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楠園 這兩年所見到的現(xiàn)代園林,印象最深的來自于陳植先生設(shè)計的鎮(zhèn)江伯先公園(設(shè)計建造于1926-1935),陳從周先生設(shè)計的上海豫園東園(1956-1987)、寧波天一閣東園(1963-1988)、如皋水繪園(1988-1991)、昆明楠園(1989-1991)。園林中有著對古典的延續(xù),新形式的創(chuàng)新,也在空間中有著明確的新意。(園林設(shè)計與建造時間參考《陳從周造園實踐初探》李佳佳,周宏俊,風景園林理論與歷史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 陳植(養(yǎng)材)先生的伯先公園 也許因為蘇州園林總是和某個時期古典園林的范本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讓我們傾向于忽略園林中的變化,尤其近百年來,不同時代、不同造園家作品中,園林會有空間、精神和氣息上的變化。 楠園平面(《造園三章》,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景觀學系,同濟大學出版社·光明城,2018-11) 1 楠園的山石與水岸 似乎不同于江南園林,楠園有種徹底的明媚。 去看楠園是在初冬,晴朗的藍天,風不小,陽光角度像北方的夏日。12月初園子里生機盎然,有著桂花的余味,蠟梅初開,灌木山茶,還有本地植物。有些樹為了過冬已經(jīng)纏上保護膜。雖然在《造園三章》的書里看到楠園的照片。在現(xiàn)場還是從尺度上重新體驗到了楠園的空間新意。 “全園東西向較長,約120米,南北向較短,約80米,全園面積6000余平方米?!保ā对靾@三章》,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景觀學系,同濟大學出版社·光明城,2018-11 )相比類似面積的園林,藝圃面積約3000余平米,網(wǎng)師園面積約5000余平米,滄浪亭面積約11000平米。 楠園入口 入口的折返臺階,似曾相識,蘇州虎丘的擁翠山莊退臺臺階的縮小尺度的體驗。入口的天井庭園,是一個入口留白的庭院。安寧閣下的斜坡疊山,被云墻切成了四部分,入口的天井院子里能看到山頂,再進一重院子,看到安寧閣和山腳,踩著水中汀步進入拱門里的小院,才看到安寧閣的基座—完整的一座疾速升起的石砎疊山。粉墻上的拱門和水中石頭汀步,讓我想起上海秋霞圃的桃花潭景區(qū)入口。水邊的春影廊,是借鑒自拙政園倒影樓一側(cè)臨水斜廊。與墻之間包裹著灑下天光的折角和邊界的疊山種植池。 昆明楠園安寧閣 上海秋霞圃的桃花潭景區(qū)入口 楠園安寧閣內(nèi)部的假山階梯 面向水面的春花秋月館,確定了湖面最重要的觀景角度。春花秋月館的不遠處,是藏在水渠和假山后高聳的春潤亭。這里對于此時的游客來說是一個搶手的位置,亭子的尺度不大,卻是一個曬得到太陽、又背風的僻靜角落。 為了避免一眼看穿庭園,春花秋月館/小山流水館對岸疊了一座小假山,假山后藏著另一座建筑春蘇軒。這個處理的手法又有些類似網(wǎng)師園里黃石假山背后的小山叢桂軒了。 春花秋月館右手側(cè)的音谷峰大假山,尺度和建筑體量相差不大。而這個假山里卻藏著類似幾個連通的房間,和不可觸及、富有遐想空間的一段水路。大假山的余脈延伸到北側(cè)院子的盡端,轉(zhuǎn)為種植竹子的花壇。讓我想起蘇州耦園的聽櫓樓,樓前疊山余脈與竹徑的混融。 