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的那些文人們之：

賢者山濤

竹林七賢里最年長的山濤，是一個讓人敬佩的人。雖然他遠不如嵇康、阮籍名聲大（他的有些名聲還是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帶給他的），但他的氣度之恢弘，性情之灑脫，世事之洞明，是其他人無法比擬的。南宋大儒、詩人陳普在《詠史下·山濤》里面說：“君王祖述竹林風(fēng)，竹葉紛紛插滿宮。禍亂古今惟晉酷，是非憂樂一山公?！焙靡粋€“是非憂樂一山公”，用來形容山濤真的恰如其分。

山濤（205年－283年3月3日），字巨源。河內(nèi)郡懷縣（今河南武陟西）人 。魏晉時期的重臣、名士，“竹林七賢”之一。

山濤很小就失去了父親，家境貧寒，生活不易，但他卻很有器量，卓然不群。他生性喜愛學(xué)習(xí)，特別喜歡《老子》、《莊子》等經(jīng)典。他還常常有意地掩蓋自己的鋒芒，不讓人知。他和嵇康、呂安等人很要好，后來又遇到阮籍，并結(jié)交成竹林七賢，彼此情投意合，尤其是和阮籍嵇康更是關(guān)系甚好，就是嵇康給他寫了絕交書以后，也沒有真正斷絕往來。

山濤不像那時的一些青年才俊，早早地就身居高位，他四十歲時才踏入仕途，最初擔(dān)任河內(nèi)郡里的主簿、功曹及上計掾。后被舉為孝廉，又被州里征辟為河南從事。

他是一個深知仕途險惡的人，也知道該怎樣保護自己，這一點在他的一生中都做得很好，所以在那個險惡的時代最后還能得以善終。史書上說，有一次，山濤與后來曾升任太尉的石鑒共宿，他夜里起來用腳踢了一下石鑒，對他說：“如今是什么時候，你還在睡。知道太傅（指司馬懿）稱病臥床是何用意嗎？”石鑒回答說：“他多次不上朝，給他個尺把長的詔書讓他回家就是了，你何必操心呢?！鄙綕f：“唉，你不要在馬蹄間（形容司馬氏）來往奔走啊，小心丟了性命?！庇谑撬麃G棄官符就走了。正始十年（249年）司馬懿果然發(fā)動了高平陵之變，除掉了曹爽集團，誅殺了很多人，包括我們前面提到的何晏，而山濤沒有受到任何牽連。

山濤與司馬懿夫人宣穆張皇后是中表親，因而能見到司馬師，司馬師對他也很賞識。一次他們相見時，司馬師對他說：“當(dāng)今的呂望（呂望就是姜子牙）是想做官吧！”把他看做有姜子牙之才的人物。命令司隸舉山濤為秀才，授郎中職。轉(zhuǎn)為驃騎將軍王昶從事中郎。很久以后，又拜為趙國相，遷為尚書吏部郎。

魏元帝曹奐曾賜給司馬師春日穿的衣服，司馬師轉(zhuǎn)賜給了山濤，又因山濤母親年老，賜藜杖一根，由此可見司馬氏對山濤的確恩寵有加。

山濤后來與尚書和逌成為好朋友，又與鐘會、裴秀等人十分親近。鐘會、裴秀二人爭權(quán)奪利，但是山濤從來不偏不倚，二人都從山濤那里得到好處，而對他誰都沒有任何怨恨。山濤的確是一個處理人事關(guān)系的高手。

司馬昭認(rèn)為山濤是鄉(xiāng)閭中素有德望的人，于是命長子司馬炎拜見他。司馬昭將兒子司馬攸過繼給了司馬師，平日又很看重司馬攸，他曾經(jīng)問過裴秀：“大將軍（指司馬師）開國建業(yè)，未成而亡，我只是繼承他的事業(yè)，所以想要立司馬攸作為世子，以此來歸功于兄長，怎么樣？”裴秀認(rèn)為不可。司馬昭又以此事問山濤，山濤回答說：“廢長子立少子，違背禮制，是不祥的。國家的安危將由此事決定?！庇谑撬抉R昭這才下定決心以司馬炎為世子，司馬炎為此事親自拜謝過山濤。

