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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是閨女回娘家的日子。這天，草花家屋里屋外都是人。三個小姑子拖家?guī)Э?，傾巢出動，大人小孩把三張大圓桌和兩張小方桌圍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酒喝得盡興，男主人一手緊握酒瓶，一手端著酒杯，以“車輪戰(zhàn)”的攻勢，挨次“轟炸”在座的每一位成年男客。當(dāng)酒瓶又指向大妹夫時，大妹把手一伸，一個巴掌蓋住了自家人的杯子。男主人拿眼一瞪，直逼對方，說：“喝！今天糖再高也得喝?！比缓蟪娙税迅觳苍诳罩幸粧啵骸奥犞还苁钦l，今天統(tǒng)統(tǒng)沒有理由，都得喝！”大妹放軟了語氣：“哥，你也不能再喝了。咱這可是過年呀?！?/span>草花這時正把一盆肉絲湯往桌子中間放。直起身子，就不好走開了。她遲疑了一下，借著嘈雜的人聲，向桌子對面的男人說，大過年的，不要為難大家了吧！話音剛落，男人手中的酒瓶就直直地飛了過來，草花一個閃躲，酒瓶已貼了她的耳朵，從肩部快速地滑向地面?！芭尽钡囊宦暎破克榱?，切斷了眾聲喧嘩。接著一串不堪入耳的辱罵炸響屋頂。男人撲了身子要過來，人們紛紛離席上去拉勸。頓時，腳步雜沓，菜湯飛濺，碗碟碰撞，孩子尖叫，椅子來回拖動……堂屋里攪成了一鍋粥。在親戚們的護擁下，草花很快坐上兒子的車走了。又亂了好一陣，最后，留下一屋的狼藉和一具鼾聲如雷的肉體。草花在兒子家只住了兩天，就和往年一樣，在初五的早上開門營業(yè)了。草花做的是小百貨生意，店面不大，商品卻是琳瑯滿目，種類繁多。她女兒戲稱：我媽的客戶全都是VIP。只要客戶提出要求，草花總是一個字：“有”。其實，有的，確實有；有的，根本就沒有。但她堅持一個基本原則：絕不犯“大錢掙不來，小錢看不見”的常識性錯誤?？恐智?、腿快、不嫌麻煩、不怕賺少，不歇午覺，湊合一頓飯、甚至少吃一頓飯的干勁，一趟又一趟地到鄰近的城區(qū)進貨，填補臨時所需。自從有了微信，支付寶，知道抖音也能賺錢，原來看書的習(xí)慣逐漸被手機替代，閑來無事，也不忘“搖一搖”搶錢，手機玩得溜溜的。她女兒又說了：手機是我媽的“轉(zhuǎn)經(jīng)輪”。剛過完年，沒幾個顧客。草花挨次擺放、規(guī)整了所有商品，核對了庫存數(shù)量，列出補貨清單。然后該洗的洗，該擦的擦，恢復(fù)店鋪一貫的清爽整潔。最后把年前積攢的廢紙箱，廢塑料瓶或打捆，或裝袋，靜等廢品收購站開門。回家取貨時，草花沉著臉，眼皮也不抬地收拾自己的東西，眼角卻敏銳地捕捉著男人走近她的每一個細(xì)小動作，直到走出家門，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然而，草花絕不是一個麻木不仁的人。為了活下去，她已習(xí)慣把錐心的傷痛打成捆，壓成板，遠(yuǎn)遠(yuǎn)地推開放過，直到日復(fù)一日的忙碌去淹沒它們?？砂l(fā)生在眼前的傷痛，實在是太新鮮，太嬌嫩，只能在時間流逝里慢慢愈合，結(jié)成血痂。這么多年，也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了。在等待的過程中，她無心看書，也不可能集中心思掙錢，豐富多彩的手機怎么也擋不住酒瓶的飛撞場景和聲震屋宇的辱罵聲。想著想著，就覺得胸口發(fā)緊，呼吸急促。轉(zhuǎn)眼已是春暖花開。這天是星期天，兒子一家四口去郊外爬山，回來經(jīng)過商店。草花忙不迭地迎出來，捧著孩子們平時喜歡吃的零食，又是拆，又是剝的。大孫子不為所動地讓過了奶奶殷勤討好的笑臉，小孫女則是興高采烈，一雙小手把奶奶手里的包裝紙拍打得嘩嘩作響。