楠園春花秋月館/小山流水館面對的水面,左手側(cè)是與拙政園相似的一段折廊 拙政園的倒影樓附近一段折廊 楠園疊山石材是從周先生從安寧本地選擇的。昆明濕潤,時間久了,迎水面已在溝壑里長上了青苔。接觸不到水的石面,在山洞里或是避水的地方,還保持著原來的褐色。這樣綠色與褐色相間的假山風貌是很難在江南見到的。 水路的山洞里也考慮到了采光,頂部洞口的陽光時有時無,投射進來,像在幽暗山洞水面上燃起又熄滅的火苗。 楠園音谷大假山內(nèi)的采光 如皋水繪園疊山里的采光(頂部也有一個采光口) 水池的幾處邊界很講究。類似寄暢園的鶴步灘或藝圃大假山下的石橋與駁岸,大假山腳下做平板折橋,橋旁立石,石上題字“音谷”。水涌入橋和大假山之間的空隙里,并更多隱匿在大假山的水路山洞里。春影廊與春花秋月館都用零星的石頭底座架空。折廊內(nèi)部的水池與種植,也形成水源不盡的感覺。最終水流通過“流泉”拱門收束在西北角一墻之隔的院子里。 圍繞水池的四周邊界處理得很精妙,使人感覺水四處蔓延,園中的建筑不過是浮于水上。也像是水繪園的遼闊的用意。 楠園“流泉”拱門 2疊山房子 楠園的音谷大假山內(nèi)部層次很豐富,外部余脈也和水渠融混的非常自然。在其中嵌入題字石過梁,更具文人氣息。在其中看山時,我想一座假山的測量和表達,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事。 昆明楠園的音谷大假山 昆明楠園的音谷大假山 昆明楠園的音谷大假山 回想同為陳從周先生造園的如皋水繪園和天一閣東園,大假山體量顯著,都兼顧外觀、功能與空間的豐富,其中疊山選擇的石材在意境上和古典園林對比也不遜色,或在空間上更有新意。 如皋水繪園的中部疊山在高度上有幾個層次,山中還藏著一個小小的、峰回路轉(zhuǎn)的竹林之路。水繪園在湖邊的疊山,則創(chuàng)造出駁岸的淺窩形狀的石路,很少見到類似的與水池關(guān)聯(lián)的疊山形式。緊貼池塘的峭壁,又有些類似常熟燕園的峭壁山。在天一閣東園,海礁石疊山中混用水路與石路,往往在高敞的石過梁下,充分挖深下方的石頭臺階或水池,讓我們在行走上下之中,體會到假山中空間的高敞、層次的豐富、以及不同于建筑建造的方式所能提供給的空間密度。 如皋水繪園的中部疊山 如皋水繪園的中部疊山的竹林 如皋水繪園的中部疊山的山谷 寧波天一閣海礁石疊山 “是石堪堆”,既是節(jié)省造價,也是造園家審美能力的游刃有余。天一閣海礁石疊山,與楠園本地石疊山,避免了外地仍然沿用太湖石的符號化、因循守舊的感覺。也可知,疊山選用什么山石,能夠成為使園林面貌改觀的最重要材料。 3 楠園的“間隙” 楠園中的建筑和連廊、院子之間,有著近似于滄浪亭的清香館和弧形小院之間的留縫,恰好從斜廊上行走的時候驚鴻一瞥。我曾在車前子的散文中讀到過對滄浪亭這一空間的論述: “復廊從東向南蜿蜒推進,曲廊從西向南高低流淌,它們在明道堂會師,然后分解為一個個游擊小組,以廊屋、短廊、爬山廊的形式變化著出現(xiàn)。在它們會師之前,也已有了伏筆,由步碕半途銜接清香館的斜廊,就是為以后的分解打下的伏筆。蘇州評彈里把“伏筆”形象地說成“種根”。這條斜廊在蘇州園林里也是獨一無二的,它的短小而奇巧,與網(wǎng)師園里的引靜橋一樣有特色,只是沒有引靜橋那么有名。因為它沒有名字。姑且稱它為折桂廊—其一強調(diào)它是為清香館而設(shè),其二也是象形,就桂枝兒一截。滄浪亭以明道堂為界,劃出前后兩部分。游廊在前部分是聚,像一個圈子,把山水(假山與池塘)圈緊其中,密不通風。過了明道堂,游廊是散,疏可走馬。聚散兩依依,南北皆有情。而密不通風疏可走馬,是合乎畫理的?!