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學(xué)習(xí)之三十九

孤舟老病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

      這是杜甫的《登岳陽樓》，五律中的名篇。這是他去世前兩年寫的，當(dāng)時處境艱難，凄苦不堪，年老體衰，患多種疾病，靠飲藥維持生命。大歷三年（公元768年），杜甫離開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由江陵而下，一路漂泊來到岳陽，拖著病弱的身體，登上了他神往已久的岳陽樓。站在樓上，他扶欄遠(yuǎn)眺，下瞰洞庭，前望君山，面對煙波浩渺、壯闊無垠的洞庭湖，他感慨萬千。但是，他沒有李白“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的愜意。

      處在安史之亂，唐王朝由盛轉(zhuǎn)衰，人民于水深火熱之中，他怎么能高興起來。在“昔”與“今”之間，天在變，地在變，世道在變，人情在變。他個人的一系列坎坎坷坷，一起凝聚到心頭?！拔袈劇钡男那槭敲篮玫?，“今上”的心情卻是復(fù)雜的。

      在他看來，遠(yuǎn)處的吳楚兩地，就好像是被湖水分裂開來一樣；天地就好像在湖面上翻滾波動。一“坼”、一“浮”，煉字精巧?！皡浅|南坼，乾坤日夜浮”。這是名句。人們羨慕孟浩然的“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音韻鏗鏘，氣勢壯闊，殊不知詩圣這兩句更渾然一體，深沉博大。

      在《登高》一詩中，杜甫長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dú)登臺”，感嘆他自己一直梗泛萍飄，感嘆他自己長期病魔纏身。在這里也一樣，面對浩浩湖水，他感覺到親朋千里之外，惟剩自己一人的孤獨(dú)；他感到老弱病殘的自己就像一只漂泊的孤舟，自然吟出“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當(dāng)然，這里面不全是他自己的孤苦無依，也是戰(zhàn)亂之中流民的寫照。

      人們都知道范仲淹《岳陽樓記》中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但誰知道在他之前的詩圣杜甫，孤舟雖小卻裝著整個天下；衰老多病的軀體中，仍然跳動著—顆憂國憂民的至誠之心。他想到了當(dāng)時吐蕃入侵，威脅長安，戰(zhàn)爭不息，國家不得安寧，穿透千山萬水，他看到了“戎馬關(guān)山北”，怎不讓他迎風(fēng)扶欄，老淚橫流。范仲淹的名句也是從和杜甫一樣的仁人志士的心聲中提煉出來的。

      讀了杜甫的詩，讓人激動不已。岳陽樓我曾去過多次，每次去都要在懷甫亭前佇立良久?？粗逃卸鸥Ξ嬒窈瓦@首《登岳陽樓》詩的石碑，聽著洞庭湖水拍打堤岸的聲音，在想象著杜甫當(dāng)年是不是也是在這種水與堤的碰撞中獲得靈感。有時候一個人在岳陽樓上靜靜地呆一會兒，用心去體會一下當(dāng)年詩圣的感受，或許在冥冥之中能夠傳遞一丁點(diǎn)兒信息過來。

讀杜甫《登岳陽樓》感

久聞憂樂句，幾度入江樓。

唐宋波聲起，詩文日影浮。

疑聽三別句，恍見一扁舟。

歲月無留意，年年卷葉流。

悠雲(yún)作于北海拾貝齋

2022/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