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95 據吳鐵城的報告,日本領事館也很高興的告訴他,大概已沒有什么變故,然而日本的外交豈是在領事館手內的? ?。ň乓话讼弟婈犐賶雅擅苤\制造的事件,連日本軍部都不知道,更別說日本政府。事發(fā)后日本領事館、日本外務部、外相等均對控制事態(tài)充滿信心,以各種渠道告訴中方事情不會繼續(xù)惡化。陳公博最后那句反問,就是對著這些文官說的。) ---p197 上海的戰(zhàn)事,十九路軍的確沒有方法支持了。蔣先生雖然調了張文伯的第五軍參加,然而兵力還不夠使用,共產黨又趁著江西的軍隊向下游移動,乘虛而入,占領了撫州,蔣鼎文那師由贛東調至浙江以赴上海之援,沿途也被共產黨邀擊,未至杭州,而十九路軍已退。說句實在話,上海的“一二八”之役,兩方都不是很認真,布滿上海的謠言,說蔣先生實在不愿戰(zhàn),只是十九路軍已啟釁,才不得已予以援助,而援助也是不力。 蔣先生之不愿戰(zhàn),我也是原諒他的,當時根本上一些準備也沒有。我還記得一次我和汪蔣兩先生在浦鎮(zhèn)的車站山上工程師住宅內談話時,蔣先生還說了許多埋怨十九路軍的話。我解釋著十九路軍不得不戰(zhàn),而且上海的戰(zhàn)爭,我認為是政治之戰(zhàn),而非軍事之戰(zhàn),末后我更說: “倘若上海不打,恐怕要釀成內戰(zhàn)?!?/p> “內戰(zhàn),我是不怕的?!笔Y先生很堅決的維持自己的意見。 汪先生恐怕我又直言犯忌,把別的話岔開,我記著汪先生告誡我的前言,便默然不語。 經各國公使的努力調停,上海算是停戰(zhàn),而且開了和平會議,終于簽定了淞滬停戰(zhàn)協定;那個協定,只有請讀者翻正史,恕我不贅述。協定簽訂之后,我們的外交次長郭復初給人打破了頭,一班所謂人民團體的代表,對于停戰(zhàn)憤憤不平,他們只知停戰(zhàn)之可恥,而不知軍事之無法,大家去見郭復初要求說明,把一筒紙卷的銅圓,擲在郭先生的額角,使郭先生進了幾天醫(yī)院,至今額上還留了一條紀念痕,來紀念他此次在折沖壇坫的功勛。但有什么要緊呢,郭先生為這一擲,后來立刻做了中國駐英大使。 日本算是勝利了,在虹口公園開了一個祝捷會,在會場上給高麗的革命黨投了一枚炸彈,白川大將送了命,重光葵公使送了一條腿。重光葵還不錯,雖然臥病在醫(yī)院,刻刻還希望和平,至病好離滬之時,還諄諄的說話,希望中日早日恢復和平。我心里想這位重光葵先生,還算得上一個政治家,雖然受傷,依然維持他的遠見。 ?。ㄒ欢丝箲?zhàn)時中共的舉動實在不光彩,而蔣介石對十九路軍的態(tài)度也是非常夠嗆。后來的察哈爾、綏遠抗戰(zhàn),蔣做過不少事,讓國民黨內抗日軍事將領為之憤慨。) ---p200 汪先生這次歸來,很使我耽心,他主持了一個淞滬協定,已給人家批評不少,這次回來,準又再訂一個什么的協定。因為汪先生雖然離國幾個月,行政院長還是虛懸,他雖然三番四次推薦宋子文,蔣先生只是不答應。我又怎樣能夠幫助汪先生呢?只能聽其自然罷。 蔣先生之虛位以待汪先生,我看得非常明白,也許因為汪蔣合作的關系,也許蔣先生要對日緩和,不愿意自己嫡系的人物首當其沖。 ?。?928年濟南慘案,蔣倒是把自己多年摯友黃郛推到前面做擋箭牌,抹了一臉鍋底灰。) ---p203 到了上海,那時情形,恰像上海戰(zhàn)爭時的平津,地方依然匕鬯無驚,肩摩輻湊,我嘆了一口氣,中國就是那樣一個國家。我的火車過黃河,雪正飄飄打滿了車窗,我一時感觸,胡謅了兩首詩: “去年海上角聲哀,今又征鼙動地來。