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人說，當代人可以作一個簡單的分類：懂形式邏輯的和不懂形式邏輯的。把形式邏輯提到一個很高很特別的地位，這不無道理。

那十年，大家開口閉口是辯證法或唯物辯證法（辯證邏輯），與今日之趨勢正好反一反。這其實和中國的傳統學術文化有聯系。中國古代學術文化沒有邏輯概念，只有“天人合一”（含陰陽五行）之說。所以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也有一個“天問”：中國為什么發(fā)展不出現代科學？英國人李約瑟也同樣發(fā)此“天問”。

世界上只有希臘文明這一支發(fā)展出現代科學，其他的都沒有，所以這并沒有什么好自責的。人類四大文明，三大文明無此建樹，不丟人。問題是中國后來引進了邏輯學，但不重視形式邏輯，熱衷于辯證邏輯。喜辯論的人，當然喜歡辯證邏輯。在古希臘，辯證法就是從辯論中發(fā)展起來的。然后詭辯論又從辯證法出之。這是一條環(huán)鏈。

中國古代哲學中只有“一分為二”這個命題，與辯證法相關連。以“一分為二”觀照事物，再好的東西也有瑕疵，再壞的東西也有光輝。用上海話說，這叫“搗漿糊”。那十年之中，大家用“一分為二”詭辯論法攻擊對方，口若懸河，唾沫橫飛。但對“個人崇拜”沒有人敢用“一分為二”進行質疑。因為質疑的下場就是監(jiān)獄或槍斃。當時中央黨校楊獻珍提出“合二為一”，立即招來全國性大批判。這就好比是，只能說“合久必分”一頭，不能說“分久必合”另一頭。非常莫名其妙。

簡單舉例說明?！皦氖戮褪菈氖?，好事就是好事”，這是形式邏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就是辯證法。所謂“飛矢不動”，是古希臘哲學家舉的例子。辯證法奠基人之一的赫拉克利特說：“疾病使健康舒服，壞使好舒服，餓使飽舒服”。后來的詭辯論，就來自辯證法。

愛因斯坦認為：現代科學能發(fā)展起來，主要靠古希臘的形式邏輯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實驗科學。形式邏輯是一切科學的基礎，人類至今的主要科學進步全是形式邏輯推出來的，包括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實踐是真理之源，證明真理還得靠形式邏輯來判斷。建一座大樓或制造一部機器，就需要形式邏輯。

歐幾里得幾何學，從公理出發(fā)推導定理。五個基本公理，推導出4 6 5個定理（公理是不須證明的“道”）。這種推導，無異綻放出人類思維最絢爛最根本的光輝，有如上帝之手撥動著地球旋轉。

孟子的親親仁愛，而仁民。這“親親”是不需要證明的愛，這就是邏輯的起點，是社會科學中的“公理”（這種“公理”極其罕見）。我們平常的講道理，說這件事道理講通了我就信了。這個過程就是形式邏輯判斷、推導的過程。

現在人們常用的“自洽”一詞，原義為數學自洽，指邏輯一致，不含悖論。這也是形式邏輯的概念。于今仍然，相對論與量子力學有多輝煌，當代物理就有多黯淡。所以楊振寧說，高能物理的盛宴已過。在數學框架上，超弦理論有望統一相對論和量子力學。這將是一場物理學界的革命性地沖擊。

理論科學進步的原始動力就是為了滿足人類的好奇心，沒有什么有用無用之說。牛頓的三大定理和萬有引力公理（這是公理喲），有沒有用？但經過演繹推論，導出了開普勒的三定律。愛因斯坦研究相對論是因為他發(fā)現了牛頓的理論有缺陷，那相對論有沒有用呢？當時愛因斯坦也不知道。但是我們今天的核電站、手機,GPS定位、原子彈氫彈、高能加速器等等，原理都和相對論有關。這叫無用之大用！

研究辯證法的黑格爾的著作，誰都認為難讀看不懂，艱深晦澀。其實他的思想并不象他的文字那樣難懂，西方哲學一旦自成系統，它的專業(yè)術詞都有獨特、特定的名詞，你必須搞懂它，才能弄通它的全部意思。詞匯是通向思想的橋梁。從德文譯成俄文，再從俄文譯成中文，一般人怎么讀得懂。有人研究發(fā)現，馬克思理論是由160個概念組成的，那閱讀者首先要清楚這160個名詞的特定含義，然后才能進入這個系統。

黑格爾說，建立或批判一個理論，須先建立一套概念體系，而不能用原來的概念作武器，那會掉入它的陷阱。這已說的非常徹底了，不懂概念體系（概念由詞匯組成），你認識書中每一個字，但讀不明白任何一個意思。讀懂西方理論體系統的訣竅之一，就是理清、弄懂它的概念之鏈。不然，你面對的是透明的語言隔斷和句式隔斷。明明玩的是名詞障眼法，你卻誤以為自己智商低，既冤又慘。

近代中國，許多人寫文章闡釋馬克思、列寧的理論，全沒有大用。毛一句話：“打土豪、分田地”，立馬烽火燎原，轟轟烈烈。那十年中，毛又說：馬克思主義千頭萬緒歸納起來一句話，造f有理。這無疑是偉人的偉大之處。一句話讓大家一下子都明白了，認為“打、砸、搶”有了巨人的理論支撐。換一個老百姓聽得懂的詞，僵化的教條全活了。不然一個名詞不懂，封殺全部思想。

辯證法本質是變，反對永恒性。黑格爾三大規(guī)律都強調一個“變”字。對立統一矛盾律是變的動力，質量互變是變的程度，否定之否定是變的階段。最后成為一部變天的謀略，成為普魯士王呑并他國的稱霸世界的哲學。

科學是尋找規(guī)律，規(guī)律是變化之中的不變者。科學定律以方程的形式出現，方程即等式，等式成立的前提是不變性。從這個意義上說，只有形式邏輯，才能推導出現代科學。由此不難看出，中國古代講究的謀略、陰陽之道，與辯證法有異曲同工之妙。戰(zhàn)國百家學說，只有墨子有點形式邏輯思維的萌芽。

西方有人說過類似的話，中國沒有科學、哲學、歷史。這并不是絕對而言，比如歷史，那意思應該是說沒有歷史的精神，并非沒有歷史的記載，不然我們的二十四史作何解釋。我們不是要否定辯證邏輯，而是站在科學發(fā)展的角度，來討論形式邏輯和辨證邏輯。心平氣和，才有理性。

數學是科學的皇冠，這一點不錯。但在科學研究和發(fā)展上，邏輯學比數學更重要。此處邏輯學指的是形式邏輯。有人說：數學的極致是哲學，物理的極致是宗教。我說，形式邏輯的極致那直接就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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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俞果 ，曾在《文匯報》等多家報刊擔任記者編輯。

1987年10月12日《瞭望》周刊發(fā)表新華社記者的專訪《特殊人才學的創(chuàng)立者俞果》。

1991年3月，俞果專著《特殊人才學論》由上海學林出版社出版。

1993年5月，俞果編著的教科書由吉林大學出版社出版。

1998年6月，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東方之子”頻道播出俞果的專題片《采訪》。

2021年3月，俞果的散文集《流年歲影》由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