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雪的鐘情和盼望,是風(fēng)度、是情操——雪的潔白無瑕,寄寓著人格與性情的追求;雪的低調(diào)寧靜,彰顯著為人與行事的操守。 如果杭州下雪北京晚報 | 2022年03月12日 鐘桂松 如果杭州下雪,整座城市都會悄無聲息地激動起來。 杭州這座地處北緯三十度線上的城市,并不是每個冬天都會得到雪的眷顧,有時候一年連下幾場雪,有時候一連幾年見不到一片雪花。一年冬天的晚上,漫天飛舞的大雪,讓往日喧囂的城市安靜下來,第二天一早,雪霽云開,杭州已變成一個銀色的世界。當(dāng)時還沒有地鐵,7路公交車在通往靈隱寺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駛,車后留下一道長長的雪痕。人們踩著厚厚的積雪前行,腳底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輕響,走路時間一長冒了細(xì)汗,頭上蕩起白白的霧氣。 九里松到靈隱寺一帶,寂靜得出奇。突然,一只松鼠從松樹林里竄出,它一閃身,驚起一攤雪,伴著嘩啦嘩啦的響動。西湖邊岳墳一帶有不少百年的樟樹,那些蒼老、粗大的枝干上堆著雪,那些葉子上也堆著雪,葉子的承受力有限,不時會從上面落下幾朵“白花”。如果西泠橋到孤山一帶無人驚擾,也是極美的——一邊是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的西湖,一邊是參天的法桐和獨(dú)具風(fēng)韻的西泠印社、樓外樓、文瀾閣等古建筑,雷峰塔莊嚴(yán)肅穆,凝望著西湖與孤山。 此時,攝影發(fā)燒友的興奮心情,不亞于娶媳婦。他們一早就背著“長槍短炮”從四面八方趕到西湖,在西湖邊、在寶石山、在靈隱寺、在北高峰,深一腳淺一腳的,只為尋個好角度,記錄下雪后的美景。 古人說:“西湖之勝,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雪湖處處是畫,時時是詩,尤其是晚上,“壓白萬山巔,襯黑一湖水”,雪中的西湖一改往日的清澈明麗,猶如一幅氣象蒼茫、淋漓酣暢的水墨畫。明末清初的文學(xué)家張岱就見識過大雪中的西湖:“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边@大雪似乎從未停止,著名作家陳學(xué)昭寫小說時,直截了當(dāng)將西湖稱為“雪湖”,雪湖的美妙意境,讓人難忘。 我在浙江電視臺主持工作時,每當(dāng)看到大雪紛飛,同樣是激動不已,趕快安排記者和攝像將西湖、靈隱寺、北高峰、寶石山、斷橋、孤山、龍井、玉皇山等處的雪景記錄下來,作為空鏡頭畫面資料,以便日后編輯節(jié)目時調(diào)用。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雪,讓我們“實(shí)用主義”一把,占了不少便宜。 “實(shí)用主義”的不僅僅是在電視節(jié)目中恰如其分地運(yùn)用這些雪景,下雪也給杭州人帶來了實(shí)實(shí)在在的歡樂。杭州人喜歡在大雪紛飛的傍晚約上三五好友,在酒店的包廂里小聚。包廂或是臨街或是臨西湖,隔著玻璃窗就可以欣賞雪景,平日里有些晃眼的燈光,因?yàn)檠┳兊萌岷土?。小聚尚未開始,紹興黃酒就已拿去溫?zé)帷芘_灣食俗的影響,如今溫黃酒要加些紅糖和老姜絲,不過這是不大會喝酒的人的做派;會喝酒的杭州人,不喜歡喝這種加工過的甜甜、膩膩的黃酒。沒過多久,火鍋點(diǎn)著了,綠豆粉絲、老豆腐、羊肉卷、牛肉卷、小青菜、黑魚片、魚圓,基圍蝦等也上了桌。窗外雪花飄飄,室內(nèi)熱氣騰騰,大家邊吃邊聊,不時敬酒——即使感情深,也不用“一口悶”! 這樣的雪夜,誰不歡樂? 杭州人還喜歡晚上去茶館喝茶。杭州的茶館多,春夏秋冬各有去處,其中“湖畔居”臨湖而建,在此可遠(yuǎn)觀北高峰與雷峰塔的燈光,也可眺望湖心島,想象三潭印月的佳色;寶石山上的保俶塔、寶石山下的斷橋仿佛就在窗外,觸手可及。