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中國近現(xiàn)代史，就是一部清政府割地賠款的屈辱史。特別是1901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后，清朝的國力跌到谷底，尚未被侵占的領(lǐng)土也紛紛被列強給盯上。

這里頭最貪婪的，無疑是日本。北面，它繼續(xù)謀求在東北擴張勢力范圍；南面，它占領(lǐng)臺灣島后，以臺灣為跳板，四處出擊，尋求其他機會。漸漸的，它將觸手伸進了南海。

但誰都沒想到，日本來了一出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被清政府趕了出去，還被逼著賠錢，而此時距離清朝滅亡只剩下兩年功夫。這件事，也堪稱我國近代史上維護國家主權(quán)的奇跡。

那么，讓日本折戟沉沙的是哪塊地方？晚清臨死前為什么突然不慫了？它是如何逼迫日本就范的？今天我們就來深入了解一下。

南中國海上，南沙群島、西沙群島、中沙群島，我們已經(jīng)是如雷貫耳了。西沙群島完全是由我國政府控制，南沙群島局面復(fù)雜。但是還有個群島，存在感就比較低了，那就是東沙群島。

其實，東沙群島是南海諸島中最北端的一個群島，也是距離中國大陸最近的一個群島。北面260公里，屬于廣東省汕尾市，西北距離深圳香港320公里，西距離海南島667公里，東北距離臺灣省高雄市445公里。

大家一看這張地圖就明白，東沙群島蹲在臺灣海峽的出口，扼守著巴士海峽和南海航運通道，又是東亞和東南亞民航航線的必經(jīng)之地，更是連接中國大陸與南海諸島的重要節(jié)點，對于維護整個南海海疆主權(quán)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東沙島地理位置

東沙群島面積并不大，由1.74平方公里的東沙島和北衛(wèi)、南衛(wèi)兩個海面上看不見的珊瑚灘組成。別看才1.74，要是沒有近十幾年中國基建的鬼斧神工，東沙島的面積可以在南海諸島中排老二。

自古以來，東沙島就是中國的神圣領(lǐng)土，古稱珊瑚州、月牙島，漁民世世代代在此捕魚、撈貝。但對日本來說，這個小島是從臺灣島出發(fā)，侵略廣東以及東南亞的一個重要中轉(zhuǎn)站。

1901年夏天，或許是巧合，或許是早有預(yù)謀，一個名叫西澤吉次的日本商人，說自己遇到了一場風(fēng)暴，飄到了東沙島。上島后，他欣喜若狂。原來，島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鳥糞。

大家別小看鳥屎，因為其中富含氮、磷和其他有機物，在19世紀中后期，鳥糞是著名的農(nóng)業(yè)肥料，號稱“白色軟黃金”，甚至還引發(fā)過兩次戰(zhàn)爭！

西澤吉次發(fā)現(xiàn)東沙島的鳥糞后，有種買彩票中了頭獎的感覺。第二年，他再次帶隊竄入東沙島，挖了很多鳥糞帶回臺灣出售，從此發(fā)家致富了。

清政府聽到西澤吉次賺大錢的消息后，同年便派官員到東沙島勘察，立下主權(quán)碑。碑身高約60厘米，寬28厘米，厚4厘米，中間刻有“視察紀念”，左邊刻“大清光緒二十八年”。

當時，清政府這種行為，是對東沙群島宣誓主權(quán)，因為這里距離中國大陸實在太近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提出異議，包括日本。

東沙環(huán)礁

但是到了1906年，情況變了。日本政府開始推行“殖產(chǎn)興業(yè)”政策。意思就是讓商人借口開發(fā)水產(chǎn)，打頭陣；日本政府派軍隊當后盾。

1907年，西澤吉次糾集100多人，乘“二辰丸”號輪船侵占東沙島，謊稱該島為“無主荒地”，日本占領(lǐng)是符合國際法的。西澤在島上懸掛太陽旗，豎立日式木牌，將其擅自命名為“西澤島”。同時驅(qū)趕清朝漁民，拆毀島上漁民建的海神廟，甚至刨墳掘墓，將挖出來的尸骨焚燒并揚到海里，希望以此消滅東沙島上的一切中國痕跡。接著西澤在東沙島上搞起了基建，修了碼頭、鐵路和幾個倉庫，拼了老命的挖鳥糞，運回日本賣錢。

于此同時，日本商人的腳步，已經(jīng)到了南沙群島了，日本帝國海軍甚至開著軍艦保護日本漁民去中國南海捕魚。但東沙的情況是最嚴重的，西澤大干基建的下一步，肯定是要移民，等日本人在島上定居下來，甚至繁衍生息，到時候想再趕他們走，就比較難辦了。

清政府的行動還算快的。1907年8月底，兩江總督端方得到了西澤侵占東沙島的消息后，立刻向清政府外務(wù)部報告。清廷立刻命令兩廣總督張人駿查明東沙島目前的情況。

