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抄檢大觀園 (對應(yīng)電視劇劇集: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1 賈母堂屋(晚) 正面掛著壽幛。 院內(nèi)笙簫鼓樂之聲震天動(dòng)地。 賈母拄著鳳頭拐杖,琥珀攙著向臥榻走去,邊走邊對尤氏說:“這幾日鬧得你們也乏了,我也乏了,早些尋一點(diǎn)子吃的歇歇去,明兒還要起早鬧呢?!?/p> 尤氏笑笑道:“正是呢。餓得我受不得了,且到園里和她姐妹們鬧點(diǎn)吃的去?!?/p> 2 大觀園門口(夜) 園中正門和東西角門還未關(guān),仍吊著各色彩燈。 尤氏走進(jìn)園門,回頭吩咐:“銀蝶,你去把該班的女人找來。” 3 大觀園前角門門房內(nèi)(夜) 兩個(gè)婆子正在分派菜果,銀蝶進(jìn)來問:“哪一位奶奶在這里?東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話吩咐?!?/p> 一個(gè)婆子漫不經(jīng)心地:“管家奶奶們才散了?!?/p> 銀蝶:“散了,你們家里傳她去。” 另一個(gè)婆子道:“我們只管看屋子,不管傳人。姑娘要傳人再派傳人的去?!?/p> 銀蝶生氣地叫嚷:“哎呀,哎呀,這可反了!你哄那新來的還行,怎么哄起我來了!平時(shí)打聽了體己信兒,或是賞了管家奶奶的東西,你們爭著狗顛兒似的傳去,不知誰是誰呢?” 一個(gè)婆子惱羞成怒:“扯你的臊!我們的事,傳不傳不與你相干!” 另一個(gè)婆子:“你那老子娘在那邊管家爺們跟前比我們更會(huì)溜呢。各家門,另家戶,你有本事,排場你們那邊人去。” “好,好,這話你說得好!”銀蝶氣白了臉,說完賭氣走了。 4 怡紅院 客房 (夜) 周瑞家的隨襲人飛走進(jìn)來,口內(nèi)嚷著:“氣壞了奶奶了,可了不得!” 尤氏笑向周瑞家的:“周姐姐你來,這個(gè)理你說說:這早晚園門還大敞四開的,明燈蠟燭,出入的人又雜,倘有不防的事,怎么得了?我讓銀碟去叫該班的人吹燈關(guān)門,誰知一個(gè)人芽兒也沒有。” 周瑞家的迎合道:“這還了得!過了老太太的千秋,必要打幾個(gè)才好?!?/p> 尤氏:“我又讓銀蝶去找管家奶奶,碰到兩個(gè)婆子,竟說什么'各家門,另家戶’,我們管不著你們這邊的事!” 周瑞家的:“奶奶不要生氣,等過了事,我告訴管事的打她個(gè)臭死?!?/p> 5 鳳姐臥室(夜) 周瑞家的回鳳姐:“這兩個(gè)婆子就是管家奶奶,時(shí)常說話就似狠蟲一般。奶奶若不戒飭,大奶奶臉上過不去?!兵P姐說:“既這么著,等過了這幾日,捆了送到那府里憑大嫂子開發(fā)?!?/p> 6 大觀園前角門門房內(nèi)(夜) 周瑞家的帶了幾個(gè)婆子、小廝闖進(jìn)來。 周瑞家的喝命:“捆起來,交到馬圈里派人看守!” 幾個(gè)小廝七手八腳捆了那兩個(gè)婆子,推出門去。 7 賈赦院中(夜) 邢夫人坐在一張?zhí)僖紊蟿兘圩映?,一個(gè)小丫頭坐在小板凳上.用大蒲扇趕蚊子。 費(fèi)婆子領(lǐng)了她媳婦進(jìn)院來,求邢夫人說:“太太,我的親家娘和那府里大奶奶的小丫頭白斗了兩句話,周瑞家的便調(diào)唆了咱家二奶奶捆到馬圈里,等過了這兩日還要打。我那親家娘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臨了臨了還要受這份罪。求太太和二奶奶說聲,饒她這一次吧?!?/p> 邢夫人剛剛剝開一個(gè)桔子,向嘴里送進(jìn)一瓣桔子,一聲不吭。 費(fèi)婆子看看邢夫人不動(dòng)聲色,暗中捅了捅她媳婦。 她媳婦上來陪笑說:“太太,我媽和周姐姐無仇無怨,因?yàn)槲医o了這邊,她們把我們當(dāng)作太太的人了。這分明是殺雞給猴兒看呢,她們就欺負(fù)太太老實(shí)?!?/p> 邢夫人又向嘴里送了一瓣桔子,桔瓣剛碰著嘴唇就停住了,抬眼瞅瞅小丫頭,再看看費(fèi)婆子,又掃了一眼西界墻,尋思著什么…… 費(fèi)婆子指著隔斷的墻,跺著腳嘆道:“咱們家二奶奶也邪門,胳膊肘老往外扭,只哄著老太太喜歡了,她好就中作威作福,轄治著璉二爺,調(diào)唆二太太,把這邊的正經(jīng)太太倒不放在心上?!边呎f邊用眼角的余光覷著邢夫人。 邢夫人的右手慢慢從唇邊落下來,突然使勁一甩,把那瓣尚未進(jìn)口的桔子摔在地上。 8 賈母堂屋 堂屋當(dāng)中獨(dú)設(shè)一榻,引枕、靠背、腳踏俱全,賈母便衣常妝坐在榻上。 寶釵、寶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圍繞而坐。 寶玉在榻上腳下給賈母捶腿。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尤氏等合族女眷兩溜順房頭輩數(shù)侍坐;兩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 邢夫人在大庭廣眾之中陪著笑向鳳姐求情說:“我聽見昨兒晚上二奶奶生氣,打發(fā)周管家的娘子捆了兩個(gè)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 鳳姐聽了一愣,剛想開口分辯。 邢夫人又接著說下去:“論理我不該討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發(fā)狠的還舍錢舍米,周貧濟(jì)老,咱們家先倒折磨起人家來了。不看我的臉,權(quán)且看老太太,竟放了她們吧。” 鳳姐又羞又氣,憋得臉紫脹,回頭向站在身后的賴大家的等笑道:“這是哪里的話。又是誰的耳報(bào)神這么快?” 王夫人問:“究竟為什么事?” 鳳姐若無其事地笑笑:“昨兒因?yàn)檫@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盡著讓她發(fā)放,并不是為得罪了我。” 尤氏笑道:“連我都不知道,你也太多事了?!?/p> 鳳姐對尤氏說:“我為你臉上過不去,等你去開發(fā),不過是個(gè)禮。憑她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錯(cuò)不過這個(gè)禮去。”王夫人聽著想了一想,看著賈母說道:“大太太說的是。珍哥兒媳婦又不是外人,也不用這些個(gè)虛禮。老太太的千秋要緊,放了她們?yōu)槭??!闭f著,回頭命賴大家的:“快叫人去放了那兩個(gè)婆子。” 賴大家的聞命應(yīng)聲“是”,轉(zhuǎn)身出去。 鳳姐越想越氣越愧,不覺灰心轉(zhuǎn)悲,滾下淚來;又怕賈母看見,偷偷用手帕擦干。坐了一會(huì)兒也起身出去了。 9 秋爽齋 曉翠堂(晚) 鴛鴦向大觀園的婆子們吩咐:“老太太讓囑咐:留下的喜姐兒和四姐兒雖然窮,也和家里的姑娘們是一樣,大家照看經(jīng)心些?!?/p> 一個(gè)婆子笑道:“老太太留下的客,誰敢怠慢不成?” 鴛鴦:“老太太說了:'我知道咱們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個(gè)富貴心,兩只體面眼,未必把她們兩個(gè)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她們,我聽見可不依?!?/p> 大觀園的婆子們異口同聲應(yīng)“是”,紛紛出門去。 李紈指著出去的婆子們對鴛鴦?wù)f:“她們是園中各處的頭兒,回去一傳話,全園的人就都知道了?!?/p> 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得到,我們年輕力壯的人捆上十個(gè)也趕不上?!?/p> 李紈:“鳳丫頭仗著鬼聰明兒,還離腳蹤兒不遠(yuǎn)?!?/p> 鴛鴦嘆道:“罷喲,還提鳳丫頭虎丫頭呢,她也可憐見兒的。若太老實(shí)了沒有個(gè)機(jī)變,公婆又嫌太老實(shí)了;若有些機(jī)變,未免又治一經(jīng)損一經(jīng)。如今,這些底下奴字號的奶奶們,一個(gè)個(gè)挑三窩四的,背地里咬舌根?!?/p> 探春感嘆道:“我說倒不如小人家人少,雖然寒素些,倒是歡天喜地,大家快樂。我們這樣人家人多,外頭看著我們不知千金萬金小姐何等快樂,殊不知我們這里說不出來的煩難,更利害?!?/p> 寶玉笑道:“誰都象三妹妹好多心。我常勸你別聽那些俗話,想那俗事,只管安富尊榮才是。” 