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廓

　　1、陰山和我之間
　　
　　陰山和我之間
　　一個老人和我之間
　　我和陰山蹲著曬太陽不滿百年
　　我和陰山頂風(fēng)冒雪不滿百年
　　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
　　
　　我來的時候陰山早就等在那里
　　我睡覺的時候陰山看著我
　　我走路的時候陰山把我陪伴
　　山鳥山花松鼠狗獾
　　眼里一片山水風(fēng)景
　　鼻子里一片山水味道
　　張開嘴巴吐露山氣
　　滿嘴巴山地方言
　　
　　陰山?jīng)]來時此地有誰呢
　　陰山不在此地我來看誰呢
　　我看不見陰山我何所見呢
　　我離開此地誰復(fù)來此呢
　　陰山待別人何異于我呢
　　年年歲歲陰山低
　　歲歲年年陰山高
　　
　　一片白云飄在天上
　　巨大陰影覆蓋陰山
　　太陽遮沒了烏云愈壓愈低
　　天空嘩啦啦下雨啦
　　我聽見陰山傾訴心曲——
　　
　　鳥落了鳥飛了人來了人走了
　　雨下了雨停了風(fēng)吹了風(fēng)止了
　　我看見昨天和今天一樣
　　我看見今天和明天相同
　　雨還是雨雪還是雪
　　云還是云風(fēng)還是風(fēng)
　　
　　2004．1．27、28、29
　　
　　2、結(jié)伴陰山行
　　
　　結(jié)伴陰山行
　　我結(jié)的伴是陰山
　　陰山和我行走在天空下面
　　幾十年來不分手
　　
　　剛見到陰山那會兒
　　我吃驚地看著它荒涼嚴寒
　　光禿禿山石黑綠苔蘚
　　斑斑駁駁野牛皮
　　一年一年看慣了
　　陰山就是這個樣子
　　
　　顏色不能不綠不黑
　　不能不赭不暗
　　山色不能不堅毅尊嚴
　　從哪個方向看
　　陰山陰一半陽一半
　　白云一片一片一團一團
　　
　　一只老鷹在天上盤旋
　　另外一只鷹站在山頂發(fā)愣
　　幾只云雀在山坡上掠飛
　　歌聲溜亮婉轉(zhuǎn)
　　耳朵聽著愈高愈遠
　　耳朵里氣流愈白愈軟
　　
　　沒有氣息沒有動靜
　　山頂上的鷹漆黑呆愣
　　天上的鷹定在天空
　　千年萬年一動不動
　　孤零零一棵小樹直立
　　黑不溜丟一頭小驢
　　蹭醒了凝固的風(fēng)
　　
　　我走累了
　　扳住山腳坐下歇著
　　陰山坐下來一同歇著
　　白云在天上看著我們歇著
　　
　　2004．1．29-30
　　
　　3、寒鴉飛北山
　　
　　喜寒之物寒鴉我
　　鴉在天上飛我在地上走
　　天上刮著北風(fēng)地上落著大雪
　　漫天鵝毛寒鴉哇哇
　　召喚它的朋友逆風(fēng)飛北山
　　
　　此刻此時傍晚六點
　　此時此地陰山敕勒川
　　一小時飛百里路途還遠
　　老朋友寒鴉疾速飛行
　　我難以奉陪內(nèi)心抱歉
　　
　　哇——聲音尖銳嘹亮
　　天上地上漆黑一片
　　瞇縫眼什麼也看不見了
　　聽見一片嚓嚓嚓
　　翅膀摩擦冷風(fēng)的聲音
　　
　　黑暗中鴉看見
　　鴉的眼睛明亮閃耀
　　聲音在天空轉(zhuǎn)著圈子
　　朋友們飛過向我招呼
　　要不要給北山帶點消息
　　
　　北山——我每年都去幾回
　　從正北壩口子進去
　　或北偏東黑窯溝
　　立夏前后路邊開滿黃花
　　一路上我沒遇見一只寒鴉
　　
　　我不怪誰不來陪我
　　還不到寒鴉們飛來的季節(jié)
　　秋后霜降了雪落了天冷了
　　我在路上走忽然聽見鴉啼
　　我站在路邊抬頭致意
　　
　　北風(fēng)越刮越冷越急
　　寒鴉頂風(fēng)冒雪從不休息
　　它們在天上飛下視田野
　　老朋友也抬頭看著寒鴉
　　隔著凜冽的風(fēng)我問——
　　
　　去年的一群是不是這一群
　　去年的一只是不是這一只
　　哪只鴉落在哪個地方
　　從去年某一天它再未飛來
　　 “哇……哇……”
　　
　　我聽不懂不再問了
　　天更黑了什麼也看不見了
　　嚓嚓嚓飛行的聲音消失了
　　千萬只寒鴉飛遠了
　　一直飛過北山更北
　　
　　更北北山什麼樣子
　　我的老朋友寒鴉們?nèi)ミ^
　　再過一會兒它們就飛到那兒了
　　再過一會兒我走回家了
　　寒鴉在我的夢里棲息
　　
　　2004．1．27
　　
　　4、寒鴉
　　
　　喜寒冷的鳥寒鴉
　　渾身黑的鴉白肚黑背鴉
　　黑嘴鴉白嘴鴉紅嘴鴉
