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華麗的轉(zhuǎn)身——讀周大新短篇新作《云兮云兮》?丨特約評論

冬天惠鈴 2022-07-30 發(fā)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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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的轉(zhuǎn)身

——讀周大新短篇新作《云兮云兮》

胡平

讀到《云兮云兮》，我真是服了大新。

我和大新是老朋友，有時不免會問他最近在寫什么，他每次的回答都讓我感到意外，又眼前一亮。最近兩次，一次他說，正寫一部關(guān)于老年人生活的長篇，我馬上覺得很富新意，因為中國正進入老年社會，后來便見到他的《天黑得很慢》。又一次他說，正寫一部關(guān)于離婚的長篇，又使我大為驚訝，因為一般來講作家們更樂于寫戀愛，不常寫離異，后來便見到他的《洛城花落》。在《洛城花落》問世之際，他宣布從此長篇封筆，一時叫我難以反應(yīng)?，F(xiàn)在，讀到《云兮云兮》，才感覺確實跟不上他的思路。是啊，大家只知由短篇寫到中篇，由中篇寫到長篇，直到寫不動為止，又緣何不能像大新這樣，忽然來一個華麗轉(zhuǎn)身，回到短篇呢？這同樣意味著別出心裁的創(chuàng)意。

《云兮云兮》居然是寫機器人的，來自周大新筆下，當然還是出人意表。在傳統(tǒng)文學道路上辛勤耕耘的純文學作家們，一般是很不肯放下身段涉足科幻題材的，那不被視為正途。但真從事一次又如何呢，難道會掉了價？若是相反呢，若是為科幻文學注入異質(zhì)的活力呢？實際上，當讀到外甥吉喆帶來一個漂亮姑娘云兮，提出由“我”這個舅舅帶她回農(nóng)村老家看看，而姑娘是個機器人時，我不禁笑了，頓覺趣味盎然?？梢哉J定，這是大新又一次帶給人們驚喜。當然我也相信，他以下的書寫不會落入俗套。創(chuàng)作的人生和創(chuàng)新的嘗試，永遠伴隨著大新的身姿。

《天黑得很慢》周大新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大新想象力豐富，但他的想象經(jīng)常寄托在“硬核”內(nèi)容之上。正如《天黑得很慢》中鐘笑漾向心理學博士出身的鄔道長尋求到秘方，《洛城花落》中援引了現(xiàn)代科學對于婚姻現(xiàn)象的研究成果，《云兮云兮》中，作者也沒有忘記向讀者科普著人形機器人的發(fā)展狀況。從國際上在1986年、2000年、2015年分別取得的突破性進展，到2021年中國優(yōu)必選公司取得的驕人成績，再到吉喆公司新產(chǎn)品的出現(xiàn)，這些，都使讀者對后面發(fā)生的故事產(chǎn)生出現(xiàn)實感和信任感，成為一種重要的敘事策略，也表明了純文學作家的嚴肅態(tài)度。

讀小說中的云兮，和讀平常寫實作品中的人物不同，自從得知她的真實身份后，你會對她的一言一行格外敏感和關(guān)注，緣由她是另一種“人”。作品里寫，云兮“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用手搓著她的衣角”，來到鄉(xiāng)間，她“羞羞地指了一下腳前的豌豆苗說，舅舅好，這是豌豆！”——這些在尋常作品里不足為奇的寫照，都能勾起我特殊的反應(yīng)，去想她如何能有這種表現(xiàn)，接著，又得承認這是可能的，因為尖端科技已賦予她十九歲的心智能力。這是一種閱讀周大新小說時新的審美體驗，應(yīng)該說是很有意思和意味的。自從小說誕生以來，描寫的中心始終是人類，而人工智能的強勁拓展，正在使另一種人類進入文本，使小說中的“人物”內(nèi)涵發(fā)生改變，周大新看到了這一趨勢。

機器人進入小說，過去常被賦予工具性書寫，把機器人視為人類制造出來的強大異己力量，反過來對人類自身造成威脅；而《云兮云兮》中的書寫是生命性的，把機器人視為生靈的再造，尤其是，當她被設(shè)計為具有情緒功能時，就似乎真正有了血肉（血肉相比情緒都顯得不那么重要）。我們知道，文學和藝術(shù)，都是人類情感表達的符號，當機器人也開始情感表達時，便從本質(zhì)上進入了小說世界，也使讀者對機器人懷有了同情的感受，這是《云兮云兮》的高明之處。而這仍然具有現(xiàn)實依據(jù)，如哥倫比亞大學工程創(chuàng)意機器人實驗室已經(jīng)在技術(shù)上取得重大突破，他們研究出的機器人已經(jīng)具有感情，雖然這個“感情”還處在極為原始的階段。

《洛城花落》周大新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云兮的確惹人喜愛，她有一個姑娘的反應(yīng)。當一只大公雞放肆地跳起來啄她手上的點心時，她大驚失色地高叫一聲，一下子向后直挺挺仰倒在地上。當人們聽說她是個機器人，圍過去撫摸她的身體時，她嚇得兩只胳臂抱著胸部左躲右閃。她住慣了城市，來到鄉(xiāng)村，夜里見到?jīng)]有路燈的村道上黑烏烏的，沒走幾步就堅決返回了院子。七旋故意把夾著火腿腸的饅頭遞給她，要她也嘗一口時，她急忙擺手，同時說了一句“吃饅頭最好加一碗熱粥”，都使人又驚又喜。當然，她身體里布滿金屬件和電路，不懂睡覺，不會用餐，只要對她一按遙控器，她就會一動不動僵在那里，變得表情凝固，但她只要有思想、有感情，就會與人類產(chǎn)生心靈溝通，周大新抓住了這一點。

于是，沿著這一軌跡，云兮與七旋的感情故事慢慢發(fā)生了。七旋是村里的光棍漢，見到云兮后不禁動意，想與她交往。他主動帶她去莊稼地里參觀，為她講解各種事物，也談到歷史。當孩子們對云兮做出惡作劇時，他憤怒地將兩個男孩抓回，交云兮處置。雖然在他家里他們出了尷尬的事，使七旋不好意思再露面，當“我”和吉喆的弟弟帶云兮返城時，他還是趕來送行，并送給云兮一條裙子。而云兮，這幾天里也若有所失，她接受了七旋的擁抱，感激并親吻了七旋。更使“我”駭然的是，在她向車外的七旋揮手告別時，“有一顆淚珠分明地滾下了她的眼角”——難道吉喆為她設(shè)置過眼淚？至篇末，我們看到，云兮已經(jīng)離開她的設(shè)計師自主成長了，產(chǎn)生了人間最美好的愛情。這不能怪她，因為她是一個有感情的機器人。當然也不能怪七旋，如他想說的，他很孤單，而云兮好歹也是個女人，能同他說很多話，使他感到溫暖和人間之愛。寫到這里，小說其實不再科幻，誰能說七旋的感受不是現(xiàn)實和真切的呢？

從這篇作品中，我們看到了一位真正的小說家在處理各種題材上的功力，他懂得朝哪個方向致力，才屬于文學性寫作。無獨有偶，這期雜志上同時刊登了朱秀海的短篇《智能時代》，同樣屬于機器人文學，可以說智能人走入小說，于將來也是前景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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