尤氏推著寶玉笑道:“誰都象你,真是一心無掛礙,只知道和姐妹們玩笑,餓了吃,困了睡,一點(diǎn)后事也不慮?!?/p> 寶玉指指自己又指指姐妹們,笑道:“我能夠和姐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 李紈拍手笑道:“這可又是胡說?!?/p> 尤氏也搖著手說:“可是又瘋了,別和他說話才好。” 夜空中回蕩著打一更的梆子聲。 鴛鴦起身說:“起更了,我該回去了,大家也早點(diǎn)安歇了吧。” 10 大觀園門內(nèi) 大桂樹下(夜) 大觀園門前角門門房內(nèi),燈光掩映;角門虛掩著,猶未上閂。 鴛鴦的背影向園門方向走去,腳步輕盈,體態(tài)裊娜。 走到一棵大桂樹附近,鴛鴦放慢了腳步,用雙手捂了捂肚子,又朝兩邊看了一下,便下了甬路,尋微草處,向湖山石后大桂樹蔭下走去。 剛轉(zhuǎn)過湖山石后,忽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衫響,嚇了一跳,立即站住。 她俯身向前,定睛一看,兩個(gè)人在那里,見她來了,急忙往石后樹叢藏躲。 鴛鴦輕輕問了一聲:“誰在這里?我也是來方便的?!?/p> 月色朦朧中,她看出一個(gè)穿紅裙子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姑娘。 “司棋,你還不快出來,嚇著我,我就喊起來當(dāng)賊拿了。這么大丫頭了,沒個(gè)黑家白日的只是玩不夠?!兵x鴦笑著。 那個(gè)身材高大的丫頭從樹后跑出來,一把拉住鴛鴦,便雙膝跪下:“好姐姐,千萬別嚷!” 鴛鴦忙拉她起來:“這是怎么說?” 司棋滿臉紅脹。 鴛鴦也羞得面紅耳赤,安定了一回,不好意思地悄聲問:“那個(gè)是誰?” 司棋又跪下:“……是我姑舅兄弟潘又安?!?/p> 鴛鴦啐了一口,小聲說:“要死!要死!” 司棋又回頭悄聲叫道:“你不用藏著,姐姐已看見了,快出來磕頭?!?/p> 潘又安聽了,也從樹后爬出來,磕頭如搗蒜。 鴛鴦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哽咽著:“我們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緊!” 鴛鴦:“你放心,我橫豎不告訴一個(gè)人就是了?!?/p> 角門上有人喊道:“鴛鴦姑娘已出去了,角門上鎖吧?!?/p> 鴛鴦一聽,忙接聲嚷道:“等等!我在這兒有事,我出來了。”說著掙脫了司棋,快步向角門走去。 潘又安也穿花度柳,朝角門奔去。 11 紫菱洲 司棋臥室 司棋和衣倒在炕上,神情恍惚。 忽見一個(gè)婆子悄悄進(jìn)來,司棋坐起來招呼:“張媽媽,你坐?!?/p> 張媽媽在炕沿上坐了,悄聲告訴司棋:“那天晚上我等你兄弟出去,才鎖的園門。今兒聽說,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沒回家。家里正打發(fā)人四處找他呢?!?/p> 司棋聽了,氣個(gè)倒仰,捶著炕沿說:“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他自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gè)沒情意的?!?/p> 鴛鴦來望候司棋,張媽媽起身讓坐。 司棋對張媽媽說:“張媽媽,謝謝你來看望。得便給我媽捎個(gè)信,說我這里沒事兒,請她老人家放心。” 張媽媽“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 鴛鴦見屋內(nèi)無人,向司棋立身發(fā)誓:“那件事……我告訴一個(gè)人,立刻現(xiàn)死現(xiàn)報(bào)!你只管放心養(yǎng)病,別白白糟蹋了小命兒。” 司棋欠起身來,一把拉住鴛鴦:“我的姐姐,你若果然不告訴一個(gè)人,你就是我的親娘一樣。今后我活一日是你給我一日,我病好之后,給你立個(gè)長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禮拜,死了變驢變狗報(bào)答你?!?/p> 鴛鴦忙捂住司棋的嘴,按她躺下,安慰道:“好妹妹,快別這么說。咱們從小耳鬢廝磨,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來壞你的聲名,白去獻(xiàn)殷勤。” 司棋躺在炕上,眼淚汪汪地看著鴛鴦:“俗話說:'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龠^三二年,咱們都是要離開這里的。俗話還說,'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shí)。’倘或日后咱們遇見了,我怎么報(bào)答你呢?”說著痛哭起來。 鴛鴦也不禁心酸起來,掏出手絹擦了擦眼淚:“你只管放心?!B(yǎng)好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許胡來了。”司棋的臉上淚光點(diǎn)點(diǎn),感激地看著鴛鴦。 12 鳳姐院 堂屋 鴛鴦剛到堂屋中,見平兒從西邊里間出來,笑道:“我順路來望候你奶奶?!?/p> 平兒悄聲:“才吃了一口飯歇了午睡,你且到這屋里略坐坐?!边呎f邊往東邊房里讓。 13 鳳姐正房東間 鴛鴦坐到炕上悄悄問道:“你奶奶這兩日是怎么了?我看她懶懶的?!?/p> 平兒嘆了口氣:“唉!奶奶去年小產(chǎn)以后,又添了下紅之癥,這陣子忙亂了幾天,受了些閑氣,從新勾了起來,支持不住,露出馬腳來了?!?/p> 鴛鴦:“怎么不早請大夫來治?” 平兒搖搖頭:“我的姐姐,你還不知道她的脾氣。別說請大夫來吃藥,我白問候一聲兒,她就動(dòng)了氣,反倒說我咒她病了?!?/p> 鴛鴦:“到底是什么病呢?” 平兒往前湊了一湊:“從上月行經(jīng)之后,這一個(gè)月淅淅瀝瀝的沒有止住?!?/p> 鴛鴦吃了一驚:“哎喲!這不成了血山崩了!” 平兒啐了一口,忽聽外屋有人,輕輕“噓”了一聲,忙迎出去。 賈璉已到門前,一腳蹬著門檻,笑道:“喲!鴛鴦姐姐,今兒貴腳踏賤地了!” 鴛鴦:“來請爺、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覺的睡覺。” 賈璉:“姐姐一年到頭辛苦服侍老太太,我還沒看你去,哪里還敢勞動(dòng)來看我們。正是巧得很,我才要找姐姐去,有一件事相求?!?/p> “什么事?”鴛鴦端起茶來。 賈璉且不答話,罵小丫頭:“怎么不沏好茶來!快拿干凈蓋碗,把昨兒進(jìn)上的新茶沏一碗來?!?/p> 賈璉在椅子上坐下,向鴛鴦笑道:“這兩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銀子都使了。幾處房租地稅通在九月才得,眼下還有幾家紅白大禮,又要預(yù)備娘娘的重陽節(jié)禮,至少還得三二千兩銀子用,一時(shí)難去支借?!?/p> 鴛鴦端起新茶來,抿了一口,笑了笑說:“這關(guān)我什么事?” 賈璉把椅子往前挪一挪,陪著笑說:“俗話說,'求人不如求己’。說不得,姐姐擔(dān)個(gè)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家伙偷著運(yùn)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shù)兩銀子支騰過去。” 鴛鴦把蓋碗一撂,冷笑一聲:“你倒會(huì)變法兒,虧你怎么想出來的!” 賈璉立起身來:“別人手里倒也有這些銀子,只是他們?yōu)槿硕疾蝗缒忝靼子心懥俊!闭f著一抱拳:“我寧撞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p> 正說著,忽見賈母那邊的小丫頭傻大姐撲通撲通闖進(jìn)來,笑嘻嘻嚷道:“老太太找姐姐半日,我跑了大半個(gè)園子沒找到,你倒在這里躲請凈兒。” 平兒看著這個(gè)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生得體肥面闊,兩只大腳走道又快又沉,舉止粗魯,言語莽撞,便拉著她問道:“這位妹妹好面生,你叫什么名字?” 傻大姐呵呵笑道:“老太太管我叫'傻大姐’,可有時(shí)候又叫我'癡丫頭’。” 鴛鴦下炕來,扶著傻大姐的肩笑道:“她是新挑上來的,作粗活倒簡捷爽利,只是沒有什么心眼兒?!闭f著拉著她往外走。 14 鳳姐臥室 賈璉進(jìn)屋來瞧鳳姐。 