咸熙二年十二月丙寅（266年2月8日），司馬炎受禪即位，建立西晉，任命山濤為代理大鴻臚，護送曹奐返回鄴城。

泰始（266年－274年）初年，晉武帝司馬炎加封山濤為奉車都尉，晉爵為新沓伯。在羊祜執(zhí)掌朝政的時候，有人要陷害裴秀，山濤義正辭嚴(yán)地全力保護他，因此不合朝廷一些權(quán)臣的心意，得罪了他們，被外放做了冀州刺史，兼任寧遠將軍。

當(dāng)時冀州這個地方的社會風(fēng)氣不好，不知道推薦各類賢才志士。山濤到了后，大力鑒別選拔那些隱逸的有識之士，有才之人，到處查訪賢達人士，表彰任命了三十多人，后來都成為當(dāng)時有影響的人物。山濤也因此受到百姓和士人的仰慕推崇，當(dāng)?shù)仫L(fēng)俗也為之改變。

隨后，山濤又擔(dān)任了北中郎將，負(fù)責(zé)鄴城的守備事宜。后又入朝為侍中，擔(dān)任尚書。他因母親年老請求辭職，司馬炎下詔說：“您雖然想要奉養(yǎng)老母，然而職務(wù)有上下公私之分，你家中早晚有人侍奉醫(yī)藥，您應(yīng)當(dāng)暫割情愛，把全部心思放在朝廷的事務(wù)上?！钡綕露Q心要辭去官職，請求的表疏上了幾十次，司馬炎很久才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給了個議郎頭銜讓他回家了。

司馬炎因山濤清正廉潔，生活清貧儉約，無法供養(yǎng)家人，就特別供給他每日膳食，還加賜床帳被褥。這樣厚重的禮遇，當(dāng)時沒有人能與山濤相比。

泰始十年（274年），山濤被任命為太常，因疾病沒有就職。適逢母親去世，他于是返回鄉(xiāng)里。

這時山濤已經(jīng)年過七十了，他守喪超過常禮，親自背土堆墳，親手種植松柏?；实巯略t說：“我所以行教化于天下，是靠授賢者以官職。當(dāng)今風(fēng)俗衰敗，人心尚于競進，應(yīng)當(dāng)分明善惡，以退讓之風(fēng)鎮(zhèn)之。山太常（即山濤）雖在居喪，意志不可勉強改變，而當(dāng)今國家任務(wù)繁多，怎能遂自己心愿呢?，F(xiàn)以山濤為吏部尚書?！鄙綕阅赣H的喪事和自己身體有病推辭，上奏的表章言語情意懇切，可是恰好此時司馬炎的皇后楊艷去世，山濤于是硬撐著身體著回到洛陽，為詔命所逼迫，勉強就職。

咸寧初年(275年)，山濤轉(zhuǎn)為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授尚書仆射，加侍中，領(lǐng)吏部。他因年老有病，堅決辭讓不做，上表陳情。上章表數(shù)十次之多，很久沒有到任處理公務(wù)。左丞白褒上奏皇帝說山濤不聽皇帝的昭命。晉武帝說：“山濤因為有病請求辭職，我只是沒有聽從他的要求罷了。......不得再追究此事?！鄙綕犝f此事后內(nèi)心不安，上表向皇帝謝罪說：“自古以來行王道者守正而已。陛下不能因為一個老臣而改變國法，臣有何心向皇上陳辭。請照白褒所上之表處置，以顯示不枉刑法?！蔽涞塾窒略t說：“白褒所奏是虛妄的，我之所以未追究他的責(zé)任，是我不喜歡動輒發(fā)怒，你是明智而有度之人，哪能介意呢！應(yīng)當(dāng)就職理事，不讓他們再上章表就是了。”山濤下定決心要辭職，就借堂弟媳發(fā)喪禮的機會，又回去了。武帝知道后又下詔說：“你近日暫時離開，因有所操勞而未回來，這不是我坐側(cè)席而待賢的意思?，F(xiàn)派遣丞掾奉旨告諭，若身體尚未康復(fù)，便坐輿車抬回府寺。”山濤辭職的決心十分堅定，而晉武帝挽留山濤的態(tài)度也十分堅決，山濤反復(fù)辭官不能獲得批準(zhǔn)，沒有辦法只能就職理事。