還是江南風景好,梅花依舊及時開。” “風雪蕭蕭寐不成,每逢危難賦長征;黃河渡口冰初結,關外遙知已鏖兵?!?/p> ---p205 何敬之(何應欽)夜里又催促我回南京,說這邊真相,非簡電所能詳,要我親自回京報告,請中央急行設法。至于北平呢,何敬之打算留下一師中央軍死守,萬不得已時,與城共存亡,并且打算埋下炸藥和煤油,待日軍進城時,首先從紫禁城焚起。 我看那時真不能打了,軍事我不懂,前方我也沒有去過,只有三件事,我覺得很滑稽:其一,北平夜間每夜宣布戒嚴,把人力車、汽車截在街上過夜,而日本的軍官倒坐了電單車,到處橫沖直撞。因為北平戒嚴,照例要對于東交民巷的公使館送通行證的,中日沒有絕交,日本也有公使館,我們還得送通行證,因此日本軍官可以在戒嚴時期,通行無阻。我們想想,我們?yōu)槭裁唇鋰?,當然是對付日軍,今戒嚴戒不到日本軍官,而單戒了本國的人民,這次仗從哪里打起?其二,我們軍隊源源由北寧路輸送,而北寧路照例要經過塘沽。為著辛丑條約的關系,塘沽就有日軍駐扎,日本的憲兵,每天站在車站,拿著一本日記冊,對于我們的軍隊往來運輸,人數若干,番號什么,軍器多少,一一抄下。大凡用兵,最要緊是使敵人不知自己的虛實,現在軍隊輸送,一一要經過敵人的眼睛,這次仗又從哪里打起?其三,最滑稽的,于學忠恐日軍迫近天津,在天津四周做了防御工事,日本軍官聽見,一定要參觀,屢次要求,拒卻不得,于學忠只得派了幾個參謀賠他們去看壕溝。唉!這樣滑稽,這次仗又從哪里打起?我回至南京對汪先生陳述之后,我貢獻一個結論,即是,要打得要大規(guī)模的打,正式的打,這種零碎的仗,非正式的仗,不要再打了。 ?。岷邮輳垖W良下野,長城抗戰(zhàn)仍不敵日軍,北平的局面詭異荒唐。關鍵還是國家弱啊,何其窩囊?。?/p> ---p207 北平的東面已全為日軍占領,正陽門前的石路已掘起來,安設鐵軌,把東西兩車站聯絡起來,預備退兵。一直至到日軍望見了北平的煤山,望見了北平的燈火,日本公使館才打電話找黃膺白,商議所謂塘沽停戰(zhàn)協定,不到一天已經簽好字,實際由黃膺白、何敬之、張岳軍、黃季寬四人負責。至于條件的內容是否電呈過蔣先生,我不得而知,但行政院則始終得不到只字的報告,直至協定簽好字之后,才將全文用電報打來。汪先生到底肯負責,一聲不響,把這協定責任,完全擔在肩上,我后來問他,他只嘆口氣,說:“誰叫我當行政院長呢!” 塘沽協定簽字不久,又來一個何梅協定。所謂何梅協定,就是何敬之和日本的華北駐屯軍參謀長梅津的協定,這個協定,連外交部都沒有存案。 ?。ㄍ艟l(wèi)確實是親日,但他的這個親日,有多少自己的成分在里頭?) ---p217 為什么當時誤會張靜江先生被刺呢?原因張先生本不良于行,也不良于站,攝影時也坐著一張椅子,事變一起,他便滾倒在地,各人一時以為他被打倒了。還有孔庸之先生,他也來不及走進門中,他急得往旁邊的汽車下一滾。只是急迫起來滾進去容易,迨從容時爬出來就難,他的隨從費了許多工夫才把他拖出來,一件馬褂的袖子,扯開了兩半。 ?。ù颂幹?935年汪精衛(wèi)遇刺,起初大家都以為張靜江被刺。至于孔祥熙逃命一節(jié),本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陳公博這段文字透著滑稽,也可看出他對孔的態(tài)度。) ---p221 至于一般受盲目宣傳的人,以為中國應該立刻和日本宣戰(zhàn),中國的力量不但可以取回東四省,還可以直搗日本的東京,南京對于這件便宜順利的事不肯干,就因為有一個汪精衛(wèi)在那里做秦檜,大家差不多以為汪先生一去位,中國便立刻可以宣戰(zhàn),日本便崩潰了。 