鳳姐眼睜睜躺在榻上,笑問道:“剛才我聽見你和鴛鴦借當(dāng),她可應(yīng)準(zhǔn)了?” 賈璉笑道:“雖然未應(yīng)準(zhǔn),卻有幾分成手,須得你晚上再和她一說,就十成了?!?/p> 鳳姐用一只胳膊支著頭說;“我說成了,你謝我什么?” 賈璉笑道:“你說要什么就給你什么?!?/p> 平兒在一旁笑道:“奶奶倒不要謝的。眼前正有一件事,急等銀子用,不如借了來,奶奶拿一二百兩銀子使,豈不兩全其美?!?/p> 鳳姐恍然一笑:“幸虧提起我來,就是這樣也罷了。” 賈璉:“你們也太狠了!你們這會(huì)子別說一千兩的當(dāng)頭,就是現(xiàn)銀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難不倒。我不和你們借就罷了。這會(huì)子煩你說一句話,還要個(gè)利錢,真了不得!” 鳳姐翻身起來:“我有三千五萬,不是賺的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著我嚼說我的不少,就差你來說了。我們王家可哪來的錢,都是你們賈家賺的。別叫我惡心了,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說出話來也不怕臊!” 賈璉笑笑:“說句玩話就急了。使一二百兩銀子值什么,多了沒有,這還有,先拿進(jìn)來,你使了再說,如何?”鳳姐:“我又不等著銜口墊背,忙什么。”說罷又笑笑,“不是我著急,你說的話戳人的心。我想著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雖不能別的,到底給她上個(gè)墳燒張紙,也是姊妹一場。” 賈璉低頭打算了半晌,方道:“難為你想得周全,我竟忘了。既為這個(gè),你隨便使多少就是了。” 旺兒媳婦走進(jìn)來,鳳姐問:“可成了沒有?” 旺兒媳婦:“竟不中用。須得奶奶作主才能成?!?/p> 賈璉納悶地:“又是什么事?” 鳳姐:“旺兒有個(gè)小子,要求太太房里的彩云。前日太太見彩云大了,又多病多災(zāi)的,開恩打發(fā)她出去自擇婆家。我想他兩家也就算門當(dāng)戶對?!?/p> 平兒:“我冷眼瞅著,彩云與環(huán)哥兒素日有舊情,趙姨奶奶與彩云又深相契合,舍不得她去,這件事未必好辦?!?/p> 15 趙姨娘臥房里間(晚) 賈政在燈下看書,趙姨娘在旁邊念央兒:“環(huán)兒眼瞅也大了,屋里得放個(gè)人伺候。我看太太房里剛放出去的彩云不錯(cuò),求老爺開恩要來給了環(huán)兒吧。” 賈政不耐煩地:“忙什么,等他們多念一二年書再放人不遲。我已經(jīng)看中了兩個(gè)丫頭,一個(gè)給寶玉,一個(gè)給環(huán)兒?!?/p> 趙姨娘冷笑:“寶玉已有了兩年了,老爺還不知道?” 賈政一愣,忙問:“誰給的?是誰?” 趙姨娘剛想說話,只聽外面一聲響,不知是什么,兩人吃了一驚。 16 趙姨娘臥房外間 (晚) 趙姨娘從里間走出來問:“什么東西響?嚇人呼啦的?!?/p> 小鵲兒一邊撿著窗屜子一邊回道:“日間窗屜子不曾扣好,塌了屈戍掉下來了?!?/p> 趙姨娘邊罵邊回里間屋去:“小猴崽子,一個(gè)個(gè)慣得不象了,干活盡這么毛手毛腳的?!?/p> 小鵲兒拿著窗屜朝趙姨娘的背影吐舌頭出怪樣。 里間傳來趙姨娘和賈政嘰嘰喳喳的聲音。 小鵲兒一邊輕輕上好窗屜,一邊側(cè)耳細(xì)聽。 17 怡紅院 寶玉臥房(夜) 寶玉方才睡下,晴雯、麝月等猶在床邊坐著。 小鵲急匆匆跑進(jìn)來。 晴雯:“什么火上房的事兒,這早晚還跑來報(bào)喪?” 小鵲笑向?qū)氂竦溃骸拔襾砀嬖V你一個(gè)信兒,方才我們奶奶在老爺前告了你一狀。你仔細(xì)明兒老爺問你書。”說完回身就咚咚跑走了。 寶玉聽了,登時(shí)四肢五內(nèi)不自在起來,忙披衣下床,滿口嚷嚷:“糟了,糟了,這些日子只說不提了,偏又丟生??烊款A(yù)備好,少不得學(xué)一個(gè)頭懸梁,錐刺股呢?!?/p> 18 怡紅院 書房(夜) 寶玉在秉燭夜讀。 襲人捶背,麝月斟茶,秋紋剪燭,晴雯焚香,碧痕驅(qū)蚊,…… 四兒、春燕、檀云、佳蕙等小丫頭,站的站,坐的坐,都困眼朦隴,前仰后合起來。 晴雯走到門口一看,笑罵道:“什么蹄子們,一個(gè)個(gè)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夠,偶然一次睡遲了些,就裝出這腔調(diào)來了。” 只聽外間“咕冬”一聲,晴雯出去一看,是佳蕙坐著打盹,一頭撞到壁上了,用手摸著后腦勺,怔怔地看著晴雯,迷迷糊糊地:“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大家都發(fā)起笑來:“你睡迷糊了?!?/p> “自己撞了墻,倒賴人打她。”…… 寶玉走出來:“饒她去吧,原該叫她們都睡去才是。你們也該替換著睡去?!?nbsp; 襲人忙跟出來吩咐:“你們都去睡吧?!庇滞乩瓕氂瘢骸靶∽孀?,你只顧你的吧。通共這一夜的功夫,你把心暫且用在這幾本書上.等混過了這一關(guān),你再張羅別的去?!?/p> 寶玉回到書案前,繼續(xù)讀書。 讀了沒幾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來,寶玉接茶潤舌。 寶玉邊吃茶邊看麝月關(guān)心地:“夜靜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p> 麝月笑指著書:“你先把我們忘了,把心略對著它些吧。” “不好了,一個(gè)人從墻上跳下來了!”芳官驚慌地從后房門跑進(jìn)來。 麝月:“在哪兒?” 襲人忙跑出去查看。 晴雯靜靜地看著裊裊的香煙出神,忽生一計(jì),笑著推了推寶玉:“書呆子,還不趁這個(gè)機(jī)會(huì)趕快裝病,只說被唬著了。” 一句話提醒了寶玉,吩咐晴雯道:“快傳起上夜人來,就說我已經(jīng)嚇出病來了,讓他們各處去搜尋。”邊說邊朝臥室走去。 晴雯笑道:“你快回去躺下,外頭的事情我來安排?!?/p> 19 怡紅院院內(nèi)(夜) 上夜的婆子、丫鬟們打著燈籠,各處搜尋,議論紛紛。 一個(gè)婆子嘟噥著:“前后院都搜遍了,連個(gè)影兒都不見?!?/p> 另一個(gè)婆子:“小姑娘們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風(fēng)搖的樹枝兒,錯(cuò)認(rèn)作人了?!?/p> 晴雯煞有介事地責(zé)備婆子們:“別放臭屁!你們查得不嚴(yán),還拿這話來支吾。才剛并不是一個(gè)人見的,寶玉和我們有事出去,大家親眼看見的?!?nbsp; 婆子將信將疑,說:“真的?我問問寶二爺去?!闭f著往屋里走去。 晴雯厲聲喝道:“回來!你作死啊。寶玉唬得顏色都變了,滿身發(fā)燒,我這就到上房里取安魂丸藥去。太太問起來,我就回明都是你們鬧的,寶玉嚇出病來,你們還不放手?!庇终泻舴脊伲骸胺脊?,你跟我回太太去?!闭f著拉著芳官就往外走。 眾婆子、丫鬟嚇得不敢作聲,分頭到各處去找。 20 大觀園內(nèi)(夜) 婆子、丫鬟們?nèi)宄扇?,打著燈籠到處亂轉(zhuǎn)。 21 賈母堂屋 (晨) 賈母生氣地:“我早就料到會(huì)出這種事。各處上夜都不小心,這還是小事,只怕他們就是賊呢!” 邢夫人、王夫人、尤氏、鳳姐、李紈等都垂手侍立。 探春:“近來鳳姐姐身子不好,園內(nèi)的人比以前放肆了許多,竟開了賭局,還有頭家局主,賭三五十吊至三百吊的大輸贏。半月前還出了爭斗相打的事?!?/p> 賈母驚訝地:“你姑娘家,只知道耍錢是常事,不過怕起爭端。殊不知夜間耍錢,就保不住不吃酒;吃酒,就免不得出去買東買西,尋張覓李。夜靜人稀,門戶任意開鎖,正便于藏賊引奸引盜,什么事作不出來。”又回頭吩咐:“鴛鴦,你去告訴林之孝家的那四個(gè)總理家事的媳婦,立刻查了頭家賭家來,有人出首者賞,隱情不告者罰。” 鴛鴦答應(yīng):“是?!鞭D(zhuǎn)身出去。 22 大觀園園內(nèi) 大桂樹下 傻大姐走進(jìn)園門。 看門的婆子笑問道:“傻大姐,你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到園子里來閑逛?” 傻大姐:“今兒水也提夠了,院子也掃干凈了,老太太屋里一屋子人,她不會(huì)來叫我的,我想進(jìn)園來掏蛐蛐玩兒?!?/p> 婆子笑道:“那玩意兒這塊山石后頭有的是,你掏去吧?!?/p> 傻大姐向大桂樹下的湖山石大步走去。 傻大姐在山石背后的草叢中彎腰曲腿地掏促織,東一撲,西一捂,累得滿頭大汗,卻一個(gè)也捉不到。 