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惠公名叫夷吾,是晉獻公的兒子。晉獻公兒子很多,夷吾即不是最嫡長子,也不是最得寵的。而且夷吾的人品并不太好,有始無終,背信棄義,誅殺大臣。但是他還是當上了晉國國君,一當十四年,死后又順利傳位給自己的兒子。這人生簡直是開掛了。 夷吾的父親晉獻公也是個奇葩。他本來有夫人是賈國人,沒有生孩子。與父親的妻子齊姜(不是他的生母)私通,生了個兒子叫申生,立為太子。又娶了戎族的兩個女子,一個叫重耳,一個就是夷吾。 戎是春秋時中原各國對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統(tǒng)稱。其實戎族也有很多分支,晉獻公的這兩位夫人是姬姓。我們都知道,晉國始建于周武王的小兒子、周成王的弟弟叔虞,也是姬姓。古代講究“男女同姓,其生不蕃”,但夷吾兄弟的父母都是姬姓,并沒有影響兄弟倆發(fā)育和生育,這在當時是被視為奇事的。 晉國有一次又和北方少數(shù)民族打伏,這次的對手是驪戎,就是姓驪的戎人,打勝了又娶了兩個女子,分別給晉獻公生了奚齊、卓子兩個兒子。生奚齊的女子很受獻公寵愛,被稱為驪姬。 這位驪姬是作為戰(zhàn)俘被占有的,是否懷著報復心?我們不得而知。但她的兒子漸漸長大,她一定是想自己的兒子作太子,將來繼承君位的。于是她和外臣勾結,屢次設計陷害太子申生,又是在申生送給獻公的食物中下毒,又誣陷申生調戲自己。到公元前656年,申生終于不堪懷疑,自縊而亡。 驪姬不以申生的死為滿足,又轉而誣陷重耳和夷吾也是知情人。兩人被迫流亡國外。夷吾遭受了這些不幸之后,人生開始走上開掛模式。 夷吾先是逃到了屈地。晉獻公攻打屈地,但沒有抓到夷吾。他先一步溜走,又跑到梁國。在謀士的勸說下,夷吾送重禮給秦國,以換取秦國幫助他返晉。秦國大臣其實并不看好夷吾,但秦穆公卻堅定地支持他,由齊國將領帶著秦國軍隊護送他回國。 在他流亡的這段時間,晉國國內也發(fā)生了變化。晉獻公于公元前653年去世,驪姬的兒子奚齊繼位。一個月后,大將里克殺死了奚齊。獻公的另一個兒子、驪姬的外甥卓子繼位為君,一個月后又被里克殺死。這時晉獻公的五個兒子已經死了三個,流亡在外的兩個中,夷吾靠著秦國的強大外援,順利地回國繼位,是為晉惠公。 繼位之初,面對國內的權臣里克,晉惠公恐怕是有點怵。同時,他也不愿擔上殺害兩位異母弟弟的惡名。于是他對里克說:“要是沒有你,我是當不是國君的。雖然你有大功于我,但你曾經殺了兩個國君和一位大夫。要做你的國君,是不是挺難的呀?”里克回答:“不殺那兩個國君,你怎么能繼位?想給我加罪名,還怕找不到理由嗎?你的意思我懂了?!弊载囟馈?/span> 其實同樣是晉獻公的兒子,同樣是戎族女子所生,夷吾從血緣上并不比奚生、卓子強。但以里克為代表的晉國人,不肯接受奚生、卓子,恐怕跟驪姬內外勾結陷害太子申生有關。也就是說,晉獻公繼位,既不是靠嫡子之類的身份,也不是靠過人的才華,更沒有顯示出高潔的品質,而僅僅是晉國人心向背和秦國的大力支持。 那么秦國為什么支持夷吾呢?這和秦穆公夫人有關。當初齊姜與晉獻公亂倫,生了兒子叫申生,還生了一個女兒,不知道叫什么,總之是長大嫁給了秦穆公,被稱為秦穆夫人或者秦穆姬。注意,齊姜、驪姬、秦穆姬,都只是稱號,不是名字。她們的名字沒有留下來。春秋時女子的名字很少被記載。當然有,后面我們還會提到。 晉獻公時,晉國實力相對強大,所以獻公把女兒嫁給秦穆公是做正夫人的。婚禮應該相當豪華莊重,因為虞國敗于晉,國君和大夫被俘后竟成為秦穆姬的陪嫁隨從。婚后秦穆公和夫人感情應該也不錯,秦穆姬在秦國說話是相當有分量的。 奚齊、卓子、夷吾都是秦穆姬的異母兄弟。秦穆姬只有一個同母兄弟,就是被誣自殺的申生。從申生這里講,秦穆姬應該討厭驪姬,連帶著討厭她的兒子奚齊、外甥卓子,而傾向于其他兄弟。所以秦穆公夫婦同心,一致支持夷吾回國繼位。 夷吾回國的時候,秦穆姬囑托他兩件事。當然,婦女不關心、或者不便關心國家大事,無非是家族親人。秦穆姬叫夷吾照顧好賈君,把其他公子收納回國。這個賈君是誰,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是晉獻公的妾,一種認為是申生的妃。她要么是夷吾的庶母,要么是夷吾的寡嫂。夷吾回國為君,照料賈君是很應該的。但他是怎么照料的呢?