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付廷 為滿足兩位老人的心愿,我決定舉家回鄉(xiāng)下陪他們過年,住貫了有暖氣、衛(wèi)生間的樓房,一回來就感覺到在村里生活的不方便,特別是晚上,一家人住在一個奄奄一息的小火爐屋里,奇冷無比。今年碳金貴,能看得出父親往爐里加碳時那猶豫不決的神色,和子女們一起和衣睡下,一晚上腦門總是涼嗖嗖的,我把在炕的窗戶邊上,盡量為妻兒們擋些寒氣,年逾耄耋的雙親能陪一年算一年吧,免得后悔。 村里鄉(xiāng)俗大年初一上午給祖上上墳,祖墳本在108國道北面,在大躍進那個年代,村干部順勢激進,一拍腦門把祖墳全攤平變成田地,記得第一年隊上種的土豆奇大,這也許是祖先地下有知,助后代度過那荒饉之年吧。等后來土地變?yōu)樗接?,田地間便又冒出些零零星星的墳頭,但本是一姓村,墳墓順序便亂了,于是好多人便各處起了新墳。 爺爺?shù)膲灡闫鹪趪滥厦妫泵媸且坏乐舻淖鎵?,接挨南面是一潭清汪的水庫,再南便是延綿不絕的五臺山群峰,也算塊風水寶地吧。八十六的父親明顯腿腳赿來越僵硬,上下個一尺多高的田埂還得子女摻扶,幾年前他已把墓穴建好,說是免得到時給我們兄弟倆添麻煩。爺爺?shù)哪贡谑a在瑟瑟的枯草叢中,仔細端祥,碑上有我和我兒女們的名字,父親指著旁邊一側說:這個位置是你將來的的地方。人過半百其實面對親人連同自己的生死已經(jīng)看的很坦然,只是自己生性愛四處闖蕩,不知能否將來歸根此地。暮冬時節(jié),故鄉(xiāng)的田野空曠而又荒涼,結冰的水庫如同一面大大的玉鏡反射著殘淡的陽光,一群懶散的牛羊在地里咀嚼著橫七豎八的玉米枯桿,當繞行到水庫壩上領著孩子們冰面上滑行時,父親在壩上嘶喊著怕出危險,這情形又讓我想起小時候水庫耍水時他追打我的情景。開車返回時繞到村后的黃土高坡上,這里的溝溝坎坎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地方:挖苦菜,割羊草,捉松鼠,掏鳥蛋……對城市里長大的子女而言,這些事猶如天方夜譚,我們的童年暢游在野外,他們如今是沉溺在網(wǎng)絡,我們這輩包括祖父那一代對土地有種割舍不斷的情節(jié),而他們這代似乎一切都可以在網(wǎng)絡的虛幻中得到滿足。眺望坡跟底,整個村落早已經(jīng)沒有了過去過年時成群結隊拜年走親的人群,沒有了雞犬相聞的氣息,沒有了年關蜂擁而至的歸客,對于下一代,他們也許偶爾會想起這個村落的名字,在異地一定不會泛起所謂的鄉(xiāng)愁。年初晚上聽到過幾聲零星的炮聲,我才知道村里禁炮并不嚴格,趕到村小賣部想買幾掛鞭炮,結果告知賣炮的必須熟人擔保才能買到,讓人舉報會拘留的。千篇一律的機制對聯(lián)代替了手寫,統(tǒng)一的燈籠代替了手工紙糊,麻將代替了春晚,手機短信代替了上門拜年……所謂的現(xiàn)代文明正把傳統(tǒng)的文化剝離的一絲不剩,鄉(xiāng)村文化為城市快餐一點點吞食,天南地北節(jié)日里都為爭搶紅包忙乎,年的味道和豬肉一樣不論貴賤慢慢失去了過去那個滋味。 村北面最高處有個老爺廟,里面塑了個關老爺,小時候年夜后便有村民陸陸續(xù)續(xù)去拿上香紙供品去供拜,中國關老爺有的地方有拿刀的,有的地方有捧書的,反正在國人心目中他無所不能:忠義,財運,智慧,驅邪……幾十年沒有去過了,等我們一行到達時已近中午,從香火和供品看得出來上來的人大不如過去,關老爺?shù)惯€是那一個姿態(tài)沒變,端坐高堂,炯炯有神地關注著每一個到訪者,召喚了半天,兒子才扭捏過來一起磕了幾個頭,他們這一代是徹底的無神論者,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因為村里是個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幾年不回來發(fā)現(xiàn)街上柏油馬路像是今年重鋪,中間還劃了分道線,印象里兩旁很小的柏樹已長到二層樓高,一群麻雀在油綠的樹枝間跳躍穿梭,村里的麻雀比我在煤礦看到的要干凈的多,油亮的羽毛像為春節(jié)專們著的裝。街上遇到一個白須老人竟叫我叔,讓我有點不好意思,迎面過來幾個小年青一個也不認識,細一打聽他的父輩不出例外都曾是我的少年玩伴。望月水笑云顰月冷清,煙霧繚繞人獨行。萬里瀚海飛葉處,鄉(xiāng)愁腸斷不見星。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初六和孩子們返回太原,上班的上班,補課的補課,今天接到單位通知我也匆匆趕回百里外的工地,晚上又想起了故鄉(xiāng),想起鄉(xiāng)下過去的春節(jié),和母親通了個電話,電話那頭母親照例向我講述xx家遷城里住了,xx家老人去逝了,xx家媳婦跟網(wǎng)友私奔了……他們退休后城市子女家都住不住,就喜歡和老一茬人村里呆著,離不開從小生息過的那塊熱土,我無論這些年漂泊在哪里總會想起故鄉(xiāng)的父母,想起那里熟悉的父老鄉(xiāng)親,每每這時一股淡淡的鄉(xiāng)愁便又涌上了心頭,百結愁腸郁不開,此生惆悵異鄉(xiāng)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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