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讀或聽 樂趣不同) (圖片皆取自網(wǎng)絡) 大家好!我是糊涂老太,今天是老太閑聊《紅樓夢》的第五集了。不過,今天的節(jié)奏被螃蟹打亂了。怎么回事呢?按計劃,我今天是要寫王熙鳳的。早飯后,我坐到電腦前,凝了一會兒神,剛敲出標題,就傳來了敲門聲,原來是快遞來了。 打開一看,是10只大閘蟹。嚯!好大的個頭兒。我稱了稱,竟然有2400多克,差不多四五兩一個了,好家伙,多少年沒吃過這么大個兒的了? 洗凈,上籠,開火——提前蒸熟了,晚上等孩子們一回來就可以享用了。 蒸上螃蟹,我重新坐回電腦前,構(gòu)思這篇鳳姐應該怎么寫……蒸螃蟹的香味漸漸躥過來,越來越強烈,攪得我呀根本就靜不下心來。等蒸熟了揭開鍋一看,哇,紅彤彤油亮亮的一大鍋,那金色的蟹黃呀就像是憋不住了似的,一個個的把蟹殼頂?shù)美细呃细?。哎呀呀,真是頂蓋肥!撲鼻香!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這回可完蛋鳥,徹底顧不得鳳姐,調(diào)了些姜醋汁就一屁股坐到餐桌前,開動! 吃著、美著,突然就想起了《紅樓夢》里的“螃蟹宴”。干脆,讓鳳姐呀先歇兩天吧,今天改聊螃蟹宴算了!螃蟹宴的故事發(fā)生在書中第三十八回里。大觀園的兒女們成立了一個詩社,當場做了好幾首海棠詩。消息傳到史湘云家里,可把她急壞了,恨不得立馬趕來參加??汕蛇@邊寶玉也想起來,噯喲,忘了湘云,說:“這詩社里若少了她,還有什么意思?”于是纏著賈母派人去接湘云來。第二天,湘云果然來了,說“只要準我入社,就是讓我掃地焚香干雜活,我也愿意。”說話之間,心里早已和成了二首七律,于是拿來紙筆,一揮而就。大伙圍上來,看一句,驚訝一句,一面看,一面夸,都說:“這個不枉作了海棠詩,真該要起海棠詩社了。”史湘云一高興,張嘴就說:“明日先罰我個東道,就讓我先邀一社,怎么樣?”大伙一聽高興壞了:“這更好了?!?/span>史湘云是個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心里有什么,嘴上就有什么。但是寶釵卻比湘云考慮問題周全得多。這天晚上,湘云到寶釵這里安歇時,寶釵就跟她說:“既開社,便要作東。雖然是個玩意兒,也要瞻前顧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個月通共那幾串錢,你還不夠盤纏呢,這會子又干這沒要緊的事。你嬸子聽見了,越發(fā)抱怨你了。況且你就都拿出來做這個東道也不夠。難道為這個家去要不成?還是和這里要呢?”一席話提醒了湘云,這才知道,哎呀壞了,自己又莽撞了。唉,要說起史湘云來,別看她生在侯門,其實卻是個苦孩子,正像她的判詞所說:“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她還是個嬰兒時,爹媽就沒了,從此跟著叔叔嬸嬸過。一來畢竟不是親生父母,二來史家現(xiàn)在也開始走下坡路了,所以她們家連個針線上的人都不請,差不多的活兒都是自個兒做。湘云不光要點燈熬油地做針線活兒,而且就連月例也遠遠比不上賈府的公子小姐,每個月不過幾串錢而且,說是侯門的千金小姐,其實還沒鴛鴦、襲人這些丫鬟的工資高呢,上哪淘澄作東的銀兩去呢?可是,大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總不能再縮回去,這可該怎么才好呢?正為難時,寶釵伸出了援助之手。寶釵說:“我們當鋪里有個伙計,他家田上出的好肥螃蟹,前兒送了幾斤來?,F(xiàn)在這里的人,從老太太起,連上園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愛吃螃蟹的。前日姨娘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里賞桂花吃螃蟹,因為有事,還沒有請。你如今且把詩社別提起,只管普通一請。等她們散了,咱們有多少詩做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說,要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來,再往鋪子里取上幾壇好酒,再備上四五桌果碟,豈不又省事,又大家熱鬧了?!?