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xiāng)組詩

    展 嘯

一、安檢 鑰匙

思鄉(xiāng)心切 行色匆匆

安檢時鑰匙串焦躁不安：

水果刀不能帶

鑰匙請您收好！

我突然自責(zé)起來

自言自語：

故鄉(xiāng)是沒有大門的

我何必帶把鑰匙呢？

二、候機(jī) 晚點

等待的思念響起

方言急不可耐

心情是超音速

早已飛回故鄉(xiāng)

三、乘機(jī)回鄉(xiāng)

把鄉(xiāng)思打包扛上

回鄉(xiāng) 回鄉(xiāng)

客車載不動鄉(xiāng)愁

火車只能把鄉(xiāng)思拉的更長

我必須伸展雙臂飛翔

去接近故鄉(xiāng)

因為我的思念 早已長出了翅膀

四、故鄉(xiāng)是村口苦楝樹上的空巢

故鄉(xiāng)的底片在我的腦海里洗了又洗

那發(fā)黃的影像可還有我童年的印痕？

爺爺奶奶早已作古

大伯、父親、叔叔也都

以農(nóng)產(chǎn)品的方式客居各自孩子所在的城市

村里的幾間失修的老屋

以根的執(zhí)著 堅守

一畝二分地種植著

稀稀疏疏的念想

童年的伙伴和我一樣

候鳥般打工于不同的城市

我看到的是上一代的蒼老和下一代的迷茫

那問詢的鄉(xiāng)音和狐疑的眼神 如同

讓我吞噬了村口那棵苦楝樹的果實

現(xiàn)在不是春節(jié) 不是候鳥飛回的季節(jié)

是不是我記錯了遷徙的時間？

五、故鄉(xiāng)之水清兮，可以濯我傷

童年時的河水清冽 歡暢

那條河叫汝河 淮河的姊妹

我詩歌里的母親

童年里的天堂

母親常常帶著我同鄉(xiāng)親們在河邊

洗紅薯、蔬菜和食糧

也洗我們的尿片和村莊的憂傷

那時的河流

魚蝦淺游 水禽嬉戲

魚鷹傲立 漁舟蕩漾

菱角清脆 蓮花飄香

兩岸蘆荻郁郁蔥蔥 一片蒼茫

春天 我們吹響柳笛

夏天 我們河里打起水仗

秋天 我們尋野兔 偷鳥蛋

冬天 我們河面溜冰 打陀螺

汝河啊 你蘊藏著我兒時

太多的歡笑 太多的夢想

那時的村莊如同我年輕的母親

雖然清瘦

但很美麗 健康

眼前的故鄉(xiāng)也是開發(fā)區(qū)的摸樣

到處懸掛和張貼著煽情和誘惑的廣告

售房 還是售房

一座座鄉(xiāng)村別墅或者洋房

在路邊麥田里生長

氣派 漂亮

但有些清冷和寂寞

一戶戶鐵門緊閉

阻隔了熟悉的鄉(xiāng)音

我知道這些靠打工血汗喂養(yǎng)的二層樓房

基本上是他們打工歸鄉(xiāng)的客房

而我童年的汝河

早已被上游的企業(yè)變成了河殤

黑暗 渾濁 腥臭 在村前流淌

曾經(jīng)如詩如畫的景象

如今像苦楝樹的枯葉

頹廢 敗落 感傷

我發(fā)酵二十余栽的鄉(xiāng)情啊

我那濃濃釅釅化不開的鄉(xiāng)情啊

此刻 如同脆薄的陶罐

跌碎在豫中平原的故鄉(xiāng)

六、我苦難的大舅

1993年12月 新疆阿克蘇成了我漂泊地

1996年7月 我的父母也作別故土進(jìn)疆

舅舅一家成了我家鄉(xiāng)親情的孤島

2012年12月 母親說：你大舅今年七十三了

73-84閻王不叫自己去

我們回去看看吧

我的大舅叫曹樹蘭 是個羅鍋

是他們賈崗村眾多光棍的中一個

我這樣說似乎是對大舅的不敬

但這是事實 是我心痛的現(xiàn)實

(就目前 他們村包括方圓的村莊

還有買老婆的事情在傳承)