汪先生每逢汪蔣合作,差不多唯蔣先生之言是聽,別人的說話,他不但不會采納,而且認為破壞。 …… 汪蔣之無法合作,實在有種種原因,第一,他們兩個人的個性本來就不同,一個愛說話,一個愛緘默。一個感應很快,一個城府很深。兩個人雖然共負大責,而蔣先生對于一切機密都不愿竭誠討論。國家大事本來應該和衷共濟的,什么才是和衷,基本條件當然是坦白,今既不能坦白,衷又由那里和起,濟又由那里共起?第二,他們兩位先生表面雖然客客氣氣,而暗中還在爭領袖。在汪先生方面,以為他在黨國,有歷史,有地位,有勛勞,除了孫先生之外,他不作第二人想。 至蔣先生方面就不然了,他出身是軍人,對于名位很是看中,他不但要做實際的領袖,還要做名義的領袖,一天沒有達到登其大寶的愿望,他到底不甘心。 ---p222 一個行政院,也就是一個內閣,它的大作用跳不出軍事財政和外交三者。汪先生初入南京,宋子文勸汪先生不要管軍事,他說蔣先生最怕汪先生過問軍事,如果汪先生要合作到底,最好是不要過問軍事。宋子文的說話,自然是受蔣先生的命令來說的,那些說話哪里是勸告,簡直是警告罷了。汪先生自是對于軍事毫不過問,對于蔣先生手下的軍隊自然不敢問聞,即對他以為是屬于自己的第四軍,也時刻避嫌,不愿接近。四川的劉文輝本來是擁護汪先生的,在汪先生行政院長的任內,就為劉湘攻擊。劉湘是受蔣先生卵翼的,購買軍械和飛機,得蔣先生助力不少,因為四川深處腹地,運送軍械要經上海,經南京,經漢口,倘使蔣先生不幫助,隨時都可扣留。二劉在四川打起來,中央政府一些也不敢過問,我在中政會議提過幾次要制裁,可是大家似是莫逆于心絕對通不過。中央既然不能制裁,中央既然不能講法律,地方只有實力解決了。因之劉文輝終于失敗退了西康,汪先生只好承認事實,徇蔣先生之意,任命劉湘做四川省政府的主席。 財政一項也為宋子文絕對把持,用人是專斷的,政策是秘密的,汪先生初到南京,想介紹唐有壬做財政次長,子文很干脆的拒絕。財政部所做什么事,行政院再也休想知風聲。宋子文這位先生,他把持財政的情形,不獨把汪先生擠在門外,蔣先生也有時蒙在鼓里,后來蔣先生再忍不住,壓迫他辭職,換了一個聽話的孔庸之。但孔老先生是只聽蔣先生的話,而絕不聽汪先生的話,就是法幣政策罷,那是國家何等重大的事,連孫哲生也給他秘密通知了,可是對于汪先生就只字不提。提出預算案哪,發(fā)行公債哪,增減稅率哪,事前絕不討論,都是臨時提出行政院,非立刻通過不行,也非立刻實施不可。宋孔兩位親戚真是蕭規(guī)曹隨,他們的態(tài)度,并不是提出議案,而是指揮會議。 說到外交,汪先生也是難于作主的,那時的外交,還說不上方針,全國只是瞎跟著國聯,以為國聯等于英國的國會。英國的國會權力,除了男不能變女,女不能變男之外,什么都可以解決,不過巴力門是英國的國會,而國聯是世界的國會,一般中國人都那樣想。外交部長羅鈞任先生根本就不談,也不想方針,私室內擺下一副牙牌神卦,遇到外交緊急之時,擺擺牙牌卦以卜休咎。趕到羅鈞任去職之后,汪先生兼了外交部,蔣先生的外交情報還是到不了行政院之門。那時豈止外交情報蔣先生沒有盡量告訴汪先生,連在北方的黃膺白委員長,也未必得到蔣先生的情報。一次黃膺白很憤慨了,對著我們也公開說:“要我對付日本人,連一點消息也不給我,哪能夠?還有更痛苦的,蔣先生答應了日本什么也應該通知我。常常都這樣,日本人來要求,我拒絕,他說蔣先生已答應了,趕到我打電問蔣先生,果有其事,但為什么不通知我呢?”