傻大姐直起腰來,嘆了口氣:“小畜牲,你們瞎亂蹦跶什么?” 傻大姐一眼瞥見山石上有個(gè)東西,笑嘻嘻地揀起來,左看右瞧,猜解不來。 原來是一只五彩繡香囊,華麗精致,一面繡著兩個(gè)人赤條條的盤腿相抱,一面是幾個(gè)字。 這癡丫頭原不認(rèn)得是春意,納悶地嘟噥著:“敢是兩個(gè)妖精打架?要不,就是兩口子相打?!仡^送給老太太看看就知道了?!?/p> 23 賈母堂屋 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吳新登家的在向賈母回稟查賭結(jié)果。 周瑞家的:“奉老太太之命,查得大頭家三人,小頭家八人,聚賭者通共二十多人,現(xiàn)都跪在院內(nèi)磕響頭,求老太太饒恕?!?/p> 賈母問:“三個(gè)大頭家都是誰?” 周瑞家的:“一個(gè)是林之孝的兩姨親家,一個(gè)是廚房內(nèi)柳家媳婦的妹子,一個(gè)是迎春的奶媽?!?/p> 賈母喝命:“三個(gè)大頭家每人打四十大板,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個(gè)月月錢,罰她們?nèi)ゴ驋邘?。把沒收的骰子牌統(tǒng)統(tǒng)燒毀,所有的錢入官分散給眾人。” 周瑞家的應(yīng)道:“是。” 24 大觀園門前 邢夫人來到大觀園門前。 傻大姐笑嘻嘻走來,手內(nèi)拿著個(gè)五彩繡香囊,一面低頭看,一面只管走,不防迎頭撞在邢夫人懷里。 邢夫人笑道:“這癡丫頭,又得了個(gè)什么狗不識兒,這么歡喜?拿來我瞧瞧?!闭f著伸出手來。 傻丫頭天真地傻笑道:“太太真?zhèn)€說得巧,真?zhèn)€是狗不識呢。太太請瞧一瞧?!闭f著便送過去。 邢夫人接過繡春囊來一看,嚇得連忙死死攥住:“你是在哪里得的?” 傻大姐答道:“我掏蛐蛐兒在山石上揀的?!?/p> 邢夫人嚇唬道:“這不是好東西,鬧出來連你也要打死。不許告訴一個(gè)人!” 傻大姐嚇得黃了臉,“撲通”跪下:“再不敢了。”叩了頭,呆呆地走了。 邢夫人見園內(nèi)走出一群丫頭來,趕緊將繡香囊塞在自己袖內(nèi)。 25 紫菱洲 迎春內(nèi)室 邢夫人責(zé)備迎春:“你這么大了,你那奶媽子干這種聚賭的事,你也不說說她。如今別人都好好的,偏咱們的人沒臉,什么意思?!?/p> 迎春低著頭,只管擺弄衣帶,半晌道:“我說她兩次,她不聽也沒法?!?/p> 邢夫人:“胡說!她犯了法,你就該拿出小姐的身份來。她放頭兒的本錢是哪來的?是不是她巧言花語的和你借貸些簪環(huán)衣履,你心活面軟,未必不周濟(jì)她些。若被她騙去,我是一個(gè)錢沒有的,看你明日怎么過節(jié)?!?/p> 迎春不語,只低頭弄衣帶。 繡桔進(jìn)來:“老太太歇晌醒了,請?zhí)^去?!?/p> 邢夫人起身出去。 繡桔:“前兒我回姑娘說,那個(gè)攢珠累絲金鳳不見了,準(zhǔn)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銀子放頭兒的,姑娘不信。八月十五日大家都戴,獨(dú)咱們不戴,有什么意思呢?!?/p> 迎春說:“那還用問,自然是她拿去換錢開局,我只說她一時(shí)半晌悄悄的送回來就完了,誰知她就忘了?!?/p> 繡桔接過話碴說:“哪里是忘記了!她是試準(zhǔn)了姑娘的性格,存心這樣的。我去回二奶奶,讓她著人去要,或她拿錢替她賠補(bǔ),怎么樣?” 迎春連忙搖手:“罷,罷,罷,省些事吧。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p> 繡枯:“姑娘怎么這樣軟弱。都要省起事來,將來連姑娘還騙了去呢?!闭f著氣沖沖地往外走。 王住兒媳婦急忙陪笑著攔住繡桔:“姑娘,你別去生事。姑娘的金絲風(fēng),原是我們老奶奶老糊涂了,輸了幾個(gè)錢,沒的撈梢,暫借了去,終久是要贖回來的?!庇殖赫f:“求姑娘看從小兒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邊去討個(gè)情面,救出她老人家來才好。 迎春先開了口:“好嫂子,你趁早兒打了這妄想,要等我去說情兒,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p> 繡桔鋒利地:“贖金鳳是一件事,討情面是一件事,別絞在一處說。難道姑娘不去說情,你就不贖了不成?嫂子先取了金鳳來再說?!?/p> 王住兒媳婦向繡桔道:“姑娘,你別太仗勢了。誰的媽媽奶子不仗著主子哥兒多得些益,偏咱們就這樣丁是丁、卯是卯的,只準(zhǔn)你們偷偷摸摸的哄騙了去?!?/p> 繡桔反問:“誰哄騙你什么了?” 王住兒媳婦抱怨道:“自從邢姑娘來了,太太吩咐一個(gè)月儉省出一兩銀子來給舅太太去,時(shí)常短了這個(gè),少了那個(gè),都由我們供給,白填限了少說也有三十兩銀子?!?nbsp; 繡桔啐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兩,我且和你算算帳,姑娘要了些什么東西?” 迎春忙止?。骸傲T,罷,罷,你不能拿回金鳳來,我也不要了,不必牽三扯四亂嚷。太太們問時(shí),我只說丟了,也妨礙不著你什么的?!?/p> 繡桔又氣又急:“姑娘雖不怕,我們是做什么的?把姑娘的東西丟了,還從中取勢克扣了姑娘的錢,……”一行說,一行哭。 司棋進(jìn)來幫著繡桔責(zé)問王住兒媳婦:“你們偷了金絲鳳,憑什么賴我們弄丟了?邢姑娘來了,通共要過多少東西?你們白賺了月銀,倒說給我們填限了,這還了得!” 迎春上前勸止,誰也不聽她的,只好拿了一本《太上感應(yīng)篇》,倚在床上看起來,旁若無人,充耳不聞。 26 紫菱洲 院中 寶釵、黛玉、寶琴、探春帶丫頭們走來,走到院中,聽得屋里兩三個(gè)人爭吵。 探春扒在紗窗上一看,只見繡桔、司棋在同王住兒家的爭辯,迎春倚在床上看書,不聞不問,不禁失笑。 探春回頭向侍書招手,遞眼色,又伸出右手的兩個(gè)指頭。 侍書會(huì)意地一笑,扭頭就往院外跑了。 27 王夫人房中 王善保家的雙手遞上一個(gè)繡香囊,笑道:“這是大太太讓我送來的?!?/p> 王夫人伸手接過來,湊近瞧了一眼,趕緊一把攥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王善保家的狡黠地一笑。 28 紫菱洲 迎春臥室 探春坐下便問:“才剛誰在這里說話?倒象拌嘴似的。” 迎春笑道:“沒有說什么,左不過是她們小題大作罷了,何必問他?!?/p> 探春笑道:“我才聽見什么'金鳳’,又是什么'沒有錢只和我們奴才要’,誰和奴才要錢了?難道姐姐竟和奴才要錢了不成?” 司棋:“姑娘們的月錢都是一樣的,由著奶奶媽媽們使,不過要東西只說得一聲兒?!?/p> 繡桔:“我們姑娘并不曾多要什么東西。她偏要說姑娘使過了頭兒,她賠出許多來了?!?/p> 探春又問:“不知累絲金鳳夾在里頭,又是怎么回事?” 王住兒媳婦連忙湊上來。 探春向她一擺手,笑道:“你真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索性求求二奶奶,把還沒散人的錢拿出些來贖取了金鳳就完了。偏在這里大聲小氣,成什么體統(tǒng)!” 王住兒媳婦耷拉著腦袋,吞吞吐吐地:“姑娘說得對??梢宦犝f要到二奶奶跟前去自首,我兩條腿直打鰾兒……” 探春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你這么怕見二奶奶,少不得請個(gè)人兒來替你們分解分解。” 話音未落,忽見平兒進(jìn)來。 寶琴拍手笑道:“三姐姐敢是有驅(qū)神召將的符術(shù)?” 黛玉笑道:“這并不是道家玄術(shù),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謂'守如處女,脫如狡兔’,出其不備之妙策也?!?/p> 探春問平兒:“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們受這樣的委曲?!?/p> 平兒忙迎上來說:“姑娘怎么委曲?誰給姑娘氣受,姑娘快吩咐我。” 王住兒媳婦趕著平兒叫:“姑娘坐下,讓我說說?!?/p> 平兒正色道:“姑娘在這里說話,也有你我混插嘴的禮!什么時(shí)候有過外頭媳婦無故到姑娘們房里來的例?” 繡桔:“你不知我們這屋里是沒禮的,誰愛來就來?!?/p> 平兒:“都是你們的不是。姑娘好性兒,你們就該打她出去!” 王住兒媳婦紅了臉,低著頭退了出去。 探春嚴(yán)肅地:“這王住兒媳婦和她婆婆,瞅著二姐姐好性兒,私自拿了首飾去賭錢,還捏造假帳,威逼著去討情,和這兩個(gè)丫頭在臥房里大嚷大叫。