保ā镀穲@——良辰美景奈何天》,車前子,2005.01,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滄浪亭的斜廊 楠園在新建園林和古典園林之間,也創(chuàng)造了一些“分離的間隙”(字面上的和空間中的)。讓我們看到區(qū)別于和住宅緊密聯(lián)系的蘇州園林的特征。 昆明楠園的疏闊與間隙 昆明楠園的間隙 昆明楠園的間隙 在楠園中游覽,會發(fā)現(xiàn)院落與建筑中總存在著“間隙”,相比網(wǎng)師園或藝圃分隔成許多相對封閉的房間、天井小院。楠園更類似于滄浪亭、秋霞圃等保留著原本公共屬性的園林空間。也因此楠園有著更多公共性,以及疏闊的感受。類似的感覺,在水繪園和天一閣之中也能體會到。 如皋水繪園 4能主之人 在楠園中穿行,當原本基于居住的園林功能、以古典繪畫圖景為范本的園林景觀,轉(zhuǎn)化為現(xiàn)代以游覽功能為主、以空間為主體的造園構(gòu)思。陳從周和陳植先生的現(xiàn)代園林讓我們回想起經(jīng)典的園林片段。但在新的園林里,通過尺度的重新組織、材料的重新選擇、空間的重新調(diào)整被賦予新意。經(jīng)典的園林范本是典故,在現(xiàn)代園林里重生,此刻空間已成為新的主角。 這也讓我想起陳從周先生設(shè)計美國大都會美術(shù)館明軒的過程,陳先生和方聞先生在蘇州會面,確定選擇蘇州網(wǎng)師園的殿春簃作為展覽明代家具的展廳的范本。我想這是一種園林空間營造的方式和思路。造園之初是空間形制的立意,也就是能主之人的解釋吧。隨后才開始造園手法的選擇。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明軒 想來為什么人們對藝術(shù)家或者其他創(chuàng)作者的“連續(xù)性”比較有期待,因為一種語言的形成,是需要連續(xù)的進展,連續(xù)性就是語言的本質(zhì)。陳從周先生的造園作品中,我們能看到關(guān)于空間的連續(xù)的思考,在園林空間之中的表達,且不同于蘇州古典園林范本的感受。 游覽楠園的時候想,也許現(xiàn)代主義是一種規(guī)訓,園林未在其內(nèi)。在討論園林的現(xiàn)代轉(zhuǎn)化等問題時,并不一定大刀闊斧的形式與材料更新才是唯一出路。 研究、思考方式和做設(shè)計的方式可能都是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的。細讀字義,建立模式,把審美放在符號之后的研究方式,可能會是把園林轉(zhuǎn)化驅(qū)趕到符號化再現(xiàn)的有限空間里。對比的看,馮紀忠先生的再現(xiàn)方式結(jié)合了鄉(xiāng)土和現(xiàn)代建筑的材料、技術(shù)和藝術(shù),是將物質(zhì)和文人氣息結(jié)合的一條路;葛如亮先生的作品中,對文人化的符號和現(xiàn)代主義建筑的空間借鑒是比較多的。陳從周先生和陳植(養(yǎng)材)先生的園林里,出現(xiàn)了微妙的漸漸和古典園林不一樣的地方,有更多本土空間的詩意,雖然緩慢,雖然沒有直接和現(xiàn)代建筑有太多關(guān)聯(lián),但是空間很本土,很原創(chuàng),總覺得在這一個方向里,有可能出現(xiàn)更多的可能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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