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90

理宗寶慶三年五月，蒙古遣使責歲幣于金。

六月，金使請和于蒙古。

是月，蒙古主滅夏，以夏主??歸。

十二月，蒙古入京兆，關(guān)中大震，復以兵破關(guān)外諸隘。時金人盡棄河北、山東、關(guān)陜，惟并力守河南，保潼關(guān)。自洛陽、三門、析津東至邳州之源雀鎮(zhèn)，東西二千馀里，立四行省，帥精兵二十萬以守御之。

蒙古主鐵木真殂于六盤山，〈（按︰鐵木真卒于是年七月，本文為追敘。）〉臨卒，謂左右曰：“金精兵在潼關(guān)，南據(jù)連山，北限大河，難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許我，則下兵唐、鄧，直搗大梁。金急，必征兵潼關(guān)。然以數(shù)萬之眾，千里赴援，人馬疲弊，雖至弗能戰(zhàn)，破之必矣?！毖杂櫠?。

紹定元年三月，蒙古兵入大昌原，金平章政事完顏合達以忠孝軍提控完顏陳和尚為前鋒。陳和尚擐甲上馬，以四百騎大敗蒙古八千之眾，士氣皆倍。蓋自有蒙古之難，二十年間始有此捷，奏功第一，名震國中，授定遠大將軍、世襲謀克。忠孝一軍，皆回鶻、乃蠻、羌渾及中原被俘避罪來歸者，鷙很難制，陳和尚馭之有方，坐作進退，皆中程式，所過州邑，秋毫無犯，每戰(zhàn)則先登陷陣，諸軍倚以為重。

二年冬十月，蒙古兵圍金慶陽。

三年春正月，蒙古兵入金大昌原，金將移剌蒲阿敗之，慶陽圍解。

八月，蒙古史天澤攻金武仙于汲。先是，武仙既降蒙古，復殺蒙古將史天倪以叛。天倪弟天澤屢擊敗之，復真定。仙歸金，金復封為恒山公，置府衛(wèi)州。史天澤合諸軍圍之，金將完顏合達率眾來援，蒙古兵皆北，天澤獨以千人繞出仙后，仙走屯胡嶺關(guān)。

冬十月，蒙古窩闊臺帥眾入陜西。初，蒙古使斡骨欒至陜西議和，金行省移剌蒲阿、紇石烈牙吾答等懼其泄事機，留之。及蒲阿既解慶陽之圍，志意驕滿，乃遣斡骨欒還，謂之曰：“我已準備軍馬，能戰(zhàn)則來！”斡骨欒還見蒙古主，白之。蒙古主怒，即與其弟拖雷率眾入陜西，翱翔京兆、同、華之間，破諸山砦柵六十馀所，遂趨鳳翔。金以平原政事完顏合達及移剌蒲阿行省事于閿鄕，以備潼關(guān)。

四年夏四月，蒙古圍鳳翔府，金行省合達、蒲阿逗遛不進。金主遣樞密判官白華往諭之，合達、蒲阿言：“北兵勢盛，不可輕進?！卑兹A還，金主復遣諭以鳳翔圍久，恐守者不能支，可領(lǐng)軍出關(guān)，略與渭北軍人交手，計北軍聞之，必當奔赴，少紓鳳翔之急。合達、蒲阿乃始出關(guān)。行至華陰界，與渭北軍交戰(zhàn)，比晚，收軍入關(guān)，不復顧鳳翔矣，蒙古遂取鳳翔。合達、蒲阿遷京兆民于河南，使完顏慶山奴戍之。

金完顏陳和尚敗蒙古將速不臺于倒回谷。

五月，金降人李昌國言于蒙古拖雷曰：“金遷汴將二十年，其所恃以安者，潼關(guān)、黃河耳。若出寶雞以侵漢中，不一月可達唐、鄧，大事集矣?！蓖侠兹恢?，白于蒙古主。蒙古主乃會諸將，期以明年正月，合南、北軍攻汴。遣拖雷先趨寶雞；速不罕來假道淮東，以趨河南，且請以兵會之。

秋七月，速不罕至沔州青野原，統(tǒng)制張宣殺之。拖雷聞速不罕死，曰：“宋自食言，背盟棄好。今日之事，曲直有歸矣。”