我請你來問一聲:是誰主使她這樣,先制伏二姐姐,再來治我和四姑娘?” 平兒賠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說這話出來?我們奶奶如何當(dāng)?shù)闷?!?/p> 探春冷笑道:“俗話說,'物傷其類’,'唇亡齒寒”,我自然有些驚心。” 平兒看著迎春:“這事好辦,她現(xiàn)是姑娘的奶嫂,請姑娘發(fā)落為是?!?/p> 迎春正和寶釵看《感應(yīng)篇》故事,偶爾聽得平兒的話,沒頭沒腦地說:“問我,我也沒什么法子。她們自作自受,我不苛責(zé),也不討情。私自拿去的東西,送來就收下,不送來我也不要了。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任憑你們處治,我一概不知道?!?/p> 大家聽了,都忍不住笑起來。 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要是二姐姐是個(gè)男人,這一家上下這么多人,又怎么裁治他們?!?/p> 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都這樣,何況我哉!” 29 邢夫人房中 邢夫人對賈璉說:“璉兒,你不管哪里先遷挪二百銀子,做八月十五日節(jié)間使用?!?/p> 賈璉無可奈何地:“眼下可沒處去遷挪?!?/p> 邢夫人冷笑道:“前兒那一千兩銀子的當(dāng)是哪里來的?連老太太的東西你都有神通弄出來,這會(huì)子二百銀子,你就這祥?!?/p> 賈璉驚慌地:“這事太太怎么知道的?” 邢夫人笑道:“什么事瞞得了我!” 賈璉尷尬地苦笑道:“太太請放心,這二百銀子我一定想辦法去遷挪來?!?/p> 30 紫菱洲 院中 平兒從屋里出來,往院門走去。 王住兒媳婦緊跟在后,口內(nèi)百般央求:“姑娘好歹口內(nèi)超生,我橫豎去贖了來?!?/p> 平兒笑道:“趕晚不來,可別怨我。” 31 鳳姐臥房 平兒到房,鳳姐笑道:“你走這一會(huì)兒,又出來了一件事,有人告柳二媳婦和她妹子通同開局,凡妹子所作,都是她作主?!?/p> 平兒笑問:“奶奶打算怎么處置?” 鳳姐達(dá)觀地:“如今我也看破了,隨他們鬧去吧。我白操一會(huì)子心,倒惹得萬人咒罵。我且養(yǎng)病要緊;便是好了,我也作個(gè)好好先生,得樂且樂,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憑他們?nèi)グ??!?/p> 平兒拍手笑道:“奶奶果然如此,便是我們的造化。” 賈璉一腳踏進(jìn)來,拍手嘆氣道:“前兒我和鴛鴦借當(dāng),那邊太太怎么知道了?!?/p> 鳳姐疑惑地:“那天并沒一個(gè)外人,誰走了這個(gè)消息?” 平兒細(xì)想了一會(huì),笑道:“那天晚上送東西的時(shí)節(jié),老太太那邊傻大姐的娘也可巧來送槳洗衣服。她在下房里坐了一會(huì)子,見一大箱子?xùn)|西,自然要問,許是小丫頭不知道,說了出來?” 鳳姐擔(dān)心地:“那邊正和鴛鴦結(jié)下仇了,如今聽得她私自借給璉二爺東西,那起小人眼饞肚飽,連沒縫兒的雞蛋還要下蛆呢,再造些沒天理的話出來,帶累了鴛鴦,豈不是咱們的過失?!?/p> 平兒胸有成竹地:“這也無妨。鴛鴦應(yīng)名是她私情,其實(shí)她是回過老太太的,老太太怕孫男弟女多,這個(gè)也借,那個(gè)也要,到跟前撒個(gè)嬌兒,和誰要去,只裝不知道。縱鬧了出來,究竟那也無礙?!?/p> 小紅進(jìn)來報(bào)告:“太太來了?!?/p> 鳳姐、平兒連忙迎出去。 32 鳳姐堂屋 王夫人只帶了玉釧走來,一語不發(fā),走到里間坐下,氣色大變。 鳳姐忙奉茶,陪笑問道:“太太今日高興,到這里逛逛?!?/p> 王夫人喝命:“平兒出去!” 平兒見勢頭不好,慌忙應(yīng)了一聲“是”,帶著眾小丫頭一齊出去,在房門外站住,將房門掩了。 王夫人含著淚,從袖內(nèi)擲出一個(gè)香袋子來,氣狠狠地說:“你自己瞧!” 鳳姐忙拾起一看,見是十錦春意香袋,也嚇了一跳,忙問:“太太從哪里得來的?” 王夫人越發(fā)淚如雨下,顫聲說道:“我從哪里得來!這樣的東西大天白日明擺在園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呆丫頭拾著,不虧你婆婆遇見,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問你,這個(gè)東西怎么掉在那里來?” 鳳姐滿面委曲,顏色一陣紅一陣白,忙問:“太太怎么知道是我的?” 王夫人:“你反問我!自然是那璉兒不長進(jìn),下流種子弄來的。你們小夫小妻,年輕人兒女閨房私意是有的,你還和我賴!倘若你姐妹們看見,這還了得!不然丫頭們揀著說出去,外人知道了,這性命臉面還要不要?” 鳳姐又急又愧,登時(shí)紫脹了面皮,依炕沿雙膝跪下,哭訴道:“太太說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辯我沒有這樣的東西。這香袋是外頭雇工用市賣貨繡的,我就是年輕不尊重,也不要這勞什子。再說比我更年輕的媳婦、侍妾、丫頭太多了,保得住個(gè)個(gè)都是正經(jīng)的不成?不但我沒有這事,就連平兒我也可以下保的?!?/p> 王夫人點(diǎn)頭嘆道:“你起來。我也知道你不會(huì)這樣輕薄,不過我氣急了,拿話激你。你婆婆打發(fā)人封了這個(gè)給我瞧,把我氣了個(gè)死。你說該怎么處?” 鳳姐想了一想,說道:“太太快別生氣。胳膊折在袖內(nèi)。如今以查賭為由,把周瑞媳婦、旺兒媳婦等四五個(gè)管家媳婦安插在園內(nèi),平心靜氣暗暗訪察,不可張揚(yáng)?!?/p> 王夫人嘆道:“你說得對,如今叫人傳了周瑞家的等人進(jìn)來,吩咐她們快快暗地訪拿這事要緊。” 鳳姐又說:“還有,如今園里丫頭也太多,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不如趁此機(jī)會(huì),把年紀(jì)大些的,咬牙難纏的,拿個(gè)錯(cuò)兒攆出去配了人?!?/p> 王夫人點(diǎn)頭不語。 33 鳳姐院內(nèi) 平兒吩咐著幾個(gè)丫頭:“悄悄地去把周瑞家的、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請了來,太太有話吩咐??烊タ旎?!” 丫頭們答應(yīng)著匆匆出門。 34 鳳姐堂屋 周瑞家的、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五家陪房先后進(jìn)來,向王夫人、鳳姐請安,垂手侍立。 王善保家的走來,問王夫人:“太太,園的里那件事,究竟怎么處,奴才放心不下,特來打聽打聽,請?zhí)氖鞠?。?/p> 王夫人:“這不是,請了她們五個(gè)來,正要商量辦這件事呢。你來得好,正愁人少不能勘察,你去回了太太,也進(jìn)園內(nèi)照管照管,不比別人又強(qiáng)些?!?/p> 王善保家的滿口承應(yīng):“這個(gè)容易。不是奴才多話,論理這事該早嚴(yán)緊的。太太也不到園里去,這些女孩子們一個(gè)個(gè)倒象受了封誥似的,她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兒?!?/p> 王夫人說:“跟姑娘的丫頭,原比別的嬌貴些,這也是常情。你們該勸導(dǎo)她們?!?/p> 王善保家的:“寶玉屋里的晴雯,仗著她生得模樣兒比別人標(biāo)致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象個(gè)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qiáng)。一句話不投機(jī),她就立起兩個(gè)騷眼睛來罵人,妖妖趫趫,大不成個(gè)體統(tǒng)。” 王夫人邊聽邊想,問鳳姐:“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jìn)園逛去,有一個(gè)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罵小丫頭。今日對了坎兒,這丫頭想必是她丫?” 鳳姐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有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她原有些輕薄,太太說的是不是她,我不取亂說。” 