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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與分析心理學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

文/周爍方

1 過去視角 VS 未來視角

進入當下，時間的概念隨之而消解。未處于當下，則時間的概念逐漸升起，成為不牢固的繩索，使迷失之人暫時得以攀援。過去和未來絕非實有，但又的確存在這樣的劃分。人類因迷失而探究心理，因探究心理而產生心理學，于是過去與未來的概念變得尤為重要。有的心理學流派注重過去，有的流派注重未來，賦予過去和未來不同的結構和意義。終極解決方案尚未找到，每一個有人徘徊的地方既是迷失之所，又是那通向解脫的入口。不同的入口，標上名字，就成為了不同的心理學流派。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以過去為入口。認為現(xiàn)在的痛苦主要源于過去，是過去未解決痛苦的變形與重復。口欲期、肛欲期、俄狄浦斯期，這些命名是對過去的細致劃分，賦予每一段過去以特定的功能和意義，試圖對每個階段的發(fā)展進行“順利”與“不順利”的辨別。通過細化的框架來界定和評估人的心理痛苦，當心理痛苦得到明確的定位，就可以在特定的位置上展開工作，從而消除痛苦與癥狀。

精神分析既然以過去的視角看待心靈，就必須有相應的工具來深入所謂“過去”去解決問題。自由聯(lián)想便成為了精神分析的第一原則。隨著自由聯(lián)想的進行，人的思緒與情感狀態(tài)自發(fā)倒退，回到過去的某個點上，咨詢工作的重中之重便是以各種方式保證人能夠在咨詢中“順利地回到過去”，并釋放當時積壓的情緒，重建當時破損的心靈結構與功能。設置、咨詢關系、中立、節(jié)制、容器等一系列概念與操作均圍繞上述重點服務。

榮格的分析心理學也提及過去，但它對于“未來”有更多的重視。在榮格看來，絕大部分的痛苦與癥狀來自“發(fā)展受阻”，即走向未來的道路不順暢，遭到了阻礙。猶如大河奔流的河道上發(fā)生了堵塞，河水只好以各種非正常的方式流向本不該去往的方向。為了界定發(fā)展是否受阻，就首先要辨別何為“正常的發(fā)展方向”。為此，榮格在“原型”概念的基礎之上提出了“自性化歷程”，試圖去發(fā)現(xiàn)每個人“天生的發(fā)展方向”。

原型就像潛伏在泥土里的種子，適當條件下會被激活。生而為人，有一些種子是共同的，但不同的人又帶有各自不同的一些種子。通過夢、通過想象、通過對當前生活狀態(tài)的考察，識別出這個人當前正在激活哪個種子，發(fā)現(xiàn)種子的生長受到了何種限制與扭曲。如果解決了這些扭曲與阻礙，種子開始繼續(xù)沿著本來的軌跡生長，痛苦與癥狀將得以減緩和消除。因此，與精神分析較為確定的診斷、評估、對癥下藥相比，分析心理學的治療是更加靈活和無跡可循的。對于自我內心的深度體驗，就是在學習與熟識各種各樣的種子，不同種子的形態(tài)、習性與特點。對原型的熟悉與了解，使治療師能夠識別出自己與他人正在“走向哪里”和“受到了何種阻礙”，通過方向的識別與阻礙的消除，使人更好地向著未來發(fā)展。

然而，在更廣泛的意義上。精神分析注重個人此生的過去，分析心理學對未來的界定來自于原型——那是更久遠和廣泛的過去，生物進化歷史上，無數(shù)個體累世體驗的濃縮與集合。沒有真正的過去，也沒有真正的未來，在這一點上兩個流派無法不達成共識。

2 外在關系 VS 內在關系

弗洛伊德與榮格的關系，從最初相識“一見鐘情”，到最后的決裂，歷時7年。就如同每一段緊密的關系，后續(xù)的發(fā)展與結果往往在最初就已經確定了。在與弗洛伊德相識的第二年，榮格做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夢：