八月，蒙古拖雷分騎兵三萬入大散關(guān)，攻破鳳州，徑趨華陽，屠洋州，攻武休，開生山，截焦崖，出武休東南，遂圍興元。軍民散走，死于沙窩者數(shù)十萬。分軍而西，西軍由別路入沔州，取大安軍路，開魚鱉山，撤屋為筏，渡嘉陵江，入關(guān)堡，并江趨葭萌，略地至西水縣，破城寨百四十而還。東軍屯于興元、洋州之間，以趨饒風關(guān)。

九月，蒙古主將兵圍河中，急，金完顏慶山奴棄京兆東還。僉樞草火訛可、元帥板子訛可懼軍力不足，截故城之半以守。蒙古筑松樓，高二百尺，下瞰城中，土山、地穴，百道并進。晝夜力戰(zhàn)，樓櫓俱盡，白戰(zhàn)又半月，力竭城陷。草火訛可猶親搏戰(zhàn)數(shù)十合，始被擒就死。板子訛可以敗卒三千奪船走閿鄕。初，板子訛可在鳳翔，為監(jiān)戰(zhàn)奉御六兒所制，有隙。及改河中總帥，同赴召，六兒遂譖訛克奉旨防秋，畏怯違避，金主信之。至是，怒其不能死節(jié)，因杖殺之。兩訛可皆內(nèi)族，一得賊好以草火燒之，一嘗誤呼宮中牙牌為板子，故時人因以別之。

十一月，蒙古拖雷攻饒風關(guān)，入之，由金州而東，將趨汴京，民皆入保城壁險阻以避之。金主召宰執(zhí)臺諫入議，皆曰：“北軍冒萬里之險，歷二年之久，方入武休，其勞苦已極。為吾計者，以兵屯睢、鄭、昌、武、歸德及京畿諸縣，以大將守洛陽、潼關(guān)、懷、孟等處，嚴兵備之，京師積糧數(shù)百萬斛，令河南州郡堅壁清野。彼欲攻不能，欲戰(zhàn)不得，師老食盡，不擊自歸矣?！苯鹬魈⒃唬骸澳隙啥?，所在之民，破田宅，鬻妻子，以養(yǎng)軍士。今敵至不能迎戰(zhàn)，徒以自保，京城雖存，何以為國！天下其謂我何？朕思之熟矣，存亡有天命，惟不負吾民可也?！蹦嗽t諸將屯襄、鄧。

十二月，合達、蒲阿率諸軍入鄧州，楊沃衍、陳和尚、武仙兵皆會之，遂出屯順陽。拖雷將兵渡漢江，合達、蒲阿召諸將議：“由光化截江與戰(zhàn)，及放之渡而后戰(zhàn)，孰是？”張惠、按得木皆曰：“截江便?？v之渡則我腹內(nèi)空虛，必為所潰?！逼寻⒃唬骸笆贡嗽谏炒?，且當往求之，況自來乎？”未幾，蒙古兵畢渡，合達、蒲阿始進，至禹山，分據(jù)地勢，列步卒于山前，列騎士于山后。蒙古兵觀之，竟不前，陣散如雁翅，轉(zhuǎn)山麓，出金騎兵之后，分三隊而來。合達曰：“今日之勢，未可戰(zhàn)也?！倍矶晒膨T兵突前，金兵不得不戰(zhàn)。短兵接，三合，蒙古兵少卻。其在西者，望蒲阿親軍，環(huán)繞甲騎后而突之。金蒲察定住力戰(zhàn)，始退。合達曰：“彼眾號三萬，而輜重居其一。今相持二三日，彼不得食，若乘其卻而擁之，必勝矣?！逼寻⒃唬骸敖芬呀^，黃河不冰，彼入重地，將安歸乎？何以速為？”遂不逐。明日，蒙古兵忽不見。邏騎還，始知在光化對岸棗林中，晝作食，夜不下馬，已而四日，林外不聞音響。合達、蒲阿議入鄧州就糧，辰、巳間到林后，蒙古忽至，合達、蒲阿迎戰(zhàn)。交接之際，蒙古以百騎邀兩行省輜重而去。金兵幾不成列，逮夜二鼓，合達、蒲阿乃入鄧州城；懼軍士迷路，鳴鐘招之。合達、蒲阿隱其敗，以大捷聞，百官表賀，諸相置酒。省中左丞李蹊且喜且泣曰：“非今日之捷，生靈之禍，其可勝言哉！”蓋以為實然也。于是民保城堡者皆散還鄕社，不數(shù)日，蒙古游騎突至，多被俘獲。

