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記憶里的鎬頭荒 文/秦勇 最近,我又一次回到老家小河?xùn)|村看望老母親,到了母親家,看到倉房里還存放著一把片鎬,這是父親在世時常用的生產(chǎn)工具。過去父親就是用這把鎬種地,鎬頭磨得流光錚亮?,F(xiàn)在它已被機械化生產(chǎn)工具所代替,早就退出了歷史舞臺。可母親還是把它存放在倉房里,像一個退伍的戰(zhàn)士,輕易不出征了。由于長時間不用,表面銹跡斑斑。母親說,這把鎬可是咱們家的功臣??!看到它就想起了父親,就想起那片鎬頭荒。 70年代初,正是大集體時代。我們村叫東方紅大隊(后改名小河?xùn)|村),坐落在烏裕爾河?xùn)|岸,下設(shè)四個生產(chǎn)小隊,每個小隊都安排一個勞力打魚。我們家是在第一生產(chǎn)小隊,父親就是隊里打魚的。那時我們家八口人,姊妹六個我是老大,都在學(xué)校讀書。母親身體不好,常年有病,只能在家里忙家務(wù),只有父親一個人在隊里干活。父親打魚是最棒的,每天得的魚都比別人家多,隊里給父親的工分也多,別的勞動力一年能掙四千多工分,父親能掙五千多。由于家庭人口多,只靠父親一個人養(yǎng)活全家,每年秋后算賬,掙的工分都不夠領(lǐng)口糧的,年年欠生產(chǎn)隊的錢,成了隊里有名的“脹肚戶”(欠生產(chǎn)隊錢)。 有一年收成不好,生產(chǎn)隊年終分紅,每10分合人民幣只有六角錢,父親掙的工分領(lǐng)完口糧,還欠生產(chǎn)隊200多元錢。那年口糧分的也少,母親省吃儉用,有時一天都吃兩頓稀飯,還是接續(xù)不上,不到新糧下來,米袋子就空空的了。母親沒辦法就到親戚朋友家去借,有時也找隊長求助,生產(chǎn)隊一次只借給百十來斤糧,到秋后分新糧時把借的糧直接就扣下了。每年分的口糧是有數(shù)的,好年景,一個勞動力能領(lǐng)回口糧五百斤左右,學(xué)生是按年齡段分口糧,一個人能分二三百斤,都是帶殼的毛糧。我們家由于勞動力少,糧食分的就少,年年不夠吃,只靠多吃一些蔬菜和野菜維持生活。 父親在生產(chǎn)隊打魚,每天天不亮就出發(fā)了,不到中午就挑著扁擔(dān),一邊掛著一網(wǎng)兜魚回來了,一天能得幾十斤,有時能得上百斤。父親早去早歸,就是早早地把魚打回來,趁魚活著好賣,不然時間長了魚會死的。父親上午下河套打魚,下午有時在家編花籃(竹子花籃捕魚的工具),有時到河套去下花籃。 父親雖然是隊里打魚的,可一年到頭也舍不得往家買一頓魚吃,那個年代社員們買魚是不用花現(xiàn)錢的,記上賬就可以了,等到秋后分紅時一起算賬。父親知道自己家年年“脹肚”,吃一頓魚就要多欠生產(chǎn)隊的錢?。?/span> 全家人一天天吃不飽,孩子一個個黃皮拉瘦的,父親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有一天他和母親說,我下午有時間,要是能找到一塊地種,來年就不能挨餓了。那個年代私自種地,隊里也是不允許的。可父親不顧一切,還是拿著片鎬擰著頭皮偷偷地出去了。 東大崗子在村子?xùn)|南,離村子有三里多路,崗子是南北走向,南北長有一千多米,東西寬二百多米,崗子上長滿了各種雜草,像一塊綠色的地毯,把崗子蓋得嚴絲合縫。草地上還散長著杏樹、楊樹、榆樹等。父親在崗子北側(cè)選了一塊荒草地,周圍有樹,地勢很平坦,草長的茂密,有一扎多高,最適合耕種了。 那年是個枯水年,大地旱得像骨頭一樣硬,父親每刨一鎬都要使出很大的力氣,刨起來的土都是一塊塊土疙瘩,父親用鎬頭把土疙瘩砸碎,然后用鎬攤平再起上龍。為了怕別人看見,每天都干到天黑,等星星出來了,才肯往家走。到家脫下來的衣服都是濕漉漉的,臉上還能看到流汗的痕跡。就這樣干了十多天,才刨出了一畝多地。 當(dāng)年種上了土豆,土豆是矮棵作物,有樹和草的遮擋不易被別人發(fā)現(xiàn)。父親侍弄得很精心,在地里想找到一根草都很費勁。土豆長勢喜人,秋后收了1000多斤。雖然不是糧食,多吃一些土豆糧食就省下了。 第二年父親又大膽地種上了玉米,沒想到玉米長到一米多高就被大隊干部發(fā)現(xiàn)了。 有一天晚上,大隊的廣播喇叭突然響了,傳來大隊治保主任的聲音,就聽他在喇叭里邊說,昨天發(fā)現(xiàn)東大崗子北側(cè)種了一片玉米,是誰種的?趕快到村里說明白,不然村里要開批判大會的。其實,是讓父親在大喇叭里向全大隊的社員們做檢查。這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就像在父親頭頂打了一個炸雷,父親當(dāng)時就懵了,不知怎么辦是好。母親安慰父親說,不要怕,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人,膽子又小,平時不善于言辭,說起話來很笨拙。遇到這種事還是第一次,他說什么也不肯去。母親和父親說,你不去,村里要是開批判大會,那就更難看了。 母親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善于表達,可村里說什么也不讓母親替父親去檢查,非讓父親親自去不可,父親膽突突地來到了大隊部,手里拿著麥克風(fēng)哆哆嗦嗦說了兩句話,東大崗子上的地是我種的,以后再也不開荒種地了。 第二天大隊就派人,把小苗都給拔掉了。父親眼看著自己辛辛苦苦種出的小苗,像在戰(zhàn)場上犧牲的戰(zhàn)士一樣橫躺豎臥的,心里像刀割似的。 自從做了檢查,父親好長時間都是悶悶不樂,他覺得自己做的事很不光彩,在父老鄉(xiāng)親面前有點抬不起來頭。母親勸慰父親說,糧食夠吃,誰去開荒種地啊!