聽母親說 大舅15歲那年雙腿生瘡

臥床數(shù)月后 背就駝了

姥爺在59年大災(zāi)荒、大饑荒時當(dāng)了餓死鬼

大舅成了全家的大梁

他和姥姥挑起貧困、艱辛和屈辱

讓我媽和兩個姨姨順利出嫁

讓我的二舅成婚

不能斷了曹家的香火啊

1974年2月23日

妗子在生下表弟后拋家棄子

尚未滿月的表弟嗷嗷待脯

貧困、哀愁、饑餓飄蕩在料峭的春寒里

是大舅哀求鄰居用哺乳期的奶羊把希望喂活

把這個家養(yǎng)活

1988年 夏收

天氣預(yù)報有暴雨 大舅為搶收麥子

搶收全家的口糧和公糧

累得吐血

1998年 秋收

大舅為照料剛出生的牛犢時

被母牛抵?jǐn)嗔死吖?/p>

若不是鄰居相救

將命喪牛角

2001年和大舅舅相依為命的姥姥去世

2010年 二舅給村委學(xué)校打工拆房時

從屋脊上摔下 斷了6根肋骨

不醒人事

是大舅奔前跑后 轉(zhuǎn)了三次院

才把二舅從死神手里拽回（當(dāng)時表弟在外打工）

70歲的大舅像一根彎曲的苦楝樹

苦苦地支撐著這個多難多災(zāi)的家庭

為討回東挪西借的9萬余元的治療費用

我70歲的大舅和表弟 一次一次

奔波在冷漠的人情世故中

至今還有近2萬元沒有討回

大舅說：錢不重要，保住命就中了

... ...