五年春正月，金主聞蒙古兵趨汴，召群臣議。尚書令史楊居仁請乘其遠至擊之。平章白撒不從，而遣麻斤出等部民丁壯萬人，開短堤，決河水，以衛(wèi)京城。命夾谷撒合將步騎三萬，巡河渡。起近京諸色軍家屬五十萬口，入京城。蒙古主用西夏人恤可計，自河中由河清縣白坡渡河，遣人馳報拖雷，以師來會。夾谷撒合行至封丘而還。蒙古兵奄至，麻斤出等皆死，丁壯得免者僅三百。蒙古主入鄭州，遣速不臺攻汴。金主召群臣，議所守。有言術(shù)虎高琪所筑里城決不可守，外城決不可棄。于是決計守外城，命修樓櫓、器具。時京城諸軍不滿四萬，而城周百二十里，不能遍守，故議以遷避之民充軍。又召在京軍官于上清宮，平日防城得功者，截長補短，假借而用，得百馀人。又集京東、西沿河舊屯兩都尉，及衛(wèi)州義軍，凡四萬，并丁壯二萬，分置四面，每面選千名飛虎軍，以專救應(yīng)，然亦不能軍矣。金主命翰林學士趙秉文為赦文，改元，布宣悔悟哀痛之意，指事陳義，詞情俱盡，聞?wù)吣桓袆?，洛陽人至于痛哭?/p>

蒙古兵自禹山之戰(zhàn)，散漫而北，所過州縣，無不降破，遂自唐州以趨汴京。金完顏合達、移剌蒲阿自鄧州率步騎十五萬赴援，蒙古以騎三千尾之。合達等謀曰：“敵兵三千，而我不戰(zhàn)，是弱也！”金軍至鈞州沙河，蒙古兵不戰(zhàn)而退。金軍方盤營，蒙古兵復來襲。金軍不得休息、食飲，且行且戰(zhàn)，至黃榆店，距鈞州二十五里，雨雪不能進。忽有旨云：“兩省軍（急）［悉］〈據(jù)《金史》一一二《移剌蒲阿傳》、《續(xù)綱目》、薛《鑒》改并補?！?/small>赴京師?！焙线_等遂發(fā)。蒙古兵自北渡者畢集，前后以大樹塞道，金將楊沃衍奪路得之，金軍遂進，次于三峰山，軍士有不食至三日者。蒙古兵以河北兵合，四面圍之，熾薪燔肉，更迭休息，乘金困憊，乃開鈞州路，縱之走，而以生兵［夾］〈據(jù)同上書補?！?/small>擊之。金軍遂潰，聲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騎入竹林中，遂走密縣。楊沃衍、樊澤、張惠步持大槍，奮戰(zhàn)而死。合達知大事已去，欲下馬戰(zhàn)，而蒲阿已失所在，合達遂與陳和尚等以數(shù)百騎走入鈞州。蒙古主在鄭州，聞拖雷與金相持，遣口溫不花、赤馬溫等赴之，至則金軍已潰，于是乃合攻鈞州，塹其城［外］。〈據(jù)《金史》一一二《完顏合達傳》、《續(xù)綱目》、薛《鑒》補?！?/small>合達匿窟室中，城破，［蒙古兵］〈據(jù)《續(xù)綱目》、薛《鑒》補?！?/small>發(fā)而殺之，因揚言曰：“汝家所恃，惟黃河與合達耳。今合達為我殺，黃河為我有，不降何待！”陳和尚趨避隱處，殺掠稍定乃出，自言曰：“我金國大將，欲見白事?！泵晒疟恳詳?shù)騎夾之，詣拖雷。問其姓名，曰：“我忠孝軍總領(lǐng)陳和尚也，大昌原、衛(wèi)州、倒回谷之勝，皆我也。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泵晒疟浣担豢?。乃斫足脛，折之，劃口吻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蒙古將有義之者，以馬湩酹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蒲阿走，蒙古兵追躡擒之，械至官山。拖雷欲降之，不從，曰：“我金國大臣，惟當金國境內(nèi)死耳！”遂殺之。金之健將銳卒自是俱盡，不復可為矣。