他又憤慨的說,他有一次再忍不住,打電報到牯嶺罵蔣先生,請他對于外間說黃膺白賣國的謠言,也英國解釋一下,電報示了一句話:“毋使天下后世,以弟為愛國者,而以兄為賣國者也”。他和蔣先生是把兄弟,私人來往電報,都稱蔣先生為弟,而稱自己為兄。 軍事、財政、外交,三項重大事件到不了行政院,每次行政院開會都討論瑣碎而又瑣碎的問題,加之蔣先生又以剿匪為名,請求中央把繳費區(qū)域都劃給行營,無論軍事、財政、司法,以及地方行政,一概由行營辦理,因此行政院更是花落空庭,草長庭深了。 行政院是這樣,中央黨部汪先生也難得過問,中央黨部一個秘書處,一個組織部,一個宣傳部,一個民眾訓練部,汪先生也無從干預。中央黨部的秘書長是葉楚傖,葉先生是一個好好先生,完全受陳果和陳立兩夫支配。組織部是陳立夫,他不但管黨的組織,而且管特務隊,更且直接管到民眾運動。宣傳部最初是邵元沖,那自然是不敢逆二陳,邵先生在西安事變無意中給楊虎城的軍隊打死,又由葉楚傖兼領。五全大會開會后,為著敷衍胡先生,換了劉蘆隱,而劉蘆隱始終沒有就過職,一路由副部長的二陳系的方治操持。 ?。ㄍ艟l(wèi)這個行政院長,手里的權力其實很有限。) ---p230 我現在翻歷史,承認秦檜也是一個好人。因為國家到了危亡關頭,終要找出一個講和的犧牲者。但一個人的犧牲很容易,而時間也飛得太快。我想秦檜當日何嘗不想自己暫時犧牲,受人唾罵,等南宋設法中興,然而秦檜是犧牲了,終于無補南宋之亡。就是清朝的李鴻章,過去的袁世凱和段祺瑞,也都想一面妥洽,一面設法復興,然而李鴻章死了,袁世凱和段祺瑞也死了,中國還是那樣不振,至到今日國難更嚴重。我想今日與其說是賣國,不如說是送國吧,因為賣國,私人還有代價,送國是沒有代價的??墒墙袢账蛧笥腥嗽冢S膺白優(yōu)為之,張岳軍也優(yōu)為之,又何必你汪精衛(wèi)去送國。 ?。ㄟ@是陳公博對汪精衛(wèi)說的話。漢奸這問題,太復雜了。) ---p232 不過蔣先生有許多對不起汪先生的地方,凡反汪的中央委員,蔣先生無不置之高位,那位張厲生先生本來一無所長,但以反汪最力,得任為組織部長了。改組派的同志,具有君子知其神的技術的,無論頂不堪,但求大罵汪精衛(wèi)和改組派的,準有相當的工作。對于中日交涉,情形更顯明,汪先生之妥協,本是蔣先生授意的,但主和之罪完全推在汪先生身上。 固然蔣先生有他的困難,中國毫無對外作戰(zhàn)的準備,事實上不能作戰(zhàn),但他是帶兵的,不是拿筆的,一國的軍事最高當局,若說不能戰(zhàn)的話,馬上塌臺。汪先生知其然,他為著大局,為著蔣先生,只好以文人資格,不斷發(fā)出妥洽論。 蔣先生的態(tài)度也真模棱,對于全國人士,當然不愿意漏出一字“和”,即對于他的部下,凡主戰(zhàn)的來見他,他告訴他們一定要打,凡主和的去見他,他告訴他們怎樣去妥洽。因蔣先生的模棱,底下遂分了兩派,互相攻擊,互相詆毀,然而他們雖然互相攻擊和詆毀,但對外都是蔣先生的人,于是對外宣傳都說主和是汪先生的主張,南京凡是主和的人們都因受了汪先生的暗示。甚至乎那位孔庸之老先生也對金融界宣稱,蔣先生主戰(zhàn),汪先生主和,中國之不戰(zhàn),坐于汪先生從中作梗??桌舷壬揪头磳?zhàn),但那是另一回事,他對外宣傳,總是歸罪汪先生,這是中國銀行董事長李馥蓀先生親口告訴我的,馥蓀先生是老實人,不會對我說假話的。 中國是一個被侵略的國家,何況東四省事實上被日本占據了幾年,又成立一個滿洲國?并且日本駐華軍人的橫行,販毒,走私,挾持了殷汝耕組織冀東自治政府,支撐著宋哲元半獨立的冀察委員會,那都是一件一件千真萬確的事。