王善保家的:“此事不難,叫了她來,太太瞧瞧就知道了?!?/p> 王夫人憂心如焚地:“寶玉房里常見我的只有襲人、麝月,這兩個(gè)笨笨的倒好。好好的寶玉,倘或叫晴雯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回頭吩咐玉釧:“快去叫晴雯來,你不許和她說什么。” 35 怡紅院 睛雯臥室 玉釧兒進(jìn)來說:“晴雯姐姐,太太叫你去一趟,有話問你。” 暗雯只得下炕來,跟隨玉釧出去。 33 鳳姐堂屋 晴雯釵軃鬢松,衫垂帶褪,大有春睡捧心的遺風(fēng)。 王夫人一見晴雯,怒火攻心,冷笑道:“好個(gè)美人!真象個(gè)病西施了。你天天做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寶玉今日可好些?” 睛雯一聽,大為驚異:“……我不大到寶玉房里去,好歹我不能知道,太太請問襲人麝月兩個(gè)?!?/p> 王夫人道:“這就該打嘴!你難道是死人,要你們作什么?” 晴雯從容答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說園子里空,大人少,寶玉害怕,撥了我去外間屋里上夜,不過看屋子。寶玉飲食起坐,上一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下一層又有襲人麝月秋紋幾個(gè)人。我閑著還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針線,寶玉的事不曾留心。太太怪罪,從此后我留心就是了?!?/p> 王夫人信以為實(shí),忙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勞你費(fèi)心。我明兒回了老太太,再攆你。”晴雯冤屈地看著王夫人,一聲不吭。 王夫人白了晴雯一眼,喝道;“去!站在這里,我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妝扮!” 晴雯轉(zhuǎn)身出去,一出門便拿手帕捂著臉,邊走邊哭。 37 大觀園前角門 晴雯哭著走進(jìn)角門。 38 鳳姐堂屋 王夫人:“這幾年我越發(fā)精神短了,照顧不到。這樣妖精似的東西竟沒看見。只怕這樣的還有,明兒倒得查查?!?/p> 鳳姐想說什么,看看王夫人,又看看王善保家的,終于沒說。 王善保家的:“太太請養(yǎng)息身體要緊,這些小事只管交給奴才。要查這個(gè)主兒極容易,等到晚上園門關(guān)了的時(shí)節(jié),內(nèi)外不通風(fēng),給她們個(gè)猛不防,帶著人各處丫頭們房里搜尋,誰有這個(gè),自然還有別的東西?!?/p> 王夫人點(diǎn)頭:“這話倒是。要不這樣,斷不能清的清白的白?!庇謫桒P姐:“你看怎么樣?” 鳳姐勉強(qiáng)答應(yīng):“太太說得是,就這么辦吧?!?/p> 王夫人咬牙切齒地:“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來!” 39 大觀園前角門(晚) 肅殺的晚風(fēng)無情地吹打著園內(nèi)的花花草草。 王善保家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大觀園來,后面跟著周瑞家的、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鳳姐故意慢騰騰地走著,落在最后。 等鳳姐進(jìn)了園門,王善保家的喝命:“關(guān)園門!” 園內(nèi)上夜的婆子趕忙將角門關(guān)好鎖上。 40 大觀園前角門門房內(nèi)(晚) 管家娘子們先從上夜婆子處抄檢起,翻箱倒篋折騰了一陣,不過抄檢出些多余攢下的蠟燭燈油等雜物。 王善保家的指著這些零碎東西,馬到成功似地叫嚷:“這也是贓!不許動(dòng),等明兒回過太太再動(dòng)。” 41 怡紅院(夜) 抄檢的隊(duì)伍來到怡紅院中,王善保家的喝命:“關(guān)緊院門,一個(gè)人也不許放出去!” 喝聲驚動(dòng)了寶玉,迎出來察看。 鳳姐忙上來解釋:“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混賴,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p> 王善保家的領(lǐng)著一伙媳婦直撲了丫頭們的房門去。 鳳姐和寶玉也跟了過去。 42 怡紅院 丫鬟房內(nèi)(夜) 鳳姐只管坐著吃茶,和寶玉說些什么。 王善保家的等人先在大面上搜尋了一回,四角旮旯、門背后、窗臺上、炕席下都翻遍了,什么也沒有找著。 王善保家的指著炕上的幾個(gè)箱子問;“這幾個(gè)箱子都是誰的,本人來親自打開。” 襲人只得自己先出來打開了箱子并匣子,任憑她們搜檢。 麝月、秋紋、碧痕等一一打開箱蓋,挨次搜過。 到了晴雯的箱子,不見有人出來開啟,王善保家的把臉一橫:“是誰的?怎不開了讓搜?” 麝月說:“這是晴雯的,她這幾天不自在,正在里間躺著呢。” 襲人走上來:“我替她開吧,……” 話聲未落,忽聽里間門“哐”地一腳蹬開,晴雯挽著頭發(fā)闖了出來。 晴雯支撐著病體,向屋里掃視了一遍,目光落到王善保家的身上。 王善保家的剛要開口說什么。 晴雯幾步跨到炕前,“豁”一聲將箱蓋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王善保家的自覺沒趣,低頭往地下看了一看,并無一星半點(diǎn)私弊之物,大為掃興。無可如何地:“看了,沒什么,往別處去搜吧?!?/p> 鳳姐訕笑道:“你們可細(xì)細(xì)的查,這一番再查不出來,難回話的?!?/p> 周瑞家的蹲下又翻檢了一遍,回道:“都細(xì)細(xì)翻看了,沒什么差錯(cuò)東西?!?/p> 來旺家的:“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玩意兒,沒什么關(guān)系的。” 鳳姐瞅著王善保家的笑道:“既然這樣,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p> 43 怡紅院門外(夜) 出了院門,鳳姐向王善保家的說:“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斷乎抄檢不得的?!?/p> 王善保家的笑道:“這個(gè)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的?!?/p> 44 瀟湘館 黛玉臥房(夜) 黛玉已經(jīng)睡下,紫鵑進(jìn)來報(bào)道:“王善保家的帶了四五個(gè)管家媳婦進(jìn)來,還有二奶奶,也不知為什么事?!?/p> 黛玉剛要起來,鳳姐已走進(jìn)來,忙按住她,不許起來,笑道:“沒什么事,睡吧,我們就走?!?/p> 45 瀟湘館 丫頭下房(夜) 王善保家的帶了眾媳婦到丫鬟房中,又一一開箱倒籠抄撿了一番。 王善保家的從紫鵑箱中抄出兩副寶玉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gè)荷包并扇套,套內(nèi)有扇子。 王善保家的自鳴得意地請鳳姐過來驗(yàn)視:“這些東西從哪里來的?” 鳳姐看了兩眼,笑道:“寶玉和她們從小兒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么罕事,擱下再住別處去是正經(jīng)。” 紫鵑笑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里的東西也算不清。”說著順手拿起一把扇子來,在王善保家的眼前晃了晃,笑道:“要問這一個(gè),連我也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 王善保家的空高興一場,臉上訕訕的走了。 46 秋爽齋院中(夜) 燈燭通明,院門大開。 探春領(lǐng)著一群丫鬟在院中嚴(yán)陣以待。 王善保家的帶領(lǐng)眾人趾高氣揚(yáng)地邁進(jìn)院來。 探春迎上來,明知故問:“這么晚了,興師動(dòng)眾的來干什么?” 