二月，金聞蒙古入饒風關(guān)，遣徒單兀曲行省閿鄕，以備潼關(guān)；徒單百家為關(guān)陜總帥，便宜行事。百（官）［家］〈據(jù)《金史》一一六《徒單兀典傳》、《續(xù)綱目》改?！?/small>馳入陜，榜縣鎮(zhèn)，遷入大城，糧斛輜重，聚之陜州，近山者入山寨避兵。會阿里合傳旨，召兀典援汴，兀典遂與潼關(guān)總帥納合合閏、秦藍總帥完顏重喜等帥軍十一萬，騎五千，盡撤秦、藍諸關(guān)之備，從虢入陜，同、華、閿鄕一帶，軍糧數(shù)十萬斛，備關(guān)船二百馀艘，皆順流東下。俄聞蒙古兵近，糧皆不及載，船悉空下，復盡起州民運靈寶、硤石倉粟。會蒙古游騎至，殺掠不可勝計。金守將李平以潼關(guān)降于蒙古，蒙古兵遂長驅(qū)至陜。兀典發(fā)閿鄕軍士，各以老幼自隨，由西南徑入大山冰雪中，部將多叛去。蒙古聞之，自盧氏以數(shù)百騎追及之。山路積雪，晝?nèi)諆鲠?，泥淖及脛，隨軍婦女棄擲老幼，哀號盈路。行至鐵嶺，欲戰(zhàn)而饑憊，于是重喜先降，蒙古斬之于馬前，金兵遂大潰。兀典、合閏從數(shù)十騎走山谷間，追騎擒之，皆被殺。

蒙古取金睢州，圍歸德府。金行省石盞女魯歡命經(jīng)歷冀禹錫守御，禹錫竭其才智，故得不陷。

金復以完顏賽不為左丞相。賽不先請致仕，至是，蒙古攻汴日急，財匱援絕，金主大懼，平章政事白撒以為勢必講和，和議定則首相當往為質(zhì)，乃力請金主起復賽不。且括汴京民軍二十萬，分隸諸帥。

三月，蒙古立炮攻洛陽，洛陽城中惟三峰潰卒三四千及忠孝軍百馀守御而已。留守撒合輦疽發(fā)于背，不能軍，遂投濠水死。已而元帥任守貞復立府事。及守貞援汴，河南人共推強伸為府僉事，領(lǐng)所有軍二千五百人，甫三日，蒙古軍圍其三面。伸括衣帛為幟，立之城上，率士卒赤身而戰(zhàn)。以壯士數(shù)百，往來救應(yīng)大呼，以“憨子軍。”為號，其聲勢與萬眾無異。兵器已盡，以錢為鏃，得蒙古兵一箭，截而為四，以筒鞭發(fā)之。又創(chuàng)遏敵炮，〈按︰《金史》一一一《強伸傳》、《續(xù)綱目》、薛《鑒》及原刻本、張刻本均作“遏炮”?！?/small>用不過數(shù)人，能發(fā)大石于百步外，所擊無不中。伸奔走四應(yīng)，所至必捷。蒙古益兵力攻，凡三月馀不能拔，乃退。

蒙古主將北還，遣使自鄭州至汴，諭金主降，且索翰林學士趙秉文、衍圣公孔元措等二十七家及歸順人家屬、移剌蒲阿妻子并繡女、鷹人等。金主乃封荊王守純子訛可為曹王，命尚書左丞李蹊送之蒙古為質(zhì)以請和，諫議大夫裴滿阿虎帶為講和使。未行，蒙古速不臺聞之，曰：“我受命攻城，不知其他也?！蹦肆⒐ゾ撸劐┝心緰?，驅(qū)漢俘及婦女老弱，負薪草填濠，頃刻平十馀步。平章白撒以議和不敢與戰(zhàn)，城中喧哄。金主聞之，從六七騎，出端門，至舟橋。時新雨淖，車駕忽出，都人驚愕失措，但跪于道旁，老幼遮擁，至有誤觸金主衣者。少頃，宰相、從官皆至。進笠，不受，曰：“軍中暴露，我何用此？”西南軍士五六十輩進曰：“北兵填濠過半，平章傳令勿放一鏃，恐壞和事，豈有此計耶？”金主曰：“朕以生靈之故，稱臣進奉，無不順從，止有一子，養(yǎng)未長成，今往作質(zhì)子矣。汝等略忍，待曹王出，韃靼不退，汝等死戰(zhàn)未晚?！笔侨眨芡跣?，蒙古兵并力進攻。