兒子板著一張冷面孔說：“別管他們，家里都有?！眱合毙χ哌^來，和婆婆打過招呼后，就知趣地帶著一雙兒女走開了。兒子點著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問：“這段時間咋樣？”草花忽然一陣心酸，眼里立刻涌上了淚花：“咋樣？還能咋樣？各吃各的，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指望他認(rèn)錯？改正？大半輩子都過去了，誰還不知道誰。欺壓了我?guī)资?，也不在乎再多這一次！倒是你，一個月來連句問候的話也沒有一句。你姐在那么遠(yuǎn)，還打了幾次電話呢。今天要不是路過，恐怕還想不著來?！?/span>兒子的眉頭迅速皺成了兩團疙瘩，恨不得拂袖而去似的。到底忍下，只是把煙抽得又猛又兇，濃濃的煙霧快把空氣點著了。草花沒去留意兒子的表情，只顧傾訴自己的一腔苦水。那是一塊被男人肆意摧殘了幾十年的傷心地，一旦揭開，必是又?jǐn)U大了撕裂的面積，加重了痛苦的程度。“我明知道破壞他的酒興，不會有好結(jié)果。但也總想已經(jīng)是當(dāng)爺?shù)娜肆?，哪能連一點顧忌和長進也沒有。可他就是不長人臉，說翻臉就翻臉?？稍凼侵魅搜?！總不能眼看著親戚下不了臺吧?！?/span>“這是什么話？他一個人糊涂也就算了，難道讓親戚們笑話咱們一家人都不通情理？”“笑話？兩三歲的孩子都睜大了眼睛看你受欺負(fù)，那么多人給我們?nèi)依?，這笑話還小嗎？”“是因為這個爹！可天下哪有孩子選擇父親的自由？當(dāng)娘的為什么就不能幫他們解脫一下?！?/span>“你是責(zé)備我沒和你爹離婚？這種想法我怎么可能沒有！可一想到你們不是沒有親爹，就是沒有親媽，不能有一個完整的家……”“可有了親爹親娘又咋樣？你覺得我們幸福嗎？我姐大學(xué)畢業(yè)不愿回來工作，我寧愿四處借債買房也要和你們分開，這還是個完整的家嗎！？”因為憤怒，兒子的聲音微微發(fā)顫。頓了頓，他嘆了一口氣：“其實，是你沒勇氣離婚……別總拿我們說事。”搖了搖頭，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開了。草花失眠了，胃口也不好。腦子里反復(fù)回放那天家宴的軒然大波，耳邊不?；仨懼鴥鹤討嵟刈l責(zé)，眼前總是晃悠著兒子離開時腳步蹣跚的背影……她的心再次被撕裂了，這是一次連根拔除的撕裂，能清晰地看見扯拉出的一縷縷血絲。那股憋悶的氣流同時在胸腔里瘋長，直到有一天它順著氣管跑道經(jīng)過喉嚨時，因體積龐大，好像汽車碾壓隔離板帶似的，“咯噔”一聲，才游絲一般有氣無力地從鼻孔里逃出來。這“咯噔”，前后只持續(xù)了二、三秒，卻讓她疼痛難忍，兩眼生淚。她猛然警醒：真的氣出病來了！這意味著既不能游刃有余地掙錢，還要不知深淺地扔錢，更要不容商量地陪貼大把時間！草花沒有這樣的胸懷。多年來，她是大病沒有，小毛病不斷，只要有不適之感，一定及時求醫(yī)。為此，她認(rèn)識了不少本市內(nèi)犄角旮旯里的民間醫(yī)生，結(jié)果花錢不多，生意也沒耽誤，時間還在自己的支配中。而這次顯然大意了。草花再不敢胡思亂想，趕緊求救熟悉的老先生，無奈這“咯噔”神出鬼沒，總在幾乎要忘掉它的時候才出來提醒一下。醫(yī)生捉不到“鬼”，自然無法驅(qū)鬼，倒也為她寬心：“年齡大了，身體出現(xiàn)不適也是正常，說不定過一陣就好了。”清明節(jié)這天，草花站在父母的墳前，神情抑郁，精神恍惚。她在心里說：媽，您走那年67歲了。如今我也到了這個歲數(shù)。老天爺要真是收我，就去給您做伴了。叩頭起來，仰起臉，已是淚水滂沱。