就這樣，自打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一直軟綿綿的晚清，臨死前突然為了一個1.74平方公里的小島，雄起了一把。其實不難理解，以前割地賠款，做決策的是慈禧、李鴻章，而這次，日本人遇上了硬茬子——兩位總督：張人駿和端方。

特別是張人駿，出了名的硬骨頭。此前就發(fā)生過一件事，日本輪船“二辰丸”號在廣東走私軍火，就是之前運西澤上東沙島的那個二辰丸。他們被廣東海軍查獲后，張人駿下令軍火全部充公。日本政府以撤回使領(lǐng)館人員要挾北京的清廷。清廷不出意外，軟了，不僅要求張人駿放行貨物，還要把查獲走私的執(zhí)法人員撤職查辦，甚至還要給日本走私船賠錢。這種荒唐的要求，被張人駿給頂了回去，廣東軍民也掀起了抵制日貨的運動。

而這次東沙島事件，張人駿當然也不會慫。為了調(diào)查取證，他四次派軍艦去東沙島。

第1次，飛鷹號管帶（艦長）黃鐘英帶隊，把東沙島上的房屋、鐵軌、碼頭等設(shè)施繪制成圖，還拍了8 張照片，

第2次到東沙島巡查，黃艦長找到了人證：被日本人欺凌的中國漁船“新泗和”船主梁帶。兩江總督端方這時候一針見血的指出: 東沙島如果“不設(shè)法爭回，則各國必援均沾之例，爭思攘占，所關(guān)匪細”。意思就是列強會效仿日本侵占東沙島，南海這一串島就要保不住了。張人駿回復(fù)：我懂得。

第 3 次巡查東沙島，規(guī)格相當高，張人駿派出兩名副將吳敬榮、李田，以及水師游擊林國祥等高級軍官，分乘軍艦和海關(guān)執(zhí)法船，到達東沙島。這時日本已經(jīng)開始移民了，島上住著 101 個日本人和 33 個從臺灣招募的工人。一行人獲取了中國漁民的證詞，把中國漁民帶回廣州走法律訴訟程序。

廣東布政使胡湘林在漁民訟詞上批示: “大東沙島系屬中國領(lǐng)土，海權(quán)自宜保守?！?/span>

第 4 次巡查東沙島依然是林國祥等高級軍官，每家每戶走訪被驅(qū)逐的漁民，特別是目擊日本查拆廟、挖墳、揚骨灰的證詞。至此，日本非法侵占東山島的證據(jù)鏈完成了。

收集到一系列證據(jù)后，張人駿致電清廷外務(wù)部，拿到了與日本交涉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隨即向日本駐廣東領(lǐng)事瀨川淺之進行交涉。結(jié)果這個日本領(lǐng)事立刻耍無賴說：“這是無主荒島吧？如果清方認為該島屬于其領(lǐng)土，請出示地方書志及該島已由你方所管轄的確鑿證據(jù)。”

瀨川這么說，是有深意的。他們拆毀島上神廟，毀壞墳?zāi)?，消滅了一切實物證據(jù)，只剩下漁民的口供，這就算不得有確鑿證據(jù)。而且日本人深知，雖然中國有編纂地方志書的習(xí)慣，但地方志往往只記錄大陸上的事情，而海外這種只有鳥拉屎的小島，基本不會做記錄，所以它料定清朝拿不出有效證據(jù)。

結(jié)果呢？日本深深低估了中國人記錄歷史的本事。張人駿找到了兩本書。第一本《清朝柔遠記》，1885年出版，收錄《環(huán)海全圖》和《沿海輿圖》。里頭明確標記了東沙島的地理位置，以及“粵轄東沙島”五個字。

第二本書就更具有權(quán)威性了：成書于1730年的《海國聞見錄》，作者陳倫炯，被梁啟超稱為清初三大“探險的實測的地理學(xué)者”。該書詳細描述了東沙島的地理特征，而且記錄道，鄭和下西洋的時候，這里就已經(jīng)是我國版圖。

鄭和航海圖中的石星石塘就是東沙群島

1909 年 3 月 29 日，張人駿把日本領(lǐng)事瀨川叫到兩廣總督府，兩本書甩他臉上。日本人表示拼文獻實在拼不過你，只能認輸。

瀨川一計不成再生一計，說就算東沙島以前是你的，但我去的時候已經(jīng)沒人了，是你們主動放棄的。這時候中國的人證就要上場了。漁民作證，我們在島上囤的糧食，都被日本人搶走，原來的屯糧地被改成水塘，專養(yǎng)玳瑁。“飛鷹號”艦長黃鐘英還報告，西澤雖然拆掉了海神廟，但拆的不徹底，建筑物的地基還在，還有磚石，他還給這塊遺址專門拍了照片作證據(jù)。