他強娶了賈君??磥韥y倫是有遺傳的,晉獻公娶了庶母文姜,惠公就娶庶母(或寡嫂)賈君。 秦穆姬不是還托夷吾收納其他公子嗎?晉獻公共有幾個兒子我們不知道,知道的五個中,除了死去的三個,夷吾只有一個兄弟重耳,還在繼續(xù)他漫長的流亡生涯。 秦穆姬對夷吾的兩個囑托,他一件也沒辦好。秦穆姬很不高興。但她的不高興只是不高興,并沒有報復。要是她報復一下,可真夠晉惠公夷吾受的。這個我們隨后再說。 晉惠公為了回國為君,對秦國許下不少諾言,答應送給秦國大夫財物,答應送國秦穆公五座城池。但是他一回國,這些許諾都打了水漂。秦國不記仇,在晉國發(fā)生饑荒的時間送與糧食。轉年秦國發(fā)生了饑荒,晉國卻顆粒不出。這下子,連晉國人都看不下去了。 秦穆公憤然出兵攻晉。晉國敗得毫無懸念,連被派去約戰(zhàn)的人都說:“這次戰(zhàn)斗,我能被生擒就是很幸運的了?!?/span> 這份幸運屬于晉惠公夷吾?;莨承艞壛x,濫殺功臣,刻薄大臣,卻沒死在戰(zhàn)場上,而是被秦國活捉。活捉就夠幸運的了吧?錯了,晉惠公的開掛人生,他的幸運還多著呢的。 秦軍捉了晉惠公,帶他西行回秦。晉國的大夫們披頭散發(fā),攜帶帳篷,一直跟隨著惠公走。這“非暴力抵抗”弄得秦穆公也沒辦法了,派人安慰:“你們幾位何必這樣憂傷?死去的太子曾托夢給貴國大臣,預言貴君將西行。我這知做,只不過是完成這個夢,難道敢做得太過分嗎?”晉國大夫跪地磕頭:“國君您是頂天立地的人,皇天后土都聽到您的話了,我們也聽到了?!?/span> 當初秦穆姬囑托惠公夷吾兩件事都沒有辦,秦穆姬不是很生氣嗎?雖然生氣,聽到夷吾被捉,她是怎么做的呢?她帶著自己生的兩兒一女(包括秦太子)登上高臺,推積了柴草,派人告訴秦穆公:“上天降災,使秦晉兩國國君不是在宴會儀式上相見,而是以刀兵相見。晉君早晨進入國都,我晚上自焚;晉君晚上進入國都,我早上自焚。” 夫人以死保護弟弟,秦穆公只好屈服。他告訴大臣:“俘虜晉君,本來是一大收獲,但如果因此造成夫人自殺,這收獲又有什么意義呢?況且晉國大夫曾經與我盟誓,我不能殺害晉君。” 晉國大臣也在為國君而百般努力。他們替晉惠公說:“我即使回國,也因被俘過而使國家蒙羞。你們占卜一下,輔佐太子繼位吧?!比撼几袆拥猛纯蘖魈椋瑘F結一致,收賦整兵,嚴陣以待。 晉國又派使臣來與秦國會盟。秦穆公問:“你們晉國團結嗎?”回答:“不團結。有人認為你肯定不放我國國君回去,發(fā)誓報仇;有人認為你寬宏大量,一定會放我君回國,發(fā)誓報答秦國大恩。意見分歧很大,所以不團結?!边@又軟又硬,又打又夸,穆公只好以禮對待晉惠公。 被俘還受到禮遇,得罪過的大姐以死相保,刻薄過的群臣百般救援。這晉惠公何德何能,配得上這樣的幸運?可是,開掛的人生,幸運還不止于此。 晉惠公有一對龍鳳胎兒女,生以前算命,說這兒子會成為奴仆,女兒會成為奴婢。于是生下來給兒子取名“圉”,女兒取名“妾”,就是男奴女奴的意思——這春秋時代的人起名字夠隨意的,一點也不寄托美好祝愿——晉惠公成為國君后,把兒子圉立為太子。在他被俘之后,晉國大臣已經做了最壞打算:如果國君不能回來,就輔佐太子圉。結果秦穆公把晉惠公放回了國,把占領的河東之地還給了晉國,只換了太子圉和公主妾去做人質,同時還把女兒嫁給了圉。 晉惠公回國,是公元前645年的事。六年以后,晉惠公病故。他得到善終已經夠叫人意外的了,更意外的是,他死后竟沒有因爭位引起動亂。本來秦國以晉太子圉為人質,就是想挾制晉國。沒想到五年之后,圉想回國了(也許是預感到父親命不久矣),就跟妻子說:“我準備逃回國,你跟我走嗎?”這夠弱智的了吧?秦穆公把女兒嫁給他,當然是為了監(jiān)視牽制,他居然跟人家商量一起跑。但這位女子也夠奇的:“你是晉國太子,在秦國受辱,回去是應該的。我奉命牽制你,跟你一起逃跑對不起秦國,但我也絕不會泄露?!本瓦@樣,圉順利回了晉國,次年順利繼位。而這時,我們熟知的晉文公重耳,還在十九年漫漫流亡路上繼續(xù)奔走呢。他要再等九年,才有機會回國,才能開始他的霸業(yè)。 晉惠公既沒有人品也沒有能力。但他的人生卻能處處開掛,不斷有意外驚喜。雖然在位期間,晉國戰(zhàn)敗,國君被俘,太子為質,但晉大臣和民眾卻空前團結起來,積聚力量,加強軍備,為晉文公的霸業(yè)奠定了基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