然而，草花倒底沒有勇氣現(xiàn)在就去盡孝心，當(dāng)“咯噔”的趨勢愈演愈烈，大有隨時都要“過去”的意思時，她向兒子發(fā)出了呼救。這是草花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院，連兩個孩子都是在家生的。兩天下來，她就感到頭暈?zāi)X脹，渾身酸痛。男人就又是揉捏，又是捶打，還自作聰明地向她大講特講養(yǎng)生知識，儼然一位博學(xué)又賢良的丈夫，收盡了同室人的美譽和稱贊，以致于為了進一步表現(xiàn)，強行奪過她手中的碗筷，一勺一勺喂她吃飯。這天大妹兩口子來看她。本來大大方方接待就是了，草花卻感到莫名其妙地不自然。男人是沒臉的，不僅熱情洋溢，而且大言不慚地傳授他侍候病人的經(jīng)驗，標(biāo)榜他的辛苦。草花想走開，又覺得不禮貌，只能勉強地陪著。大妹看出了她的難堪，主動拉了她出來。大妹說，知道你這病是氣的，可我哥就是這樣一個人，過完那陣子還不是好好的。過去的事就忘掉吧，別老想著，氣大傷身呀！草花想：可不是已經(jīng)過去了，對于你們也就是輕飄飄的一句話，比我簡單多了。大妹又說，還是結(jié)發(fā)夫妻好??！看我哥，脾氣壞是不假，可真到用人時候，多盡心！孩子們是靠不住的。草花想：女兒因為工作忙，只待了一天。兒子倒是天天來，不過也是禮節(jié)性的坐一會?？商煜碌母改?，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息呢？倒也真是。盡心？她在鼻子里哼了一聲。經(jīng)過半個月的治療，草花的“咯噔”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不僅次數(shù)減少，而且疼痛感大大減弱，成了一個視有若無的存在。草花堅決拒絕“住院鞏固”，選擇了“回家吃藥”。只是出院的第二天，就又坐在她的小百貨店里了。幾天之后，他兒子接到母親打來的一句話電話：“我要和你爹離婚！”從醫(yī)院回來，在兒子的百般勸說下，草花暫停了店里配備的“家居設(shè)施”，開始回家吃飯睡覺。一是因為身體還在恢復(fù)期，多有些力不從心；二來不妨再信一回男人“積極轉(zhuǎn)變”的承諾，專心料理一下生意上的遺留問題。雖然是小生意，草花卻從不馬虎，畢竟住院前后耽誤了不少時間。昨天下午7點，男人打來電話，說藥煎好了，飯也做成了，要她立馬回來。她心里嘀咕是不是又要變臉了，轉(zhuǎn)念一想，還不致于，怎么也要堅持一周吧。因為等送貨人，就延誤了半個小時。誰知道剛進家門，就迎來了一頓霹靂般的謾罵，緊接著就是男人沖出堂屋，撲過來的身影……她驚得全身打顫，一個急轉(zhuǎn)身，又跑回了店里。“他說一天到晚像伺候奶奶似的，讓他當(dāng)孫子，他不干了?！辈莼▽χs來的兒子，凄然地笑了。“我想了一夜，你說的沒錯，我甘愿這樣湊和著過日子，原因很多，關(guān)鍵還是因為自己缺乏勇氣。因為怕丟人，壞了自己的名聲，損傷娘家人的臉面；因為想依靠，他畢竟是你們的爹，一旦有啥事，總比外人強吧。所以靠不住也要靠，明知改不了，卻總是一廂情愿地幻想他總有一天能變好……現(xiàn)在都半截入土了，反而更不像人了。你的提醒使我明白，這樣的湊合真的該結(jié)束了。”草花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像卸掉了幾十年來強壓在自己肩上的沉重包袱，感到從沒有過的輕松和愉快。她清晰地感到一股清澈細(xì)膩的氣流從胸腔里緩緩升起。輕盈地穿過喉頭，從口里飛逸而出。一直埋頭聆聽的兒子，在抬起頭的一瞬間，讓草花吃了一驚。那分明是一張比怨恨她不離婚還要難看的臉。兒子咬著嘴唇，囁嚅地說：“可是……你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一方有病，另一方還能照顧。