/span>史湘云聽了,真是又感動,又佩服寶姐姐想得周到。之前她就最喜歡寶釵,曾經(jīng)跟襲人說過:“我天天在家里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寶姐姐好的??上覀儾皇且粋€娘養(yǎng)的。我但凡有這么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边@一次,寶釵又幫了自己這么大的忙,從此,史湘云更拿寶釵當親姐姐一樣看了。第二天,螃蟹宴的一應事情全都安排妥當了。湘云請賈母等來賞桂花,賈母自是高興,滿口答應說:“倒是她有興頭,須要擾她這個雅興呢?!敝廖?,賈母果然帶了王夫人、鳳姐、薛姨媽等都進大觀園來了。宴席就擺在藕香榭。一群丫頭正煮茶的煮茶、燙酒的燙酒、擺設(shè)杯箸酒具的擺設(shè)杯箸酒具。對面的山坡上,有幾株桂花開得正好,河里的水又碧清碧清的,正是秋高氣爽時節(jié),大家伙坐在水中間的亭子里,一面賞花、看水,一面喝酒、吃螃蟹,一面說說笑笑,真是好不愜意呀!整個螃蟹宴的氣氛都是輕松愉快的。除了東道主史湘云,還有鳳姐、李紈兩個作媳婦的,不坐席,要在各桌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招呼布讓外,就連鴛鴦、琥珀、彩霞、彩云、平兒這幾個丫鬟都專開一桌坐下來吃。鳳姐轉(zhuǎn)到丫鬟們這桌時,鴛鴦斟了一杯酒,送到鳳姐唇邊,鳳姐一揚脖子喝了。平兒早剔了一殼黃子送來,鳳姐說“多倒些姜醋”,也吃了。幾個人連說帶笑的,扎撒著腥手你抹我我抹你。平兒本來是要抹琥珀的,誰知一不小心,把一殼子蟹黃都抹到鳳姐臉上了,逗得眾人哈哈大笑。賈母在那邊桌上聽見了,一個勁兒問“見到什么了就笑成這樣?”鴛鴦高聲笑答:“二奶奶來搶螃蟹吃,平兒惱了,抹了他主子一臉的螃蟹黃子,主子奴才打架呢?!闭f得大伙都笑起來了。此時此刻,似乎沒了上下等級,主仆之間很是其樂融融。這個呀要歸功于賈母。別看這位老太太是整個賈府最高端人物,但她倒是懂得該開通時要開通些,該民主時要民主些:“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這樣。橫豎禮體不錯就罷了,沒的倒叫他從神兒似的作什么?!边@其實反映出老太太的理家做人的大智慧呀。而這樣的大智慧,一貫膠柱鼓瑟的王夫人,你就是打死她,她也沒有。當然了,這個其樂融融也是有分寸的,比如平兒為什么沒給別人,只單給鳳姐剔了一殼黃子呢?因為鳳姐是她的直接領(lǐng)導、頂頭上司嘛。誤抹了鳳姐一臉后,平兒又忙趕上來替鳳姐擦干凈,親自端了水來伺候。有錢人家吃螃蟹講究,基本是只吃蟹殼部分的黃、膏、肉,對蟹腿、蟹臍這些“下腳料”是不屑一顧的。賈母慫恿丫鬟們“欺負”鳳姐時就說:“你們看他可憐見的,把那小腿子臍子給他點子吃也就完了。”鴛鴦一伙都笑著答應了,又高聲說:“這滿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span>讀到這兒,我樂了。因為什么?因為我從小就專愛吃螃蟹腿,可見是個窮人。你看,用剪子把螃蟹腿兒的上下關(guān)節(jié)剪下去,沾上點兒姜醋,用嘴含住大的那一頭兒,上下唇裹緊了使勁一嘬,“唄兒”的一聲,一根滑溜溜、Q彈彈的腿肉就跳到舌面上了,咦呀呀,那個滿足感、那個成就感,簡直比吃本身還要帶勁呢!有意思的是:我那小外孫可能是讓我給帶壞了,也是專愛嘬螃蟹腿兒,對黃、膏、肉什么的,反倒不屑一顧了,哈哈哈!大戶人家吃螃蟹講究,又要吃得盡興,又要吃得優(yōu)雅,少不得要借助工具。比如專用工具“蟹八件”,就有什么小方桌、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釬子、小匙……不過,優(yōu)雅倒是優(yōu)雅了,卻不見得過癮,所以鳳姐剝了蟹肉讓薛姨媽時,薛姨媽就沒要,說“我自己掰著吃香甜”。其實別說“蟹八件”了,就連吃完螃蟹用來洗手的東西,那都是專用的。是什么呀?——菊花葉兒和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估計這東西去腥效果大概不錯吧。也是,每次吃過螃蟹,任怎么洗手,總還有一股隱隱的腥味。寫到這兒,我又聞了聞自己的手,雖然剛才用香胰子整整洗了四遍,可是仔細聞還是有點腥味的。