王善保家的剛想答腔,鳳姐忙上來擋住,笑向探春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似索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凈她們的好法子?!?/p> 探春一揚(yáng)手,丫鬟們讓出一條路來:“那就請吧!”一面在前面領(lǐng)著走,一面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賊,我就是頭一個(gè)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柜,她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 鳳姐和眾媳婦、丫頭跟著魚貫而入。 47 秋爽齋 探春臥房(夜) 探春院里的主奴人等和來抄檢的人們站滿一屋子。 探春掃了一眼鳳姐和眾媳婦們,嚴(yán)峻地喝命:“侍書、翠墨,把我的箱柜一齊打開,再把那些鏡奩、妝盒、衾袱、衣包大大小小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打開,請二奶奶來抄檢?!?/p> 探春的丫頭們聞命,七手八腳地打開所有的箱柜包袱。 鳳姐連忙陪笑著:“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的,妹妹別錯(cuò)怪我。何必生氣。”又命丫鬟們:“還不快快關(guān)上包好,愣著干什么!” 平兒、豐兒、小紅等忙著替侍書等關(guān)的關(guān),收的收。 探春冷笑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都在我這里收著!” 周瑞家的:“既是女孩子的東西全在這里,奶奶且請到別處去罷,也讓姑娘好安寢?!?/p> 探春:“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還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咱們今日也真抄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shí)是殺不死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鳳姐盯著眾媳婦們看,只見周瑞家的暗中做著離開此地的手勢,便起身告辭。 探春:“可細(xì)細(xì)的搜明白了?要是明兒再來,我就不依了?!?/p> 鳳姐笑道:“既然丫頭們的東西都在這里,就不必搜了?!?/p>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連我的包袱都打開了,還說沒翻。明日敢說我護(hù)著丫頭們,不許你們翻了。你趁早說明,若還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鳳姐陪笑著:“我已經(jīng)連你的東西都搜查明白了?!?/p> 探春逼視著眾媳婦:“你們也都搜明白了嗎?” 周瑞家的陪笑著:“都翻明白了。” 王善保家的擠出人群,挪步向前,伸手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也都翻了,果然沒有什么?!?/p> 鳳姐急忙勸阻道:“媽媽走吧,別瘋瘋癲癲的?!?/p> “啪”的一聲響,王善保家的臉上早被探春狠狠抽了一巴掌。 王善保家的臉頰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趕緊用雙手捂住。 探春勃然大怒,指著王家的:“你是什么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紀(jì)。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你打量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欺負(fù),就錯(cuò)了主意!”說著,親自解衣卸裙,拉著鳳姐細(xì)細(xì)地翻:“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p> 鳳姐、平兒忙給探春束裙整袂。 鳳姐喝著王善保家的:“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癲癲起來。還不快出去!”又勸探春:“姑娘千萬別生氣?!?/p> 探春冷笑:“我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不然豈許奴才來我身上翻賊贓了?!?/p> 王善保家的討了個(gè)沒臉,訕訕地退出去,在窗外嘟噥道:“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吧。這個(gè)老命還要她做什么!” 探春隔窗聽見,喝命丫鬟:“你們聽她說的這話,還等我去和她對嘴不成?” 侍書立刻出去啐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 鳳姐笑著:“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p> 探春冷笑:“我們作賊的人,嘴里都有三言兩語的,這還是笨的?!?/p> 平兒忙陪笑解勸:“姑娘且息怒,早些安歇吧?!?/p> 鳳姐過來拉著探春,笑道:“好妹妹,我替太太給你賠不是。走,我伏侍你睡覺去?!闭f著推著探春走去。 48 暖香塢 丫鬟下屋(夜) 周瑞家的在入畫的箱中尋出一大包金銀錁子來,約共二三十個(gè),又有一副玉帶板子和一包男人的靴襪。 入畫嚇黃了臉,跪下哭訴:“這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我叔叔嬸子只要吃酒賭錢,我哥哥怕交給他們又花了,所以煩老媽媽帶進(jìn)來叫我收著的。” 惜春害怕地:“這事我一點(diǎn)也不知道,這還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好歹帶她出去打吧,我聽不慣的?!?/p> 鳳姐笑道:“這話要是真的,也倒可恕。只是不該私自傳送進(jìn)來。若這話不真,倘是偷來的,你可就別想活了!” 入畫跪著哭道:“我不敢扯謊,奶奶只管明兒問我們奶奶和大爺去,若說不是賞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無怨。” 鳳姐:“這個(gè)自然要問的。你說出是誰作接應(yīng)的,我便饒你這一次。” 惜春忙說:“嫂子別饒她。嫂子若饒她,我也不依?!?/p> 鳳姐笑道:“素日我看她還好。誰沒一個(gè)錯(cuò),只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罰。但不知傳遞是誰。” 惜春說:“若說傳遞,再無別個(gè),準(zhǔn)是后門上的張媽。” 鳳姐吩咐:“平兒記著這事。東西暫交周瑞家的收下,等明日對明再議?!?nbsp; 49 紫菱洲院門外 (夜) 鳳姐和眾媳婦們來到門前,來旺家的上前叩門,久久無人開門。 王善保家的高聲叫喊:“司棋,司棋,快來開門!” 繡桔出來開門,見是鳳姐等人,忙陪笑說:“姑娘已經(jīng)睡著了。司棋病在床上,我們也都睡下了。” 鳳姐吩咐:“不必驚動(dòng)小姐?!?/p> 50 紫菱洲 丫鬟房中(夜) 王善保家的親自動(dòng)手搜檢,鳳姐和周瑞家的等人冷眼旁觀。 先從繡桔、蓮花兒等丫鬟的箱子搜起,都沒有什么私貨。 到了司棋的箱子,繡桔說:“這是司棋姐姐的,請看。” 王善保家的站在箱子前面,擋住眾人的視線,左手打開箱蓋,半開半閉,右手伸進(jìn)去胡亂翻了兩翻,故意東張四望了兩眼,淡淡地:“也沒有什么東西。”說著就要蓋上。 周瑞家的在她身后欠身細(xì)看了一眼:“等等,這是什么?”說著伸手從箱里拿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和一雙緞鞋來,隨手又拎出一個(gè)小包袱。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個(gè)同心如意和一個(gè)字帖兒。她把這些東西一總遞給鳳姐。 鳳姐接過來,先拿起那個(gè)大紅雙喜箋帖來,吃力地看了一遍,看完不僅不怒,反而笑了起來。 王善保家的見搜出了這些東西,心里有點(diǎn)緊張,一看鳳姐笑了,倒又放下心來,湊上來說:“必定是她們胡寫的賬目,不成個(gè)字,所以奶奶見笑。” 