雖然這里有全國各地的茶葉,但在杭州喝茶,尤其是在大雪紛飛的晚上喝茶,龍井當(dāng)為首選。產(chǎn)茶的地方,貯藏茶葉的方法同樣一流,盡管是冬天,依然可以品嘗出一個生機(jī)勃勃的春天——湯色翠綠,香氣撲鼻,就像新茶一樣。喝著龍井,望著雪景,想想人生,不過如此。不僅是西湖邊,在西湖西邊的山里,只要茶室在雪夜里還營業(yè),皆茶客盈門,親朋好友暢所欲言,古今中外,滿滿都是文化。 這樣的杭州,誰不喜歡? 很多杭州人都知道,雪后的空氣是最清新的,雖然有點(diǎn)刺冷,但是干干凈凈,沒有一絲雜質(zhì)。記得有報道說這樣的空氣“可以洗肺”,但是沒人愿意投放這種城市宣傳廣告,空氣怎么能做“形象代言”呢?多年前去冰島訪問,我看到商店里擺放著和可口可樂一模一樣的金屬罐,很輕,幾乎沒有分量。我問店員:“這罐子里裝的是什么?”店員說:“空氣。”賣空氣?我不知道這樣的商品買了有什么用,空氣無色,打開金屬罐什么都看不見,放在鼻子下面,也不知道能聞到什么?大概率什么也聞不到。不過我算開了眼界,這個世界真是什么都有,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迄今為止,我還沒看見有人賣杭州雪后的空氣,用這種噱頭賺錢,看來杭州人還是實(shí)在。 和北方的孩子不同,他們一生下來就和雪打交道,在冰天雪地里長大,杭州的孩子對雪是很陌生的。在他們?nèi)松念^幾年里,未必見過大雪,即便見過大雪,年齡太小,又能記住什么?到了四五歲的時候,能記事了,趕上下雪天,經(jīng)家長同意,孩子到雪地里玩耍,杭州話叫“耍子耍子”,意思是玩一玩。杭州的孩子不大會玩雪,只是打打雪仗、堆堆雪人,而且堆出來的雪人也不好看——杭州下雪的時候少,連家長都不怎么會玩,“段位”太低。終究這樣的時光不多,杭州的雪不像北方那樣可以保存十天半個月,三五天基本就不見蹤跡了。如果雪后三五天站在高層建筑上往南看,還能看到房頂略有殘雪,往北看去,一點(diǎn)殘雪都看不到。 杭州的雪下的時間短,保存的時間更短,真的應(yīng)該珍惜! 其實(shí)杭州人對雪的珍惜早已融化在血液里,融化在杭州的文化里了,宋代杭州十景之一的“斷橋殘雪”就是一個鮮明的例證。我想大概是過去杭州下大雪的時候多,斷橋上留一點(diǎn)雪,反倒覺得很美,加之那時的杭州人認(rèn)為這點(diǎn)殘缺美能引發(fā)美好的想象,又在西湖旁邊,值得傳承,所以就把它命名為“斷橋殘雪”。伴隨時代發(fā)展,地球變得溫暖起來,杭州的大雪自然也少了。二十年前我在北京學(xué)習(xí),國家氣象局的專家前來授課,他說現(xiàn)在全球氣候變暖,幾十年里氣溫提高了三攝氏度。只提高了三攝氏度?體感溫度好像不止。新中國成立之初,每年都會舉辦國慶節(jié)群眾游行,當(dāng)時參加游行的杭州老百姓都穿厚外套和毛線衫,有人甚至穿上了小棉襖。現(xiàn)如今,杭州人在十月初基本延續(xù)著夏天時的衣著,穿短袖短褲,就差到河里游泳了,所以幾年見不到一片雪花也正常。 盡管如此,每到冬天,杭州人依舊在等雪,如果臨安天目山的清涼峰上飄雪,杭州的媒體立刻“聞雪而動”,人們在移動端上賞雪,在電視里看雪,好好過一把雪癮!杭州幾年沒下大雪了,攝影發(fā)燒友許久未更新杭州的雪景了,在包廂里賞雪景、吃火鍋、喝黃酒的日子,也覆上了灰塵。什么時候能再次享受這寧靜而溫馨的歡樂夜晚,成為駐留在每個杭州人心頭上的美好期待。 一個身處北緯三十度線上的城市人,對雪的鐘情和盼望,是風(fēng)度、是情操——雪的潔白無瑕,寄寓著人格與性情的追求;雪的低調(diào)寧靜,彰顯著為人與行事的操守。晶瑩的雪從灰蒙蒙的天空飄落,有如上蒼不斷賜予人間天堂般的圣潔…… 杭州人喜歡雪,我相信雪也會喜歡杭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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