于是全國的人心憤怒了,激昂了。蔣先生事實上不能打,但不打又失人望,底下的聰明才智之士,迫得替他作虛偽的宣傳,說蔣先生隨時都想打,不愿打的只有一個汪先生。蔣先生的底下人都這樣說,一定不會假的罷,于是汪先生遂又變?yōu)楸娛钢摹?/p> 蔣先生對于這些宣傳,并不是不知道的,他固然沒有禁止,也從來沒有在公共場所辯明。中政會議攻擊汪先生不止一次,蔣先生總是不作聲。六全大會,汪先生受傷臥在中央醫(yī)院,蔣先生替他作外交報告,其時我真代蔣先生耽心,因為在報告里頭,說打罷,立刻引起變故,說和嗎,蔣先生絕對不敢負這責任。到底蔣先生有肆應之才,拿著孫先生的民族主義講演中,揀出一節(jié)背誦了一過,出席的人們大拍掌,張溥泉大聲叫:“我們不信任外交當局,我們只有擁護蔣先生。打倒外交當局,打倒外交當局?!币粫r拍掌附和之聲,震動屋瓦。蔣先生也不替汪先生辯護,也不聲明和汪先生共同負責,我只有暗地把黃膺白電報背一遍:“毋使天下后世,以弟為愛國者,而以兄為賣國者也?!?/p> 至于私人談話,蔣先生也不是不說幾句良心話的,六全大會,西南的代表到會,蔣先生請他們私宴時,曾對黃季陸先生說:“汪先生這幾年為國,為黨,為我,都說不得的,請你們不要再反對?!钡Y先生為什么不公開說一兩句這類的負責話呢?那只有蔣先生自己才知道,我是莫測高深的。 平情而論,蔣先生這幾年當中,“最高領袖”四個字,由他底下的人喊出來,由黃埔喊到廬山的軍訓團,由軍訓團喊到全國,也未始非汪先生所做成。這位汪先生在南京,軍事財政不過問,外交做了蔣先生的護身箭垛子。胡先生是默默無聞,并且在廣州抑郁死了,汪先生又低首下心的,差不多變了蔣先生的幕僚了,天下的物望無所歸,結果大有民國初元“非袁莫屬”之勢,于是“全國最高領袖”遂由暗暗叫喊而明明抬出來,天下之人大有莫逆之心,無有間然之象。 蔣先生的獨裁,都是老汪做成的,國內的人這樣說,黨內的元老也這樣說。于右任和居覺生等老先生,因見事無可為,而且又要在南京做官,終于馴服了。還有些如不樂做官的蔡元培,為宋子文免職而不服氣的李石曾,再也忍不住,在二十四年頭,約汪先生到上海,憑著老友的資格,當面向汪先生質問,并要汪先生反蔣。 “汪先生這幾年在南京的工作,縱然不是養(yǎng)成獨裁,也是掩護獨裁。”他們向汪先生責備。 “實在說,前幾年我的力量雖然不能說比蔣強大,也可以說至少和蔣頡頏??墒俏业牧α慷急荒銈兝舷壬膮f力打光了。打光了我的力量而又勸我反蔣,究竟是什么意思?”汪先生這次算是對一般老先生報了一個仇。 ---p249 那時可以說黨部的意見是一致,家庭的意見是不全同,黨部和家庭恰恰形成了一個對峙的形勢。在中央黨部是不問蔣先生的生死,專著重在中央的威嚴,在家庭則不愿考慮政府的威嚴,專著重在蔣先生的自由和生命。有一次在中央軍校開會,蔣夫人也在座,戴季陶大發(fā)脾氣,痛陳不能和張楊講和平,季陶摔椅子,大哭大叫。季陶先生這幾年以來,就自己訓練成一個以道自任的大賢人,穿必馬褂長袍,寫必楷書正字。他那時對于張楊,大有“與漢賊不兩立”之勢。到了十六日開中央政治會議之時,更大聲疾呼,主張聲罪致討,說到大義凜然之時,不惜大拍桌子,以補其聲淚俱下之不足??子怪匀桓Y夫人主張和平解決的,因此給季陶大罵一頓,連連謝過不遑。庸之先生本來在會場上是素來盛氣凌人的,或者因蔣先生被困西安,沒有靠背罷,那時真是低聲下氣,變成了一個寬容大度的謙謙君子。