我的身處在一所我不認識的兩層樓的屋子里。但它是“我的房子”。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樓上，有點像是客廳的感覺，做工精致的老式家具，以及墻上懸掛著一些古老的珍貴名畫。我奇怪這陌生的房屋怎么會是我的家。不過我想，“還不錯?！庇谑俏腋胫酪粯鞘窃鯓拥?，便沿著樓梯走到了樓下。在這里，一切東西都顯得更加古老，我意識到房子的這一部分大概可以追溯到15或16世紀。家具陳設似乎是中世紀式的，地面鋪的是紅磚。這里的光線不足，顯得陰暗一些。我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房間，心里想道，“唔，我實在得探究一下這整座屋子?！蔽易叩揭坏篮裰氐拈T前，用力打開了它。在門的那邊，我發(fā)現(xiàn)了一道通向地下室的石砌梯級。于是我就走了下去，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一個有拱頂?shù)拿利惖姆块g之內，而這房間則顯得極為古老。在仔細察看四周時，我發(fā)現(xiàn)在普通的大石塊上砌有一層層的磚，而且在灰漿里也有磚頭的碎塊。我一看到這個，便知道這面墻壁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代。于是我的興趣便高漲起來。我更加仔細地觀察著地板，發(fā)現(xiàn)它是用石片鋪成的，在這些石片內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環(huán)。當我拉動這個環(huán)的時候，石片便抬了起來，我再次看到了一道窄窄的石級，通往地下更深處。我沿著這些石級走了下去，最后便走進了一個在巖石里鑿成的低矮的洞穴。石洞的地面上蓋有一層厚厚的灰土，灰土中散布著一些骨頭和陶片，像是一種原始文化的遺物似的。我看到兩個人的頭蓋骨，顯然也是很古老的，都有些要裂開了。這時，我便醒了。

榮格認為，此夢是自己整個心靈結構的呈現(xiàn)，從現(xiàn)代到古代，從文明到原始，從個人到集體。他從這個夢中領悟到了某種人類心靈共有的結構。在這個理解中，外在、現(xiàn)實、他人是不重要的，而內在的主觀的體驗則是更加值得重視的。這個夢可以看做是榮格心理學理論體系的最初模型，分析心理學的心理結構觀，意識、個人無意識、集體無意識的層次劃分很大程度上與此夢相類似。

弗洛伊德對此夢則持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他把重點放在了醒來之前的兩個頭蓋骨上，不斷地啟發(fā)和暗示榮格，這兩個頭蓋骨代表著某種無意識的愿望——榮格希望某人死去的愿望。這種觀點更加地看重“關系”，雖然是某種敵對關系，但仍然把夢的含義拋向了外在的層面，非個人內在體驗，而是與外界他人互動并壓抑的結果。這一看法引起了榮格的防備心和反感，他并沒有正面面對這一沖突，而是選擇表面的妥協(xié)與回避。

然而在1913年，與弗洛伊德決裂前夕，榮格做了一個“殺死齊格弗里德”的夢。榮格再次從神話與自我發(fā)展的角度解釋了此夢。但從另一個側面來看，齊格弗里德（Siegfried）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不無聯(lián)系，在榮格心中的地位，對榮格心理的影響，以及名字的凝縮方面，榮格在夢中殺死的齊格弗里德正對應著外在現(xiàn)實中的弗洛伊德。（此部分的分析較為復雜，可參照我的另一篇文章《代言人——集體預言夢的原型機制》）

由此，弗洛伊德與榮格對夢的解釋并無對錯之分，而是采取了不同的視角，看到了不同的內容。

弗洛伊德采取的是“外在關系”視角，目的在于辨析夢者與他人在意識與無意識中的關系。這一視角也是整個精神分析流派的視角。精神分析注重關系，認為一切心理結構的形成與心理功能的發(fā)展有賴于關系。這一特點在精神分析理論中體現(xiàn)為對父子關系、母子關系的重視。俄狄浦斯情結中的三角關系是精神分析發(fā)展的起點，并且在后續(xù)的發(fā)展中該概念被沿用與拓展。“沒有移情就沒有治療”。在精神分析治療的具體操作中，病人對治療師的移情關系是整個治療的核心，如何促使移情的發(fā)生與深化，如何利用移情來進行治愈性工作，是使得精神分析治療不同于其他流派的最獨特之處。

相對于弗洛伊德，榮格采取的是“內在關系”視角，榮格更注重個人內在的發(fā)展歷程，原型的激活，自我與集體無意識之間的關系，自性化歷程的發(fā)展。因而，榮格認為“移情”在治療中并不是必要的，如果沒有移情，反而會使得治療工作進展更加順利。分析心理學并不否認移情的存在，但不把移情作為工作的重點，而是將人的內在發(fā)展放在第一位。并且在某些時候，個體化歷程的走向反而會使得人與自己所在的集體和社會疏遠，這種疏遠被認為是種子生長過程中的必經之路。

3 其他

精神分析與分析心理學還有諸多方面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與差別，非一文可以道盡。歸根結底，弗洛伊德與榮格都是勇敢的先驅者，他們都以自身為最初的研究對象，逐漸發(fā)展出有益于他人的心理治療流派。然而畢竟弗洛伊德與榮格是不同的人，使得最終形成的流派無論是理論還是具體實踐操作都有著各自的特色。惟愿更多的人投身到對自我的探索與研究之中，建立起更多深刻而有效的心理治療流派，使人類心靈能夠逐漸得到更加完整的描述與理解，最終走出迷霧，痛苦得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