,但他知道,未來他要走的路,還有很長。
不過現(xiàn)在,母親蔣氏已經(jīng)入宮,流程也是按照皇太后的禮儀辦的,朱厚熜總算能歇口氣了。
皇帝最近很累,皇帝最近很煩,皇帝需要休息。
因為這段時間朱厚熜除了和楊廷和等一干大臣較勁之外,還在著手操辦另外一件事兒。
而關于這件事兒,要從弘治五年,公元1492年開始說起。
公元1492年,這是意大利航海家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年份。
新大陸被發(fā)現(xiàn)了,歐洲大地的那些封建君主制度國家終于意識到,世界其實很大,應該多出去走走看看。
當然了,他們的走走看看,不是旅游,而是殖民。
并且,西方殖民者進行殖民的方式并不溫和,與其說他們是殖民者,不如說他們是操著洋槍火炮的海盜,遠道而來,到了主人家的地盤,不打招呼,也不守規(guī)矩,來了就鬧,來了就搶,十分沒有禮貌,更加沒有素質。
(番夷)
那時節(jié)的大明,對西方殖民者的了解是知之甚少的,但大致也有區(qū)分,比如從東洋來的日本武士,明朝稱為“東夷”,“倭寇”,而其它各地的那些金黃頭發(fā),藍眼睛,則統(tǒng)稱為“番夷”。
一年之后,即弘治六年,一幫身份不明的番夷就駕駛著小船,抵達了今天中國深圳和中國香港的沿海地區(qū),在海岸線上頻頻滋擾,時不時還放兩炮,氣焰十分囂張。
當?shù)氐那?,是一個叫做袁光的人。
袁千戶十分盡職盡責,也不管是東南西北什么番,聽說有敵入侵,立刻帶兵圍剿,結果手里的長槍短劍打不過番夷的火炮,全軍覆沒不說,就連袁光本人也英勇就義,中彈身亡。
這一次較量,使得番夷們對眼前的這個東方古國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那就是:
明朝的熱兵器,還并沒有實現(xiàn)普及化。
番夷們心里有了底,于是對明王朝的海岸線探索活動更加頻繁了起來。
時間一轉,來到正德八年,公元1513年。
葡萄牙殖民主義者若熱·阿爾瓦雷斯帶領著一支船隊,抵達了珠江口岸,要求和明政府通商。
對于貿(mào)然到訪的番夷船隊,明政府壓根就懶得搭理,所以并沒有進行批示,葡萄牙人膽子倒也不小,當?shù)卣慌?,他們居然直接在海上和當?shù)厝俗銎鹆松狻?/span>
按說生意如果做完了,您錢也賺到了,那您就打道回府吧?
葡萄牙人偏不,他們做完生意之后不僅不走,反而出兵占領了屯門海澳。
這個屯門海澳,大致范圍在深圳后海灣,內(nèi)伶仃島及香港青山一帶。
(屯門)
葡萄牙人大大方方地占領了屯門,還在當?shù)亟ㄔO房屋,修建工事,甚至還立下了石碑,表示這旮沓以后就歸我們葡萄牙人了。
侵略,這是活生生的侵略。
我們知道,明王朝基本上是禁止海外貿(mào)易的,太祖朱元璋早有成法,一來內(nèi)遷沿海居民,讓他們離大海遠遠兒的,二來不許他們下海捕魚,更不許他們建造船只,最好能來個片甲不留。
對百姓如此嚴苛,對那些想要來明朝貿(mào)易的番夷當然也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
對于那些想要來搞貿(mào)易的船隊,朝廷對他們的規(guī)矩很多。
幾點能靠岸,能待多長時間,幾點必須走,在什么地方停,這都是有著明確規(guī)定的,你要是配合還則罷了,你要是不配合,那生意也別做了,您抓緊收拾收拾行李,該上哪兒去上哪兒去吧。
嚴防死守,是能起到一定防御作用的。
但現(xiàn)在,囂張的葡萄牙人已經(jīng)占領了屯門,而明王朝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似乎對這一切并沒有太多覺察。
他正沉浸在四處玩樂的喜悅之中,全然不知道,他周圍的世界,已經(jīng)開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