要是分開了……這不是折騰我么？”草花的心一下變得空曠而冰涼。她機械地地問：“照你說，我該咋辦？”“原來咋辦現(xiàn)在還咋辦唄?！笨匆娔赣H并沒有生氣責(zé)怪的意思，兒子的話就流暢了，而且是那樣得推心置腹：“他就是那樣的人，驢脾氣一犯，連三歲小孩也不如。不想搭理他，就還過你的單身生活。大半輩子都過來了，到了……”“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到了需要用他的時候，他還不是把你侍候得跟三姨太似的……”“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兒子的臉上。草花四目噴火：“我還沒有那么下賤！”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捂著臉頰的兒子，失聲痛哭：“我怎么能打你？我怎么會舍得打你！因為你是男孩，從你出生那天起，我就把你當(dāng)成終生的依靠。你3歲那年，有一天晚上，我用鄰家的縫紉機做衣服，你們?nèi)巳ゴ逦措娨?，回家開門時，你爹聽說你把鑰匙弄丟了，二話沒說，一腳就把你踢翻在地，你掙扎著還沒有爬起來，緊跟著又是兩腳，疼得你在地上直打滾。你姐嚇得哇哇大哭。我瘋了一樣跑過來，抱起你時，你連哭都哭不出來。我和他理論，他就連我們母子一起打，一齊罵。”“我是一個城里姑娘，娘家條件說不上有多好，但從小被父母寵愛，沒遭過罪，沒受過委屈。自從嫁給你爹，那可真是掉進了黃連缸里。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我的哪一件衣服，哪一碗飯是他給我的？鄉(xiāng)下地多，這頭望不到那頭，大毒日頭底下我和他一樣勞動，收工回家，他可以抽煙喝酒看電視，打著鼾聲睡覺。我呢？做成飯，還要把飯端到他跟前，然后洗涮整理，打理你們上學(xué)。為了掙點錢，農(nóng)閑時，我學(xué)著做生意，把一架親戚不用的小煙車當(dāng)工具，夏天賣冷飲、小食品，冬天賣湯圓、肉丸，趕著季節(jié)賣一些時令水果。一人進貨，一人加工，一人守攤。莊稼到了搶收搶種的時候，我歇攤和他一樣出工。沒地了，我干脆租了一間門面房，一年四季以店為家，任憑他關(guān)起門來享清福。我一手養(yǎng)大了你們，供你們上學(xué)，給你們成家，就是希望你們，在我老了的時候，能為我遮風(fēng)擋雨，聽幾句嘮叨，我就開心；要是我病了，能陪我看病，守我?guī)滋?，我就知足；最后為我送終。你們也真是爭氣出息了，走了自己的路。可是，不在家的，我夠不著，夠著的，我也抓不住。我委曲求全的結(jié)果，卻讓你們覺得丟盡臉面；我要為你們掙臉時，你們竟然趕緊把自己撇清，唯恐背上一個不死不活的包袱……這就是我茍活了一輩子的回報呀！”草花笑了，笑得滿眼淚花，一臉淚光。“是啊，你爹也有好處。說遠(yuǎn)的，剛結(jié)婚那幾年，他一打我，我就跑回娘家搬救兵?？赡锛胰思炔粫R，也不會打。更害怕丟人現(xiàn)眼，只會講理和忍讓。住上兩三天，外婆就讓你舅舅送我回來。搭上一堆東西不說，還要給他光光臉，說我一些不是。臨了，含糊其辭地提幾句安撫性的規(guī)勸。后來我就不跑了。與其讓娘家人跟著受罪，一次又一次助長他打罵人的威風(fēng)，還不如硬扛！反正就是一條命，打死了，也算解脫了。父母沒教我以牙還牙，我倒學(xué)會了如何不給自己招災(zāi)引禍。除非為了你們，除非公眾場合，我都打掉了牙齒往肚里咽，寧愿把自己屈死……你看，我現(xiàn)在還活著，不是多虧了他手下留情嗎？再說近的，我住院的那陣，他可比你孝順多了。別說臉不讓我洗，碗不讓我端，筷子不讓我拿，就是屁股也搶著擦……真是惡心?。