　　寒冷的日子嘎叫著飛過
　　
　　黑的一群白肚黑背的一群
　　黑嘴的一群白嘴的一群
　　紅嘴紅腿紅爪的一群
　　一群幾百只幾千只幾萬只
　　
　　從呼嘯的北風(fēng)中穿過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釘子釘進風(fēng)里
　　颼颼颼摩擦羽毛空氣
　　嘎嘎嘎清脆嘹亮
　　
　　叫聲跳蕩透明玻璃
　　空氣冷得象冰
　　清綠凜冽的晶體
　　嘎——拖長聲音鳴叫啊
　　
　　大風(fēng)越冷越急越飛
　　羽翼在冷云間擦燃
　　凜冽高空青暗色皮毛
　　牽動注視高空的目光
　　
　　一會兒靜止了聽不見了
　　嘎——一聲溜亮的啼叫
　　殿后者追上來收拾剩余
　　北風(fēng)降落在地面上
　　
　　北風(fēng)在土丘上打滾兒
　　從雪堆上吃力地爬過
　　爬了幾爬喘了幾喘
　　躺倒了消失了
　　
　　2004．1．26．
　　
　　5、一只
　　
　　老朋友寒鴉成群結(jié)隊飛
　　千百萬一群千百萬一隊
　　少了十只八只千八百只
　　我無法知道其中少了哪位
　　
　　我走在路上聽見鴉鳴
　　抬頭看見一只鴉迅飛
　　我問問鴉怎麼回事
　　怎麼遠遠拉在后面掉了隊
　　
　　怎麼大伙兒丟下你早早飛了
　　怎麼成了孤零零一只
　　寒鴉哇一聲飛著沒停
　?。ㄎ也幌胨Ｏ聛淼⒄`時間）
　　
　　沒時間停下來和我說話
　　它有很多路要趕
　　它忽忽忽扇動翅膀
　　飛快地飛走了越飛越遠
　　
　　遠遠變成一小團
　　一小團小黑點
　　小黑點小針尖
　　小針尖看不見了
　　
　　2004．2．1．
　　
　　6、鳥群鳥只
　　
　　唧唧喳喳、唧喳唧喳
　　一大片聲音
　　把耳朵從這邊拉到那邊
　　那邊這邊這邊那邊
　　抻長了縮短了抻長了
　　
　　呼啦啦、呼啦啦飛了
　　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了
　　
　　嘀溜—一顆清脆圓潤的
　　聲音，像泉水一樣清亮
　　脆生生響，明亮悠長
　　不沖著耳朵沖著藍天
　　把純藍的天盛滿了
　　
　　一天藍一天藍耳朵
　　耳朵里里外外一片
　　天藍天藍
　　
　　2003．12．2．
　　
　　7、鷹
　　
　　和喜鵲開玩笑捉迷藏
　　和烏鴉擲骰子賭輸贏
　　不和蒼鷹嬉戲
　　
　　蒼鷹很少出山
　　進山找也找不見
　　找見它它也不會玩耍
　　大翅膀呼扇呼扇
　　垂天之云滿臉烏黑
　　玩耍的心思煙消云散
　　
　　從一座山飛到另一座山
　　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
　　在一座山一棵樹上落著
　　凝固了似地一動不動
　　
　　2004．2．1．
　　
　　8、山風(fēng)
　　
　　氣溫氣冷氣蒸啊
　　流起來動起來飄起來
　　尖銳地沖擊巖石
　　削瘦山峰、鑿深山谷
　　引導(dǎo)推動山嵐山水
　　在山間嘩啦啦流淌
　　
　　擦出轟隆隆電閃雷鳴
　　空氣擰出水來
　　雨簾雨幕撩開
　　露出星星月亮的臉龐
　　樹木荒草搖曳飄零
　　吹開花朵、磨圓果實
　　
　　這瘋瘋癲癲的傻子
　　和巍巍北山形成對照
　　天陰了風(fēng)停了
　　風(fēng)藏起來了、風(fēng)消失了
　　沒有風(fēng)的日子
　　北山何等寂寞啊
　　
　　04．2．1．
　　
　　9、大云雀
　　
　　天地這大鳥籠真大呀
　　天地間一只小小的云雀
　　
　　巍巍陰山的喉嚨
　　啼鳴在天地中間
　　飛起飛落在荒草中間
　　飛竄在眼睛看不見的高處
　　微微聽見它在天外歌唱
　　
　　看見它飛在一片云里
　　看見它落在一片細雨中
　　看見它在沙土上跳躍
　　看見它落在
　　一間灰磚房的頂上
　　
　　這個瞬間
　　它站在那兒幾百年幾千年了
　　它比那間房亙古悠久啊
　　
　　它站在藍天下清一清喉嚨
　　清脆嘹亮的歌婉轉(zhuǎn)流動
　　天空下大地上
　　這只云雀
　　陰山的魂天地的精靈
　　
　　它站在孤零零房頂上
　　靜靜地站著
　　它站著風(fēng)和光都站著
　　清脆嘹亮的歌充滿天地
　　它充滿天地啊
　　
　　2004．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