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學之前的時光大部分都住姥姥家。

我娘姐妹六個，娘是老大。娘跟小姨差十八歲，生我哥哥的時候，小姨才三歲。據我爸說，他們相親時，小姨還在姥姥懷里吃奶。

那時，老爸在外地上班，娘有了哥哥以后，大多數時間住在姥姥家。等有了我，便帶著倆孩子住娘家。再有了弟弟，娘帶著弟弟跟老爸去外地的時間，我和哥哥還是住姥姥家。

那時，大舅、三姨、小舅、小姨（大我六歲），都在家里。我去了，是最小的孩子。想來姥姥也就五十來歲，每個夜里我都跟姥姥睡一起。

五歲那年，一家人都去干活了。姥姥讓我跟鄰居的小姨們一起玩。天快黑了，我看家里沒人，便學著姥姥做飯的樣子，踩著凳子拿玉米餅子，拿篦梁子（相當于籠屜）放好。又去外面拿草點火。草燒了很多，我把飯做好，又拿笤帚把院子掃了一遍。

姥姥回家后，看我熱得滿頭大汗，臉上一道道灰。等到屋里一看，木頭做的篦梁子被我燒糊，再一看，鍋底沒水（我沒放水）。

姥姥并沒有怪我，卻一把摟我在懷里說，這孩子真能干，還做飯掃院子，真是姥姥的好孩子！

這件事以后很多天，姥姥逢人就說我能干，懂事。只是姥姥也會在做飯時告訴我，鍋里要放水，要眼看著灶火不要跑出來。

我至今清晰記得那天的場景。那是來自我生命中最初的贊美，這對我后來的人生至關重要。

那時，姥爺在水庫揚水站食堂做飯。姥爺帶我去看水庫，他從淺水處撈小蝦，放在小煤锨上烤熟給我吃。那是淡水的草蝦，個頭小，身材略瘦。草蝦在灶底變成紅色，蜷曲著身子，冒著誘人的香氣。

姥爺邊吹氣邊給我剝蝦殼。小小的蝦肉白里透紅。我不轉眼珠地盯著姥爺的手?？偸浅缘靡猹q未盡，一遍遍問姥爺，還有嗎？還有嗎？

那是留在我記憶中的香味，一直在我生命中飄散。

山東老家有個風俗，說八月十五的小公雞是大補。

姥姥會在這天把家里當年的公雞燉給我和姥爺吃。姥爺吃大的，我吃小的。

有一年，公雞倒地后又站起，趔趔趄趄走了幾步后，抖抖翅膀又飛到對面屋脊。那是個破舊的院子，里面有很多廢棄磚頭瓦片。姥姥一家全體出動去抓那只脖子上還流血的公雞。小姨還被磚頭碰了額頭，起了一個大大的包。

吃飯時，小姨看著我碗里的小公雞饞的流口水。小聲做我的工作：你看看我頭上都起包了，給我一塊雞肉吃吃。

我分給所有人吃我的雞肉，小舅小姨吃了幾口。姥姥一口也舍不得吃。

這是后來漫長的歲月中我再也沒有享受到的待遇。那時的寵愛，很多時候給了我面對諸多困難的自信和勇氣。

那段時光里，還有三姨出工賺來不舍得吃的白面饅頭給我，還有小舅不嫌棄我，吃我剩下一口口的干糧。還有大舅用自行車帶我去田間地頭“旅游”的快樂。還有姥爺陪我打撲克，我輸了我贏了，我都拿著姥爺的手，讓他聽我的口令，指鼻子指眼睛……

我曾經很多次想過，一路走來，我哪來的那么多力氣趟過這些坎坷苦難？如今我給自己的答案是，那段被寵愛的日子，是我生命最初的養(yǎng)料。我在這些愛的滋養(yǎng)中長大，面對后來遭遇的所有不幸和茍且。我也因此成熟，努力成為讓自己滿意的自己，擁有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

此刻，寶蛋在我懷里。她一直睡著，給了我寫完這段文字的時間。我愿意用力愛她，守護她，讓她快樂長大。

不管她記不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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