e人可以輕描淡寫地安慰一句'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就是你，他的兒子，也可以丟人一時，再遠(yuǎn)遠(yuǎn)走開，而我呢？我是他的'屋里人’，我就是和他永遠(yuǎn)不打照面，也阻攔不了他隨時上門糾纏，因為他是合法的，名正言順的。只要我和他活著，親戚中一旦有婚喪嫁娶的事發(fā)生，我們一定會以一個整體的形象被邀請！” “你永遠(yuǎn)不知道他啥時候好，啥時候不好；你永遠(yuǎn)搞不明白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話，怎么會惹得他暴跳如雷，淫威大發(fā)。但有一次溫情的表現(xiàn)，必要有百次的奴役償還。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如果沒有一種希望支撐，誰愿意做出這種犧牲？……好在，你們都長大了，我再無牽掛。如今，我也老了，就為自己活一回吧?！?/span>“至于養(yǎng)老，你也不用害怕。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花過你的錢。盡管你不止一次說過要給我多少多少錢。我相信，只要我身體硬朗，完全不用你操心。通過這次住院，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窮時怕沒錢，現(xiàn)在有錢了，怕生病。其實，有錢沒錢，錢多錢少都不可怕，最可怕的還是生病。人吃五谷雜糧，沒有不得病的，但一定不能去找病。這也算是我?guī)资陙淼淖畲笫斋@吧。就是退一萬步講，我還有養(yǎng)老院可去哪?！?/span>兒子滿腔的悔恨和自責(zé)，化成一股股無聲的淚水，緩緩地流過了臉頰。又到了去看望父母的日子。草花把高大的墓碑從上到下，包括碑面上的刻字都擦拭得干干凈凈，明明亮亮。然后，把香蕉、蘋果、奶、燒雞等七八種供品并列擺放到墳前，再一一打開袋口；將成捆的億元大鈔與成打的金黃元寶，劃拉成扇形，和品種繁多的“成衣”，顏色多樣的“布匹”一齊堆放到碑前畫好的一個圓圈里。只見“啪”的一團火苗，蹭貼著干、軟的紙張，“轟”得一下燃起烈烈火光。草花又把一瓶白酒緩緩地撒到地上，然后雙膝跪下：“媽，自從閨女出嫁，您就操碎了心。您總說一人一命，我就是這個命。您安慰我：他不賭，不抽，不嫖，是個安分的莊稼人?？扇说膲牟⒉灰姷梅且€、抽、嫖呀。您說等吧，等孩子們長大了，你就出頭了?，F(xiàn)在孩子們真的長大了，都當(dāng)?shù)?dāng)娘了，可女兒不是出頭了，而是走到人生盡頭了，”草花泣不成聲：“明白這一切，您知道女兒的心里是多么絕望和難受嗎？媽，您不會騙閨女，可您真的錯了?！辈莼ò涯樕系臏I水一點一點擦干，握著一條小細(xì)棍把沒有燃透的紙錢一一打散，再次點燃，火苗不大，但很歡快。“您在世時，女兒沒錢孝順您?；啬锛夷玫臇|西總讓兄弟媳婦看不起。現(xiàn)在閨女有錢了，這錢全是閨女自己一分一分掙來的，買的也都是您生前喜歡吃的食品，可是您只能受口氣了。女兒不想這樣，女兒想享受抓得住的幸福，想享受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幸福。所以，閨女不想忍了，和他離了。前面的命是娘給的，后面的就讓我自己去活吧。”草花站起來，微微抬起了頭。只見天空像大海一樣，澄澈而寧靜。 責(zé)編：王芳 遠(yuǎn)岫 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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