咱們也沒偷誰的,也沒搶誰的,有什么不光彩的。在母親的開導(dǎo)下,父親的情緒漸漸地恢復(fù)了常態(tài)。 那個年代,私自開荒就給你扣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帽子,大隊(村里)是要割掉這個資本主義尾巴的。當(dāng)時有句口號是“寧要資本主義的草,不要社會主義的苗?!备赣H眼巴巴瞅著那片地荒蕪著,也不敢再去耕種了。后來父親在地邊栽種了一些楊樹,瞅著楊樹一天天長大,心里也是一個安慰。 1982年改革的春風(fēng)吹到了我們大隊,真是“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奔亦l(xiāng)變了,土地開始承包到戶了,鄉(xiāng)親們各個揚眉吐氣,父親愁苦的臉上也露出笑容。當(dāng)年開墾的那片小開荒沉睡了多年也被吹醒了,隊里挨著這片小開荒又開墾了很多,并做為承包田又承包給了父親。 過去這片地長出來的苗都姓“資”,剛露頭就被人家給拔掉了,現(xiàn)在這片地里長出來的苗姓“社”了,有國家政策保護誰也不敢再來拔苗了,小苗可以安心的生長。父親很自信地說,我一定好好經(jīng)營這片土地,讓它成為全大隊的高產(chǎn)田。這片地是二荒地,土質(zhì)肥沃,不用上糞也比熟地還有“勁”。當(dāng)年父親又種上了玉米,秋后畝產(chǎn)達到了800百多斤,在全大隊產(chǎn)量也是最高的。豐收的糧食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全是自己的了,那年我們家不但糧食夠吃了,還有了余糧。 土地承包后,連續(xù)幾年糧食都獲得了大豐收,父親又新蓋了一棟倉房,專門放糧食。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也都長大了,家里的勞動力也就多了。父親和我們說,有黨的好政策給咱們撐腰,再也不怕割資本主義尾巴了,咱們可以晃開膀子大膽地干了。 沒幾年,我們家就成了全大隊的富裕戶。有了錢父親先后給我們姊妹幾個都辦了婚事,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像我和老弟弟都先后考上了中專和大專,參加工作后都把家搬到了城里,沒有工作的弟弟和妹妹,除了大妹妹嫁到了外地,其余都在當(dāng)?shù)爻闪思?,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一年比一年好,就像芝麻開花一樣節(jié)節(jié)高啊! 就在我們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過著幸福生活的時候。2001年,也是父親滿66周歲那年,突然得了膽囊癌,發(fā)現(xiàn)時已是晚期,全家人的精神都要崩潰了,到處求醫(yī)給父親看病,可病魔還是無情地奪走了父親的生命。記得父親在病重期間,躺在床上還惦記著他耕種的那片地,總是叮囑我們,我年齡大了,身體也不行了,那片地可不能荒蕪?。∥液透赣H說,你好好地養(yǎng)病,地我們會給你種上的。父親去逝后,那片地就由三弟弟接著耕種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晃20年過去了。三弟弟的兩鬢已經(jīng)染上了白霜,皺紋開始爬上了額頭。可弟弟耕種的那片地沒有老,仍然煥發(fā)著青春。 看望母親那天,正趕上三弟弟家殺年豬,邀請我去吃豬肉。到了弟弟家,一眼就看到了滿院子里堆放著黃澄澄的玉米棒子,橫躺豎臥,各個籽粒飽滿,像一個個可愛的胖娃娃。弟弟和我說,這些玉米就是從父親承包的那片地里收回來的,足有三萬多斤,再晾曬幾天,就開始脫粒了,今年還能賣個好價錢。 前幾天弟弟剛賣完水稻,收入了三萬多元,家里還養(yǎng)了十頭肉牛,每年的收入可不少?。〉艿芨吲d地和我說,沒有農(nóng)村改革,沒有黨的好政策,就沒有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啊! 三弟弟家的房子坐落在村子?xùn)|南角,離東大崗子也是最近的,弟弟站在院子里用手指著崗子上的楊樹說,你看那些樹,多數(shù)都是父親在世時栽的,現(xiàn)已成材。我順著弟弟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些高大挺拔的楊樹,似乎看到了父親。我和弟弟說,父親沒有離開我們,樹就是父親,父親就是樹??! 雖然父親不在了,可他親手栽種的樹還依然守護著這片耕地,看到糧食獲得了大豐收,它們也是由衷的高興??! 作者簡介: 秦勇,筆名:詠禾。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xué)會員。2014年以來在《北方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綠葉》《參花》《奔流》《詩林》《中國報告文學(xué)》《中國綠色時報》《黑龍江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數(shù)百篇。著有詩集《綠野短笛》,散文集《留在心中的時光》《歲月細語》。多篇作品被書刊選用,多次獲得各種文學(xué)作品大賽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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