金龍德宮造炮石，取艮岳太湖、靈壁假山為之，大小各有斤重，其圓如燈球之狀。蒙古兵用炮則不然，破大硙或碌碡為二三，皆用之，攢竹炮，有至十三（稍）［梢］〈《金史》一一三《赤盞合喜傳》、《續(xù)綱目》、薛《鑒》均作“稍”，應(yīng)為“梢”字之訛，畢《鑒》作“梢”，今據(jù)改?！?/small>者，馀炮稱是。每城一角，置炮百馀枚，更迭上下，晝夜不息，數(shù)日，石幾與里城平。而城上樓櫓，皆故宮及芳華、玉溪所（折）［拆］〈據(jù)《金史》一一三《赤盞合喜傳》改?！?/small>大木為之，合抱之木，隨擊而碎，以馬糞、麥秸布其上，綱索、旃褥固護之，其懸風板之外，皆以牛皮為障。蒙古兵以火炮擊之，隨即延爇，不可撲救。父老所傳周世宗筑京城，取虎牢土為之，堅密如鐵，受炮所擊，惟凹而已。蒙古兵濠外筑城，圍百五十里，城有乳口樓櫓，壕深丈許，闊亦如之，約三四十步置一鋪，鋪置百許人守之。初，白撒命筑門外短墻，委曲狹隘，容二三人得過，以防蒙古兵奪門。及被攻，諸將請乘夜斫營，軍乃不能猝出，比出，（又）［已］〈據(jù)《金史》一一三《赤盞合喜傳》、《續(xù)綱目》、薛《鑒》改。〉為蒙古所覺。后又募死士千人，穴城，由濠徑渡，燒其炮座，城上懸紅紙燈為應(yīng)，約燈起渡濠，又為蒙古所覺。又放紙鳶，置文書其上，至蒙古營則斷之，以誘被俘者。識者謂宰相欲以紙鳶、紙燈退敵，難矣。時有火炮名“震天雷?！闭撸描F罐盛藥，以火點之，炮起火發(fā)，其聲如雷，聞百里外，所爇圍半畝以上，火點著鐵甲皆透。蒙古又為牛皮洞，直至城下，掘城為龕，間可容人，則城上不可奈何矣。人有獻策者，以鐵繩懸“震天雷”，順城而下，至掘處，火發(fā)，人與牛皮皆破迸無跡。又有“飛火槍”，注藥，以火發(fā)之，輒前燒十馀步，人亦不敢近。蒙古惟畏此二物。

蒙古攻城十六晝夜，內(nèi)外死者以百萬計。于是金主母明惠皇后陵被發(fā)。速不臺知不可取，乃為好語曰：“兩國已講和，更相攻耶？”金人因就應(yīng)之，乃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宜秋門，以酒炙犒蒙古兵，且以金帛珍異賂之。速不臺乃許退兵，散屯河、洛之間。

參政赤盞合喜以守城為己功，欲率百官入賀。參政內(nèi)族思烈曰：“城下之盟，《春秋》以為恥，況以罷攻為可賀耶？”合喜怒曰：“社稷不亡，君后免難，汝等不以為喜耶？”乃命趙秉文為表，秉文曰：“《春秋》新宮災(zāi)，三日哭。今園陵如此，酌之以禮，當慰不當賀?！蹦艘选?/p>

金主御端門，肆赦，改元天興。詔內(nèi)外官民能完復州郡者，功賞有差。出金帛酒炙，犒飫軍士。減御膳，罷冗員，放宮女，上書不得稱圣，改圣旨為制旨。釋衛(wèi)紹王族禁錮。汴京解嚴，步兵始出封丘門外采蔬薪。