鐵證如山，侵略者無可辯駁。瀨川只得承認:“清國有該島實屬清國之確證，則日本政府必須承認其領(lǐng)土權(quán)，因無俟論矣?！睆埲蓑E立刻要求: “請飭西澤撤退?！弊源送耆粚嵙饲逭畬|沙島的主權(quán)

大家可能要問了，日本人向來驕橫，為何這次，兩本書就能逼退他們呢？此時的日本剛剛打完日俄戰(zhàn)爭，雖然打贏了，也只剩一口氣。它肯定不想為了個1.74平方公里的小島上的鳥糞，再和清朝打一架了。平時嚇唬嚇唬紫禁城里那幫慫貨也就罷了。而張人駿手頭也不僅僅只有兩本書，他有軍艦，有兩廣軍民的鼎立支持。廣東、香港等地掀起大規(guī)模抵制日貨運動，并波及全國。因為事件的起因是海島上的鳥糞，于是大家集中攻擊日本的海魚生意，結(jié)果導(dǎo)致日本“橫濱等處市面大受影響，內(nèi)中海產(chǎn)物及雜貨商尤形困頓。鮫鮨各價跌落四五元，鮑魚跌落十元之譜”。逼的日本漁民日子過不下去了。再算算那點鳥糞生意，實在不值當啊。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張人駿他們把談判時間定為1909年春天，此時，北京那位“跪的容易”的慈禧太后已經(jīng)一命呼嗚了，新上臺的是少壯派，多少還有點勇氣。所以談判一開始，清廷外務(wù)部就定下了強硬的基調(diào)。地方督撫也放下矛盾一致對外，兩江總督端方、北洋大臣楊士驤、海軍提督薩鎮(zhèn)冰等地方大員鼎立支持，要人給人、要船給船、要兵給兵，這才使得張人駿隔三差五就能派軍艦去巡邏一番。

不過，好事多磨。日本政府雖然認慫，鳥糞商人西澤還想耍最后的賴皮。他哭著喊著，我全副身家都投進去了，你知道在這個小荒島上搞基建有多難嗎？現(xiàn)在才挖了兩年鳥糞就要我走人，我虧死了！島是你的，但碼頭鐵路房子這些基建的產(chǎn)權(quán)是我的，想要我滾，賠我80萬兩銀子！

張人駿都被氣笑了：“今日人恃強蠻奪，不特應(yīng)行取，即此數(shù)年之損失，亦應(yīng)向之索賠?！?你干了這么多壞事，你賠我還差不多，80萬兩銀子，想啥呢！

不過，此時英國正催著張人駿趕緊在東沙島造燈塔設(shè)立無線電臺，這是為了保護航線的好事情。所以得盡快讓西澤滾蛋，為此，張人駿同意以正常價格購買西澤的那些基建產(chǎn)業(yè)。

中方評估后得出結(jié)論，這些基建絕不值80萬，最多16萬，不能再多了。此外，還得扣掉日本應(yīng)該給的賠款。你毀了漁民的漁船和糧食，該賠錢吧？拆了廟，該賠錢吧？你挖了兩年鳥糞，逃了多少稅，也該算算賬吧？最后得出，西澤該賠該罰的，總共3萬。兩廂抵扣，清政府出資西澤吉次地方毫銀13萬元收購一切產(chǎn)業(yè)，才把此人趕走。

1909 年 11 月 19 日，補用知府蔡康、寶壁兵輪管帶王仁棠、水師總管張斌元等為接收委員，乘坐廣東海軍“廣海”號軍艦及海關(guān)“開辦”號輪船，抵達東沙島，舉行恢復(fù)東沙島主權(quán)的儀式?！笆俏瑛Q炮升旗，行接收禮，并由'廣?！炄假R炮 21 響，以伸慶賀”?！皩⒃搷u物產(chǎn)悉數(shù)點收清楚”，“分儲島中房屋，封存妥協(xié)”，并派官兵留島駐守。此后，東沙島重新豎立了主權(quán)石碑。

奪回東沙島，可以說是整個晚清外交事務(wù)中為數(shù)不多的高光時刻，這當中最重要的，無疑是直接負責(zé)人張人駿的決心。1909年也是他大舉出動的一年，不僅拿回了東沙島，還派水師提督李準、副將吳敬榮、劉義寬等170余人，分乘“伏波”、“琛航”等軍艦前往西沙群島，查明島嶼15座，命名勒石，并在永興島升旗鳴炮，公告中外，重申南海諸島為中國神圣領(lǐng)土。

他本人也曾親自乘坐軍艦巡視南海諸島，今天南海諸島中就有一塊島礁被命名為“人駿灘”，以此向這位老人致敬。

好啦，那么今天就聊到這里，我們下期不見不散，祝福大家。

參考資料：

趙淑剛 清末東沙島主權(quán)的恢復(fù)

劉永連; 盧玉敏 晚清時期維護東沙群島主權(quán)的民間力量

毛宇光 論清季中日東沙島外交交涉

王靜 晚清政府對東沙群島收復(fù)開發(fā)及其歷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