當(dāng)大舅得知我和母親回來時

早早地準(zhǔn)備好了雞魚大肉

看到瘦小孱弱的大舅站在翻新的房前迎接我們的那一刻

我和母親的淚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小時候，大舅特別疼愛我

在那清貧的歲月里

大舅從池塘里摘菱角 采蓮子 崴長藕

摸魚捉蝦 抓泥鰍 釣黃鱔

到荒地里挖荸薺 剜野菜 套野兔 拾鳥蛋

帶住我 趕廟會 聽大戲 看雜耍 吃小吃

給我削陀螺 扎毽子 綁彈弓 做水槍

大舅用他的清貧 勤快 智慧和善良

為我童年的天空涂抹了豐富多彩的歡笑和幸福

眼前的大舅老了 背也更駝了

如同屋后那棵被歲月壓彎的老苦楝樹

靜坐在冬日陽光中的大舅 又如同

一枚被風(fēng)干的脆弱的干果

我甚至不敢去觸摸他 生怕一碰

就再也看不到我敬重的親人了

我本來想讓大舅到新疆

母親又擔(dān)心他能不能適應(yīng)哪里

況且 大舅放心不下二舅和表弟

還有他勞作一生的黃土地：

夏季種冬小麥

秋季種紅薯、花生和芝麻抑或苞谷

這一切都是大舅活生生的命根子

七、我祥林嫂般的大姑

這次省親 我必須要看看我的大姑

大姑出嫁到汝河南岸的于寨

于寨和我們展耿莊是當(dāng)?shù)貍髡f中厲害的兩大家族：

岳城集上瞪瞪眼 不姓于來就姓展

這些都是過去的陳谷子爛豆子了

大姑和姑父一直面朝黃土背朝天

躬耕于歲月中的春夏秋冬

刨食著艱辛與苦澀

家有兩個表弟兩個表妹

大表弟叫大偉 二表弟叫小偉

他哥兩在九十年代隨打工大潮涌到廣州

不幸的小偉在給機(jī)床接電時觸電身亡

那一年他才18歲

姑父接到噩耗時

拿到的只是骨灰盒的冰涼

黑心的老板只給了返程的車票

在廣州車站 裝有骨灰盒的尿素袋子不翼而飛

那一夜 姑父頭上結(jié)滿了冰霜

大家對大姑守口如瓶

一年\兩年大姑沒有看到她的小兒

她憂郁的天空開始陰雨綿綿

見人就要問：你看見俺家的小偉了嗎？

過年了咋也不回家呢！

快到大姑家的路邊 是大偉去年

花了20多萬尚未完工的

四間二層小樓

空洞的門窗口還沒有安裝

像張著填不飽的血盆大口

聽說姑父前列腺炎開刀住院

就停建了樓房

眼前的大姑 滿頭秋霜

蒼老憔悴

一如當(dāng)年的祥林嫂：

小偉呀，你咋才回來哩？！

大姑摟著我 緊緊地 緊緊地

似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我真不知道

我來看大姑是對還是錯

八、女強人——小姑

我的小姑在我的童年影像里

一直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村姑形象

如同《朝陽溝》里的銀環(huán)

記得小姑大集體修河堤時拉架子車運土狂跑的身影

記得毛主席逝世時小姑給我別小白花的哭泣

記得小姑出嫁時那身透著喜慶的大紅嫁衣

小姑是和我三叔換親嫁到汝河北岸曹王莊的

我的小姑父老實 木訥

小姑便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操持家務(wù) 喂養(yǎng)希望

莊稼地里的好勞力：

耕種四季 收割艱辛

小姑讓我理解了半邊天的涵義

她駕駛著手扶拖拉機(jī)干活、趕集

定格成汝河十八灣最美的風(fēng)景

后來我當(dāng)兵到了新疆

和小姑聯(lián)系少了

再后來聽說小姑和小姑父被表弟接到了深圳

我的兩個表弟都在深圳打工

大表弟百書性格像我小姑父 淳樸善良

小表弟來書繼承了小姑的性格

吃苦耐勞 精明強干

來書前幾年被公司轉(zhuǎn)正

去年還按揭貸款60萬在深圳郊區(qū)

買了棟二手房 多么不容易啊

小姑和小姑父原先都在表弟公司當(dāng)保潔員

現(xiàn)在主要幫兩個表弟帶好下一代

小姑說 不能再讓這一代受苦了

小姑父還在附近的迎仙鎮(zhèn)山上養(yǎng)了一群土雞

眼前的小姑 早已沒有了村姑的形象

完全像城市的街道大媽

那天吃飯時 小姑不斷地給母親和我夾菜：

這是咱自己養(yǎng)的，綠色安全

那滿口的家鄉(xiāng)方言

讓我又回到了豫中平原

回到了幸福的童年

... ...

九、在姥姥墳前辭別

翻過舅舅家屋后干枯的池塘

在一片麥田里就是姥姥和姥爺?shù)膲炡?/p>

荒草枯黃 冬麥翠綠

母親前幾天燒送的紙錢灰還在

撲通跪倒在老人家墳前

我竟無語凝噎

姥姥是個小腳女人 干練 清瘦

59年姥爺餓死后

她和大舅剜野菜、刮樹皮

苦苦地擺渡著這個家徒四壁

風(fēng)雨飄搖的家庭小舟

讓我媽媽、二舅和兩個姨姨得以存活

記憶中 姥姥和藹可親

好吃的東西第一個給我

而她從不舍得吃上一口

夏天她總是用那把寬大的蒲扇

為我驅(qū)趕蚊蟲和暑熱

讓我進(jìn)入甜蜜的夢鄉(xiāng)

每次上街趕集

姥姥總會給我捎帶些許糖果和驚喜

后來我們遠(yuǎn)走新疆

總覺得對不起姥姥

在她老人家頭痛發(fā)燒時

我們沒有端過一碗飯 送過一口水

甚至在她去世時也沒有給她老人家

披麻戴孝 繞點紙錢

... ...

后記：故鄉(xiāng)埋葬著我的胎衣，牽拉著我的靈魂，故鄉(xiāng)一感冒我的肚臍就會發(fā)炎

   作者簡介：展嘯，男，漢，1973年出生，作品散見于《河南日報》、《新疆日報》、《南方周末》、《青少年文藝》、《解放軍文藝》、《少男少女》、《西部》等報刊?，F(xiàn)為新疆作協(xié)會員、新疆書協(xié)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