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善惡或?qū)﹀e的二元分立。 拒絕單純因為立場的原因而捍衛(wèi)立場。 我要為悲傷說話。 更重要的是,我要為每一個人說話。 任何人都有被愛的資格,即使他不配被愛,不配被原諒。 我似乎,不該下“絕對的”判斷。 但我有一種恐懼,我怕有一天被指為活該的是我,我怕有一天會作為流浪漢出現(xiàn)在街頭之上,我怕有一天我會因為付不起高昂的醫(yī)療費用而跪倒街頭不知何去何從。貧困、孤獨、流浪、失敗、被歧視、被排斥、被貶低、失去尊嚴、失去安全感和幸福感。一個生命很容易地就會在一場車禍中逝去,我難道不應(yīng)該為之而悲傷嗎?恐怕為之發(fā)出凄厲的哀鳴也不過分吧?。?!人之為人,若不存在一點兒兔死狐悲的感情,又會怎么樣呢? 阮籍 詠懷五言詩(其一)是這樣寫的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鑒明月,清風(fēng)吹我襟。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你若是讀不出文字中所透出的那股清冷悲戚的感情,那你就絕看不懂作者我為何要寫悲傷。 悲傷從來都不是一種罪過,人皆有四端,其一則為惻隱之心。為自己悲傷,同樣也為別人而悲傷,這是一個人有膽氣、有抱負、有志向的體現(xiàn)。屈原為什么要“長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艱”?杜甫為什么要寫“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辛棄疾為什么要寫“艱辛做就,悲辛滋味,總是辛酸辛苦”? 所謂有感而發(fā),就是有感而發(fā)。顧不上你什么正確錯誤、利益分析,管不了你什么有權(quán)無權(quán)、個體大局。為自己的身世哀嘆,為國家的前途擔憂,這不正是歷代文人墨客爭相寫就的作品主題嗎?何罪之有? 西方人有四大悲劇,我們有《紅樓夢》,哪一個悲劇成了罪過?哪一個悲劇不是蘊含著無窮的韻味? 這世上沒辦法讓人不去感到悲傷,進而也就不應(yīng)拒絕對悲傷的表達,甚至是頹廢的表達。積極與悲傷本來是一母雙胞的親兄妹,悲傷為何?為人。積極為誰?也是為人。堂吉柯德的故事告訴了我們生活是如何講二者均勻地展現(xiàn)在一個人的生命之中的。生命終將逝去,戀人終將離開,一切堅固的東西都將煙消云散,這是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悲傷底色。但是我們依舊有奮斗的精神,依舊敢于挑戰(zhàn),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才叫積極,這才叫生命力量的勃發(fā)。 若罔顧這世上總會有人遭遇不幸的事實而一味地要求積極,那就背離了積極態(tài)度的初衷。它拋棄了那一抹悲傷也就拋棄了自己存身于其中的現(xiàn)實,變成了粗暴、蠻橫、詭辯和異想天開。若沒有了悲劇,哪里來的喜劇?若沒有了現(xiàn)實,哪里來的夢想與希望? 可是我們終究是要積極的,有人可能會說。 真的是這樣嗎? 前幾年有一個詞很火,叫做道德綁架。它指一些人要求他人嚴格遵守道德標準,并進而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 人們不希望自己被“道德綁架”,所以給了這個詞很高的關(guān)注。 現(xiàn)在我提出“不要讓積極綁架了悲傷”,這個表達與“道德綁架”有異曲同工的妙處。 用道德從來都沒辦法進行綁架,它所引起的是被要求者內(nèi)心中價值觀念的矛盾沖突。是道德重要?還是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感受重要?很多人選擇了隱隱約約的中間道路。 用積極也沒有辦法實現(xiàn)真正的綁架,它所引起的是因自己的悲傷而被責(zé)難者內(nèi)心中的矛盾沖突。我確實很悲傷,找不到答案,無法完全理解,沒辦法完全說服自己;但我又似乎不能完全停留在這種狀態(tài)下,否則可能會越來越糟。選擇又一次被擺在了人們的面前,是積極?還是繼續(xù)悲傷? 當人們把積極的態(tài)度當成一種必須的特質(zhì)來要求他人時,積極的態(tài)度就獲得了近似于道德標尺的地位。有了它,人們就稱贊你。沒有它,人們就疏遠你。兩種不同情形下的選擇中,另一個備選項都是關(guān)于自己的一些事情,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利益等等。 前一種情況下,有人敢于直接對道德綁架說不,他要自己的感受被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后一種情況呢?會有人敢于直接對積極的綁架說不,把自己的感受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嗎? 這會是一個更加艱難的選擇,因為人們還給積極加設(shè)立了另一層含義“積極等同于利益”。于此不同的是,道德并不能給人帶來直接的或長遠的利益,它是一種精神的境界和自我約束的要求。 在上述兩層含義的加持下,積極自己證明了自己的積極意義——因為積極能帶來好處,不僅給自己,而且給別人。所以你應(yīng)該保持積極。而保持積極的人確實都獲得了不錯的成績,所以積極確實能帶來好處。而人總歸是要生存的,所以人總歸是要積極的。早點積極就能早點得到好處,所以沒時間悲傷了,趕快去積極吧。 但是,我們應(yīng)該能夠發(fā)現(xiàn),這里的“積極”早已與前文中與悲傷同胞共生的積極意義完全不同。它不再有悲傷的加持,而變的普通、機械、喪失感情并且索然無味。它不再懷揣以悲傷為底色的夢想,不再渲染悲壯的氣氛,而是以一種模式化、表面的模仿試圖抽取出傳統(tǒng)觀念中積極進取精神里有益于“生產(chǎn)提升,技術(shù)提高”的那一小部分因素。經(jīng)由此種變異了的積極所獲的滿足感不再來自于我們作為生活于社會中的人那種內(nèi)心的充盈,而是來自于“獲得”某種或者“攫取”的某種外來的東西,那種讓人興奮、滿足、刺激的東西。 一個戴著積極字樣頭套的人,綁架了我們的悲傷。他是誰?他要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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