五月，金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諸門出柩九十馀萬，貧不能葬者不在是數(shù)。尋以疫后園戶、僧道、醫(yī)師、鬻棺者擅厚利，命有司倍征之以助國用。

秋七月，金飛虎卒申福等殺蒙古行人唐慶等三十馀人于館，金主不問，和議遂絕。

金恒山［公］{*|據(jù)《續(xù)綱目》、薛《鑒》補。}}武仙等會兵救汴。初，三峰之敗，仙走南陽，收潰軍得十萬人，屯留山。汴京被圍，金主詔仙與鄧州行省完顏思烈、鞏昌總帥完顏忽斜虎合兵入援。仙至密縣東，遇蒙古兵，即按軍眉山店，報思烈曰：“阻澗結(jié)營，待仙至，俱進。”思烈急欲至汴，不聽。金主又命樞密使持赤盞合喜帥兵應(yīng)仙，思烈等至京水，蒙古乘之，不戰(zhàn)而潰，仙眾亦散走，還留山。合喜屯中牟三日，聞思烈軍潰，即夜棄輜重馳還。

八月，金主以和議既絕，懼兵再至，乃復僉民兵為守御備，遂括汴京粟，以完顏珠顆等主之，置局，以推舉為名。珠顆諭民曰：“汝等當從實推舉，果如一旦糧盡，令汝妻子作軍食，復能吝否！”既而罷括粟，復以進奉取之，且賣官，及令民買進士第。前御史大夫內(nèi)族合周復覬進用，建言京城括粟尚可得百萬石，金主乃命合周為參知政事，與左丞李蹊復括之。合周先令各家自實，壯者存石有三斗，幼者半之，仍書其數(shù)門首，敢有匿者，以升斗論罪。京城三十六坊，各選深刻者主之。完顏久住尤酷暴，有寡婦二口，實豆六斗，內(nèi)有蓬子約三升，久住笑曰：“吾得之矣。”執(zhí)寡婦以令眾。婦泣訴曰：“妾夫死于兵，姑老不能為養(yǎng)，故雜蓬秕以自食耳，非敢以為軍儲也。且三升，六斗之馀也。”久住不聽，竟杖死。聞?wù)吖衫?，盡棄其馀于糞溷中?；虬子诶铛瑁栾A蹙曰：“白之參政。”及白合周，合周曰：“花不損，何由成蜜！且京城危急，今欲存社稷耶？存百姓耶？”眾莫敢言。所括不能三萬斛，而滿城蕭然，死者相枕，貧富束手待斃而已，遂至人相食。金主聞之，出太倉米作粥，以食餓者。翰林直學士斜卯愛實嘆曰︰“與其食之，寧如勿奪！”為奉御把奴所告，金主怒，送愛實有司，近侍李大節(jié)救免。

十二月，金汴京糧盡援絕，勢益危急，召諸臣入議?；蜓詺w德四面皆水，可以自保，或言宜沿西山入鄧，或言設(shè)欲入鄧，蒙古速不臺在汝州，不如取陳、蔡路轉(zhuǎn)往鄧下。金主未決，乃起判院白華為右司郎中，問之。華言：“歸德城雖堅，久而食盡，坐以待斃，決不可往。既汝州有速不臺，則鄧下亦不可往。計今事勢，當直赴汝州，與之一決。汝州戰(zhàn)不如半途戰(zhàn)，半途戰(zhàn)不如出城戰(zhàn)，蓋我軍食力猶在也。若出京益遠，軍食益減，馬食野草，事益難矣。若我軍便得戰(zhàn)，存亡決此一舉，外則可激三軍之氣，內(nèi)則可慰都人之心?；蛑篂楸苓w之計，人心顧戀家業(yè)，未必毅然從行。請詳審之！”金主不從，而集軍士于大慶殿，諭以京城食盡，今擬親出。諸將佐合辭奏曰：“圣主不可親出，止可命將?！苯鹬饕云巡旃倥珵轳R軍帥，高顯為步軍帥，劉益副之。三人者欲奉命，參政內(nèi)族訛出曰：“汝輩把鋤，不知高下，國家大事，敢易承耶？”眾默然。官奴曰：“若將相可了，何至使我輩？”事亦中止。遂以右丞相賽不、平章白撒、右副元帥訛出、左丞相李蹊、元帥左監(jiān)軍徒單百家等帥諸軍扈從，參政奴申、樞副兼知開封習捏阿不、里城四面都總領(lǐng)珠顆、外城元帥東面把撒合、南面術(shù)甲咬住、西面崔立、北面孛術(shù)魯買奴等留汴。乃發(fā)府庫及內(nèi)府器皿、宮人衣物賜將士。民間哄傳︰“車駕往歸德，軍士家屬留汴，目今食盡，坐視城中俱餓死矣?？v能至歸德，軍馬所費，支吾復得幾許日？”金主使賽不宣言曰：“前日巡狩之議，為白華改，今往汝州索戰(zhàn)矣。”