從這以后，山濤總是反復(fù)地要辭去官職，以各種理由請求辭官回家，上表請辭成了他做的最多的事情，但是皇帝也似乎是和他較上了勁，拼命挽留，堅決不放。山濤的每一次辭呈都被皇帝駁了回來，不被批準(zhǔn)。后來，山濤因年邁病重，上疏要告退，并摘下帽子，赤腳徒步送還印綬。即使這樣司馬炎依然不同意他離開。

太康三年（282年），晉武帝又下詔，升授山濤為司徒，位列三公。山濤這次還是堅決辭讓，司馬炎下詔說：“您的道德為世人楷模，況先帝已識您的高遠之志。我將依靠您以使風(fēng)俗淳厚，您為何要舍棄朝政以求高名呢。我的至誠之心還不足以使您明白嗎？為何上表的言論是那樣懇切。應(yīng)當(dāng)及時自勉，以慰我深切之望。您不改變引退之志，我將臥不安席?！辈⑶宜抉R炎下令，不準(zhǔn)山濤再上章表辭職，使者把印綬交給臥病在床的山濤。山濤說：“將死之人，怎能玷污官府呢?！庇谑桥P病乘車歸家。

太康四年（283年），山濤去世，終年七十九歲。為官清貧的山濤，得到了皇帝的大量賞賜，以供喪事之用。山濤將要下葬時，司徒左長史范晷等又上奏說：“山濤舊宅第僅有屋十間，但子孫眾多，容納不下。”司馬炎于是為山濤家建了住宅。

當(dāng)時人們對山濤的評價都很高。被稱為“玉人”的名士裴楷說：見到山濤，就像登上高山往下看一樣，悠然深邃，見不到邊際。而“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也曾說：山濤就像未經(jīng)琢磨的玉和未經(jīng)冶煉的金一樣。人們往往都欣賞玉和金光彩奪目的外表，而對未經(jīng)琢磨的玉和未經(jīng)冶煉的金，卻不知道它們內(nèi)在的高貴質(zhì)地。

山濤以自己的人品打動了許多人。山濤的妻子韓氏，和山濤的感情一直非常好。山濤做官之前，家里十分貧窮，但韓氏從來沒有任何怨言。一次山濤對她說：“你暫且忍一忍如今的饑寒，我日后定當(dāng)位列三公，只是不知道到時候你是否做得來三公夫人呢?！钡鹊缴綕娴淖隽烁吖?，榮華富貴以后，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正派節(jié)儉，雖然他富貴如同千乘之君，但家里不養(yǎng)婢妾，得到的俸祿賞賜，都散給親戚故人。

善濤雖然清廉，但是不自恃清高，不特意與眾不同，不讓別人以異樣的眼光看自己。陳郡人袁毅曾任鬲縣縣令，這個人貪婪成性，還以賄賂高官來索求美譽和利益。他在給別人送禮的時候，也送給山濤100斤上等蠶絲，山濤不想也不愿意要，但是他不想違背當(dāng)時的風(fēng)氣，因為拒絕接受會被人猜忌疏遠，于是就收下來，放在閣樓上，一動不動。后來袁毅的事情被揭發(fā)出來了，他被用檻車送京師廷尉受審，凡是受賄的人都被檢舉。山濤就取出蠶絲交給辦案的官吏，蠶絲上面積有多年灰塵，封條印章絲毫未動，完好如初。世人由此稱山濤為“懸絲尚書”，以稱道他的廉潔。