連那位平日伈伈伣伣的居覺生院長也乘時主張正義了,他站起大呼:“到了今日還不討伐張楊,難道我們都是飯桶嗎!” (西安事變消息傳至南京,對張學良楊虎城部的處置分為兩派激烈對峙,一派主和如宋美齡孔祥熙,一派主戰(zhàn),戴季陶、居正為此中激烈者。) ---p250 蔣夫人又在中央軍校演說,居然提出說主張討伐的別有用心,以是何敬之只好噤口不言,戴居兩位老先生只發(fā)干急和悶氣。 ---p251 ?。◤垖W良送蔣回南京后)他的受軍事審判,只不過是一個形式,照例的定罪,也照例的特赦,這幕喜劇,雖然不是預先演習過,卻早已預先排好的。只可憐任臨時軍事審判的審判長李協和先生,還在審判時受張漢卿一頓大罵,說南京這樣腐敗,那樣反動,一個個都應被革命。差不多除了蔣先生一個人之外,人人都該罵;他雖然不罵蔣先生,但他居然捉過他,囚過他,放過他,這也太夠了。 (說張學良見蔣聲淚俱下后悔莫及,開玩笑,后悔不后悔,去看原始材料。) ---p253 “聽聞蔣先生在受困時,態(tài)度很強硬,這還像一個樣子?!蔽矣窒雴柺Y先生的狀況,那時《西安半月記》還沒有出版。 “是的,當時態(tài)度的確很強硬,但到蔣鼎文離西安時,態(tài)度反而軟了。大概當他被捉之時,情知必死,所以不怕死,迨后來蔣鼎文可以離西安回京送信,又不覺有生還之望,所以反而怕死了。唉!人總是人,很難說的。”百里不禁深深嘆口氣。 “我聽見人說,蔣先生對張楊的訓話,還是過后補做登報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又憶起蔣先生那段訓話。 “當時蔣先生夫婦在西安起飛時還很狼狽,大概他沒有時間訓話罷?!卑倮锍聊艘换夭糯?。 ?。ㄅc蔣介石一同被扣押的高級官員若干,這是蔣百里回憶蔣介石當時的情形。) ---p254 西安事變閉了幕,蔣先生和蔣夫人還出了一本《西安半月記》和《西安事變回憶錄》的合刊。一天中央政治會議正開會,宣傳部長邵力子剛坐在我的旁邊,他正心誠意地拿了一本草稿在看。我問他看什么?他隨手把那本草稿遞給我,說:“你看看罷,看有沒有毛病,這本書還沒有出版呢。”我一看原來就是那本合刊,我花了半個鐘頭一氣讀完,會議還沒有散。 “這本書很有毛病,應該斟酌過才可出版?!蔽覍ι哿ψ酉壬暙I。 “我也這么想,你試說那毛病在哪里?”力子也虛懷若谷地問我意見。 “我草草一看,便發(fā)現半月記和回憶錄很矛盾。你看蔣先生在半月記處處罵張漢卿,而蔣夫人在回憶錄倒處處替張漢卿辯護。而且蔣先生在半月記里從不說他見過共產黨,見過周恩來,蔣夫人在回憶錄則敘述張漢卿介紹一個參加西安組織中之有力分子來見,既說他是'參加西安組織中之有力分子’,又說'彼等并未參加西安事變’這都是罅漏,容易露出不實不盡的馬腳。我以為既有半月記,就不出回憶錄也罷,如果回憶錄一定要發(fā)刊,非大加改削不可?!蔽覍αψ迂暙I著,因他是一個宣傳部長,宣傳不妥,他也有責任的。 “你說得對?!绷ψ雍芴谷粦?。 這樣,這本半月記合刊,印刷好又停止發(fā)行,忽發(fā)忽停,反復了三次,結果還是出世了。我責任不在宣傳,自然不管這些閑事。許久我又碰見力子,我問他為什么還是讓它這樣矛盾,他說:“蔣夫人一定要這樣,不肯改,我有什么辦法呢!” (《西安半月記》是蔣回到南京后命陳布雷所作,大意是說事變發(fā)生后蔣堅貞不屈痛罵張楊而張楊悔恨萬分云云,又說見周恩來周對蔣畢恭畢敬只是聆聽訓話沒提什么要求。后人往往以此當史料來讀,大謬,宣傳品是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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