鳳姐晃著紅帖子笑道:“正是這個(gè)帳算不過來:你是司棋的姥娘,她的表弟也該姓王,怎么又姓潘呢?” 王善保家的勉強(qiáng)地:“司棋的姑媽給了潘家,所以她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她表弟。” 鳳姐一笑:“這就是了?!蹦闷鸫蠹t雙喜箋帖來:“我念給你聽聽: 上月你來家后,父母已覺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閣,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園內(nèi)可以相見,你可托張媽給一信息。若得在園內(nèi)一見,倒比來家得說話。千萬,千萬。再所賜香袋兩個(gè),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萬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 王善保家的聽傻了眼,又氣又臊,耷拉了腦袋。 眾人聽了先唬了一跳,轉(zhuǎn)而又幸災(zāi)樂禍起來。 周瑞家的問王善保家的:“你老可聽見了?” 吳興家的:“明明白白,再?zèng)]的話說了?!?/p> 來旺家的笑問:“如今據(jù)你老人家看,該怎么樣?” 王善保家的低著頭,兩眼死盯著腳下,只恨沒地縫兒鉆進(jìn)去。 鳳姐盯著她嘻嘻地笑著:“這倒也好,不用你們作姥娘的操一點(diǎn)兒心,她鴉雀不聞地給你們弄了一個(gè)好女婿來,大家倒省心?!?/p> 周瑞家的也笑著湊趣兒:“王媽媽,什么時(shí)候請我們吃喜酒???” 王善保家的羞惱難當(dāng),自己回手打著自己的臉:“老不死的娼婦,怎么造下孽了!說嘴打嘴,現(xiàn)世現(xiàn)報(bào)在人眼里!” 眾人看她如此不堪,都捧腹捂嘴笑個(gè)不住。 鳳姐看看司棋。 司棋低頭不語,并無畏懼慚愧之意。 鳳姐暗暗驚異,吩咐道:“先派兩個(gè)婆子,把司棋監(jiān)守起來,明日再盤問。贓證都拿回去。” 51 鳳姐臥房(晨) 鳳姐病臥在床,已睡著了。 平兒在旁調(diào)理藥物。 尤氏進(jìn)門。 平兒:“奶奶請坐。我們奶奶進(jìn)了藥剛睡著。” 尤氏關(guān)切地:“你奶奶得的是什么?。俊?nbsp; 平兒嘆道:“前兒王善保家的拖了她去抄檢大觀園,折騰到后半夜才回來,夜里又起來幾次,下面淋血不止?!?nbsp; 尤氏:“請大夫看了沒有?” 平兒 : “昨兒太醫(yī)來看了,這是他立的藥案?!闭f著將藥案遞給尤氏。 尤氏接過藥案念道: “看得少奶奶系心氣不足,虛火乘脾,皆由憂勞所傷,以致嗜臥好眠,胃虛土弱,不思飲食。今聊用升陽養(yǎng)榮之劑。” 尤氏念完嘆道:“你奶奶何苦去操那個(gè)心,自己好生休養(yǎng)生息是正經(jīng)?!?/p> 平兒:“可不是。這一病倒,不光她心灰意冷,連太太也添了一番愁悶,那日抄檢出來的司棋、入畫等事,暫且擱起來了,誰也沒心思去料理。” 尤氏驚問:“入畫有什么事?” 正說著,小紅進(jìn)來,“惜春姑娘遣人來請奶奶過去說話?!?/p> 平兒笑道:“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倒省了我說?!?/p> 52 暖香塢 惜春臥房 桌上放著入畫的那些東西,尤氏一一拿起來看過,說道:“要說這些東西,倒實(shí)在是你哥哥賞她哥哥的,只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庇至R入畫:“糊涂脂油蒙了心的?!?/p> 惜春冷冷地:“你們管教不嚴(yán),反罵丫頭。這些姐妹,獨(dú)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怎么去見人?她原是那邊的人,我今兒正要送過去,嫂子來得恰好,快些帶了她去?;虼?,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p> 入畫“撲通”跪下:“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吧?!?/p> 尤氏對惜春:“她不過一時(shí)糊涂,又不是什么大錯(cuò)兒。她從小兒伏侍你一場,到底留著她為是?!?/p> 惜春面如冰霜:“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近日我每每風(fēng)聞?dòng)腥吮车乩镒h論那邊多少不堪的閑話,我要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 尤氏氣鼓鼓地:“誰議論什么?又有什么可議論的!姑娘是誰,我們是誰?” 惜春冷笑:“我一個(gè)姑娘家,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后,你們有事別連累我!” 尤氏聽了,又氣又好笑:“怪道人人都說這四丫頭年輕糊涂。這雖說是小孩子的話,卻又能寒人的心?!?/p> 惜春冷笑:“我雖年輕,這話卻不年輕。你們不看書不識字,都是呆子,看著明白人,倒說我年輕糊涂。” 尤氏譏諷地:“你是狀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個(gè)才子。我們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p> 惜春反唇相譏:“狀元榜眼難道就沒有糊徐的?他們也有不能了悟的?!?/p> 尤氏倒笑起來:“你倒好,才剛是才子,這會(huì)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講起悟來了?!?/p> 惜春冰冷地:“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畫了?!?/p> 尤氏也認(rèn)真動(dòng)起氣來:“可知你是個(gè)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古人也曾說過:'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gè)人,為什么叫你們帶累壞了我!” 尤氏忍無可忍,霍地站了起來:“怎么就帶累壞了你了?你是千金萬金的小姐,我們以后就不親近,仔細(xì)帶累了小姐的美名?!闭f著拉起入畫來往外走:“走,入畫,跟我過那邊去!” 入畫被尤氏拖到門口,回過頭來向惜春哭著:“姑娘,我不想去,要生要死咱們都在一處,……” 尤氏不容分說拖了入畫出去。 惜春坐在原處,寂然不動(dòng),自言自語地:“果然都不來,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都清凈?!?/p> 53 稻香村 正室 李紈、尤氏在炕桌上吃面茶。 丫鬟來報(bào):“寶姑娘來了。” 寶釵進(jìn)來坐下:“今兒我們太太身上不自在,家里兩個(gè)女人也都因時(shí)癥未起炕,我只得出去伴著老人家夜里作伴兒。特來告訴大嫂子一聲?!?/p> 李紈笑著:“好妹妹,你去只管去,好歹住一上一兩天還進(jìn)來,別叫我落不是?!?/p> 寶釵笑笑:“落什么不是呢,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賣放了賊?!?/p> “誰賣放了賊了,我來評評?!毕嬖拼舐曊f笑著進(jìn)來,后面跟著探春。 探春問寶釵:“你打發(fā)人找我來有什么事?” 寶釵:“我母親病了,我要出園子去住兩日,特請你來告訴明白?!?/p> 探春冷笑一聲:“很好。不但姨媽好了還來的,就便好了不來也使得?!?/p> 尤氏:“這話奇怪,怎么攆起親戚來了?” 探春冷笑:“正是呢,有叫人攆的,不如我先攆。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gè)個(gè)不象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尤氏苦笑笑:“我今兒是哪里來的晦氣,偏都碰著你姐妹們的氣頭上了!” 探春冷笑:“誰叫你趕熱灶來了!” 尤氏站起來:“入畫,跟我回太太去!”說著拉著入畫出門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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