大將軍司馬昭曾經(jīng)寫信給山濤說：“你任職清明廉政，高雅之操超群出世。顧念您家中貧乏，現(xiàn)今送去錢二十萬、谷二百斛?！边@也從另一個層面證明了山濤的清廉。

山濤曾兩次任吏部官員，負(fù)責(zé)選官工作。選官工作的重要性不需要多說，引起眾多人高度關(guān)注。《晉書》記載，每當(dāng)有官位空缺，山濤都擬定了幾位候選人，再根據(jù)皇帝心意，公開啟奏推薦皇帝心儀者。但有時皇帝心儀者不一定是最佳人選，外人不了解內(nèi)情，以為是山濤不公，紛紛指責(zé)山濤，說他以權(quán)謀私，甚至上書彈劾他。司馬炎明白內(nèi)情，并不聽信讒言，后來下詔書告誡山濤：選人唯才，不要疏遠貧寒而有所遺漏，如此天下就可太平了。山濤繼續(xù)按照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行事，選上的人也都很出色，一年后，就再也沒人議論了。山濤對所推薦上奏的人物，列名成冊，并加以評論品鑒，寫成啟示，公開與眾，供皇帝選用，當(dāng)時人們稱這為《山公啟事》?！吧焦珕⑹隆币辉~后來被用來比喻選賢舉能，知人善任。

說到山濤，就不能不提他和阮籍、嵇康的關(guān)系。當(dāng)初，山濤和阮籍、嵇康一見如故，她的夫人韓氏覺得很奇怪，因為山濤比阮籍大五歲，比嵇康大了接近二十歲。她想要知道為什么丈夫和這兩個人如此要好，就要求丈夫允許自己在阮籍嵇康來家時，讓自己偷偷地觀察三人的宴飲。事后韓氏對山濤說，你的才智情趣和他們兩個相差得很遠，但是你的見識氣度卻不比他們差多少，作為朋友你們是合適的。的確，韓氏看人很準(zhǔn)，山濤的風(fēng)神氣度無人能比。盡管嵇康寫了傳誦千古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但這沒有妨礙他們的友誼，山濤對此也沒有任何的怨言，嵇康臨死前還是把自己的兒女交給了山濤，而山濤也如慈父一般的把他們撫養(yǎng)成人。

山濤的人生哲學(xué)值得眾人仿效，他不偏激不迎合，既不張狂又不猥瑣，既能夠與嵇康這樣的名士交往，又能夠在司馬氏集團中頗有威望，能適應(yīng)各種環(huán)境而不改變自己的人，這才是智慧的人，超脫的人。山濤的智慧，體現(xiàn)在能屈伸自如，不刺激別人也不傷害自己，于天地間自在地生存著。

山濤有文集十卷，《全晉文》錄入五卷，今已佚?！度珪x文》輯錄有其文：《為子淳尤辭召見表》《表謝久不攝職》《表乞骸骨》《上疏告退》《啟事》《答詔問郄詵事》等。在山濤的文集中，很多都是奏啟文字，實事求是的講，文學(xué)價值不大。雖然他是“竹林七賢”之一，文學(xué)成就上和阮籍等人無法相比。

山濤還是一位著名的書法家。史書上講，山濤善正書。八行法帖《侍中帖》收入《淳化閣帖》中，此作是魏晉尚韻書風(fēng)的小楷代表作之一，對后世影響巨大。山濤的行草如行云流水，飄逸若仙鶴。唐代書論家竇泉在《述書賦》中稱：“巨源正書，樸略乃余，染翰忘笙，寄情得魚，若披堅草澤，匿銳茅廬。”“得魚忘筌”的典故出自莊子，筌就是捕魚的竹器；意思是捕到了魚，忘掉了荃。引申為得到了想要的對象，手段便不重要了。中國人提倡天人合一、由技進道，就像《周易·系辭傳》里講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因此唐代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張懷瓘講，書法的本質(zhì)特征是：“形其情性，達其哀樂”，在這里，表達的內(nèi)容比表達的手段要更重要。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竇泉說山濤的書法，已進入形而上，達到道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