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眼下綠豆都賣到七八塊錢一斤了,我可舍不得用綠豆面子來洗手。就算舍得,這一時半會兒的,也沒處淘換菊花葉、桂花蕊去呀!螃蟹雖然好吃,卻不能多吃,所以賈母臨走時就再三囑咐年輕人們:“別多吃,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辟Z母的警告是對的。我比較沒出息,剛才一口氣干了倆,到現(xiàn)在還覺著胃里沉得慌呢!不過比起我來,人家林妹妹那真是有出息多了。她自知體弱,別人盡興時,她只吃了一點夾子肉就下來了,就這還“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吃口燒酒”。寶玉一聽,忙張羅著把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了一壺來。長輩們走了,詩社活動才正式開始。幾位“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公子小姐們,不大會兒工夫就作了十二首詠菊詩,其中光是黛玉和湘云,就各作了三首,而黛玉的三首,又被評為前三名。喜得寶玉一個勁兒拍手說:“極是,極公道!”寫罷,評罷,大伙又坐下來吃了一陣子熱螃蟹。還不盡興,寶玉又吟成一首“螃蟹詠”,還自信滿滿地說:“我已吟成,誰還敢作?”只見他作的是:持螯更喜桂陰涼, 潑醋擂姜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有酒, 橫行公子卻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 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 寶玉還在那兒得意呢,黛玉笑話他,“這樣的詩,要一百首也有。”說完果然不假思索,揮筆而就:鐵甲長戈死未忘, 堆盤色相喜無嘗。 螯封嫩玉雙雙滿, 殼凸紅脂塊塊香。 多肉更憐卿八足, 助情誰勸我千觴。 對斟佳品酬佳節(jié), 桂靄桐陰坐舉觴, 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jīng)緯, 皮里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 性防積冷定須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 大伙自然是夸了又夸,都說寶釵這首最棒。說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限于篇幅,也限于這一集的主題,所以對這三首《螃蟹詠》詩,今天就不多說了??傊?,作者曹雪芹也是在借公子小姐之口,發(fā)泄一通針砭時弊、諷刺世人的牢騷吧。一頓螃蟹宴,亦俗亦雅,各自盡興,一笑而過。在賈府這樣鐘鳴鼎食的大戶人家里,哪一天不是珍饈佳釀,揮金如土呢?所謂“大筵三六九,小宴天天有”。像這樣的螃蟹宴,連正餐都算不上,也就是吃著玩玩兒罷了,毛毛雨、灑灑水,小意西的啦!但窮人可不是這么看的。底下多少人想吃還摸不著邊呢,那張材家的不就跟平兒說嗎:“我倒是想著要吃呢,又沒人讓我。明兒再有人請姑娘,可帶了我去罷?!笨梢娚舷逻€是有別,剛才螃蟹宴上的主仆平等、其樂融融,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當不得真的。寶釵弄來的螃蟹可算極品,用周瑞家的話說:“早起我就看見那螃蟹了,一斤也就秤了兩個三個。這么三大簍,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劉姥姥聽見,粗粗的算了算:“這樣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的了。”聊到這兒,我忍不住長嘆一聲:唉,無論古今,窮人和富人的賬,從來就不是一回事兒!好了,老太閑聊《紅樓夢》的第五集,咱們今兒就聊到這兒吧?下一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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