金主發(fā)汴京，與太后、皇后、妃、主別，大慟。至開陽門，詔諭留守兵士曰：“社稷、宗廟在此，汝等壯士，毋以不與進發(fā)之數(shù)，便謂無功。［若保守無虞，］{*|據(jù)《金史》一八《哀宗紀》、《續(xù)綱目》、薛《鑒》補。}}將來功賞，豈在戰(zhàn)士下！”聞?wù)呓詾⑵?。是日，鞏昌元帥忽斜虎援兵至，言于金主曰：“京西三百里之間無井灶，不可往，不如幸秦、鞏。”金主決意東行，進次黃陵岡。白撒擊蒙古，降其兩寨，得河朔降將，金主赦之，授以印符。群臣固請以河朔諸將前導，鼓行入開州，取大名、東平，豪杰當有響應(yīng)者。溫敦昌孫曰：“太后、中宮皆在南京，北行萬一不如意，圣主孤身，欲何所為？不如先取衛(wèi)州，還京為便?！卑兹鲈唬骸熬熐也荒苁兀偷眯l(wèi)州，欲何為耶？”金主惑之，遂一意向河朔。蒙古速不臺聞金主棄汴，復進圍之。

六年春正月，金主遣使征糧于歸德，總帥石盞女魯歡送糧千五百石至蒲城東。六軍給糧盡，因留船二百，張布為幄，金主遂乘以濟河。會大風，后軍不克濟。蒙古回古乃追擊于南岸，金元帥賀都喜力戰(zhàn)而死，金兵溺者近千人。金主次于北岸，望之震懼。次于漚麻岡，遣白撒帥師攻衛(wèi)州，至城下，以御旗招之，城中不應(yīng)。蒙古聞之，自河南渡河，白撒遂退師。蒙古史天澤以騎兵踵其后，戰(zhàn)于白公廟，金師敗績，白撒棄軍東遁，元帥劉益、上黨公張開皆為民家所殺。金主進次魏樓村，猶欲俟蒙古兵至決戰(zhàn)。少頃，白撒至，倉皇言：“軍已潰，北兵近在堤外，請幸歸德?！苯鹬魉炫c副元帥合里合等六七人夜登舟，潛渡河，走歸德。翌日，諸軍始聞金主棄師，遂大潰。金主入歸德，遣奉御術(shù)甲塔失不往汴京，奉迎太后及后妃。諸軍怨憤，金主乃暴白撒罪，殺之。初，瀕河居民聞金主北渡，筑垣塞戶，潛伏洞穴，見蒲察官奴一軍號令明肅，所過無絲毫犯，老幼婦女無復畏避。及白撒往衛(wèi)州，縱軍四掠，哭聲滿野，所過丘墟，一飯之費至數(shù)十金，公私皇皇，人始思叛。故衛(wèi)州堅守，而蒙古之追無來援者，以至于敗。

初，汴人以金主親出師，日聽捷報，及聞軍敗，始大懼。時速不臺攻城日急，內(nèi)外不通，米升至銀二兩，殍死相望，搢紳士女多行乞于市，至有自食妻子者，諸皮器物皆煮充饑，貴家第宅、市樓肆館皆撤以爨。及金主遣使至汴奉迎兩宮，人情益不安。西面元帥崔立，性淫狡，因民洶洶，潛謀作亂。左司都事元好問謂習捏阿不曰：“自車駕出京，今二十日許，又遣使迎兩宮，民間皆謂國家欲棄京城，相公何以處之？”習捏阿不曰：“吾二人惟有一死耳！”好問曰：“死不難，誠能安社稷，救生靈，死可也。不然，徒欲以一身飽五十紅衲軍，亦謂之死耶？”習捏阿不不答。時兩宮已出，至陳留，見城外二三處火起，疑有兵，復馳還汴京。明日，崔立拔劍指完顏奴申及習捏阿不曰：“京城危困已極，二公坐視，何也？”二相曰：“有事當好議之，何遽如是？”立麾其黨，先殺習捏阿不，次殺奴申，及左司郎中納合德輝等十馀人。即諭百姓曰：“吾為二相閉門無謀，今殺之，為汝一城生靈請命。”眾皆稱快。立遂勒兵入宮，集百官，議所立。立曰：“衛(wèi)紹王太子從恪，其妹公主在北兵中，可立之?！蹦饲财潼h韓鐸以太后命往召從恪，至，以太后誥命為梁王，監(jiān)國。百官拜舞。立自為太師、都元帥、尚書令、鄭王，弟倚為平章政事，侃為殿前都點檢，其黨皆拜官。元好問亦為左右司員外郎。遂送款詣速不臺軍。速不臺至青城，立服御衣儀衛(wèi)往見之。速不臺喜，飲之酒，立以父事之。還城，悉燒樓櫓，速不臺益喜，始信其實降也。立托以軍前索隨駕官吏家屬、軍民子女，聚之省中，親閱之，日亂數(shù)人；猶以為不足，乃禁民間嫁娶，有以一女之故至數(shù)人死者。未幾，遷梁王及宗族近屬于宮中，以腹心守之，限其出入。以荊王府為己私第，取內(nèi)府珍玩充實之。群小附和，請建功德碑，翟奕以尚書省命翰林［直］〈據(jù)《續(xù)綱目》、薛《鑒》補?！?/small>學士王若虛為文。若虛私謂好問曰：“今召我作碑，不從則死，作之則名節(jié)掃地，不若死之為愈。然我姑以理諭之。”乃謂奕曰：“丞相功德碑當指何事為言？”奕曰：“丞相以京城降，活生靈百萬，非功德乎？”若虛曰：“學士代王言，功德碑謂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則朝官皆出其門，自古豈有門下人為主帥頌功德，而可取信于后世者乎？”奕雖殘虐，聞之，不能對而去，事遂得已。

史臣曰：崔立乘時僭竊，大肆淫虐，其為罪不容誅矣！金俘人之主，帝人之臣，百年之后，適啟崔立之狂謀，以成青城之烈禍。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豈不信哉！

四月，金崔立以天子袞冕、后服進于速不臺，又括在城金銀，搜索熏灌，訊掠慘酷。貴族富人不堪其毒，竊相語曰：“攻城之后七八日中，諸門出葬者凡百萬人。恨不早預(yù)其數(shù)，而值此也！”立時與其妻入宮，兩宮賜之，不可勝計。立因諷太后作書，陳天時人事，遣金主乳母入歸德招降。立遂以太后王氏、皇后徒單氏、梁王及荊王守純諸妃嬪，凡車三十七輛，宗室男女五百馀人，衍圣公孔元措，名儒梁陟及三教、醫(yī)流、工匠、繡女赴青城。速不臺殺二王及宗屬，而送后妃等于和林，在道艱楚萬狀，尤甚于徽、欽之時。速不臺入汴城，立時在城外，兵先入其家，取其妻妾寶玉以出，立歸，大慟而已。

初，蒙古之制，凡攻城不降，矢石一發(fā)，則屠之。汴京既陷，速不臺遣使言于蒙古主曰：“此城相抗日久，士卒多傷，請屠其城?！币沙穆勚?，馳見蒙古主曰：“將士暴露數(shù)十年，所爭者土地人民耳。得地無民，將焉用之？”蒙古主未許，楚材又曰：“凡弓矢、甲仗、金玉等匠及官民富貴之家，皆聚此城，殺之則一無所得，是徒勞也?！蹦嗽t除完顏氏一族外，馀皆原免。時避兵在汴者，尚百四十萬戶，皆得保全。遂為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