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的回目標題是“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慈姨媽愛語慰癡顰”(對于寶玉,這個“忙”字很傳神,他就是個真正的“沒事忙”,有版本寫作“莽”,覺得不合適)。這一回的前半回是描寫紫鵑文字最多的一回,我們需要著重說一說紫鵑這個人了。紫鵑不是黛玉“自幼隨身”的丫鬟,從小跟著黛玉從蘇州過來的是小一點的雪雁。紫鵑原來也不叫紫鵑,而是叫“鸚哥”,紫鵑的名字我們基本可以斷定是黛玉給起的。注意,紫鵑的這個鵑,是“杜鵑啼血”的這個“鵑”,既不是娟秀的“娟”,也不是手絹兒的“絹”,黛玉起名字,自帶悲涼之味,“雪雁”也如此,不是雪“燕”,只能是雪雁,因為大雁的候鳥意象更悲涼,雪來了,大雁都在南方,而雪中之雁,何其悲涼愁苦!回到這一回,紫鵑“無中生有”編排出了黛玉即將南歸離開賈府的故事,嚇得寶玉差點一命嗚呼,大觀園中眾人一時慌了神,“試”的結(jié)果很清楚:“寶玉離不開黛玉”,寶黛之間的愛情與親情是相當“堅牢”的。但,大家一定要明白一件事:紫鵑為什么要急著“情辭試忙玉”呢?難道僅僅是她與黛玉主仆情深或者姐妹情深?沒那么簡單。1、跟著黛玉嫁給寶玉是紫鵑最安穩(wěn)的一生。如上所述,紫鵑雖然跟著黛玉,她最原始的出身,如她跟寶玉所說“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知襲人鴛鴦是一伙的”,榮國府是紫鵑的“原生”之家,是她心理上最熟悉,最依賴的安穩(wěn)之處,所以,如果能跟著黛玉嫁給寶玉,紫鵑將獲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一生。甚至,紫鵑從小跟黛玉、寶玉一起長大,跟著黛玉的當下,就是紫鵑最美好的“現(xiàn)世安穩(wěn)”,而為了自己相對較為美好的未來,紫鵑急著促成寶黛的“木石姻緣”,她看到了大觀園內(nèi)的情景,她替黛玉著急的同時,未必不替自己的未來擔憂,她明白寶黛之間的感情,但從愛情到婚姻,寶玉與黛玉之間還隔著太多世俗的東西,當大觀園內(nèi)湘云訂親、寶琴定親,各個女兒好事將近的大環(huán)境之下,紫鵑覺得自己應(yīng)當“出點力”,替黛玉,實際上也替自己“打算”一下。同時,紫鵑也希望自己未來服侍的男主人是寶玉(黛玉也嫁,跟著到夫家的一定是紫鵑和雪雁,因為沒有別人),因為她跟寶玉也相當熟悉,甚至熟悉到了可以互稱“你”“我”的地步。比如這一回:紫鵑聽說,忙放下針線,又囑咐雪雁好生聽叫:“若問我,答應(yīng)我就來?!闭f著,便出了瀟湘館,一徑來尋寶玉,走至寶玉跟前,含笑說道:“我不過說了那兩句話,為的是大家好,你就賭氣跑了這風地里來哭,作出病來唬我?!睂氂衩πΦ溃骸罢l賭氣了!我因為聽你說得有理,我想你們既這樣說,自然別人也是這樣說,將來漸漸地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著自己傷心?!弊嚣N也便挨他坐著。 “作出病來唬我”這樣的親昵之語,不適合丫鬟與男主人之間的對話,也只有從小一起長大互相熟識的人之間才能說出口。紫鵑太希望寶玉和黛玉的婚姻成就了,因為那就是她自己安穩(wěn)的未來,甚至,她也從心底里愛戀著寶玉,實際上,見一個愛一個的寶玉,也喜歡紫鵑。大家一定還記得五十四回元宵夜宴上黛玉將酒杯放在寶玉嘴邊讓寶玉飲酒的事情,這是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因為這件事,鳳姐巧妙敲打,賈母甚至借才子佳人之事囑托教育黛玉寶玉,這才導致在元宵過后,黛玉千萬囑托紫鵑注意與寶玉的交往分寸,注意男女之別。也正因此,紫鵑才會說:紫鵑便說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打緊的那起混帳行子們背地里說你,你總不留心,還只管和小時一般行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他遠著你還恐遠不及呢?!?/span> 不讓與寶玉親近,是因為男女有別,大觀園里大力提醒男女有別,避嫌的主要人物當然是指的黛玉與寶玉。寶黛之間自然是純潔的,這一點紫鵑最為清楚。但另有其他人會閑言四起,實際上,在這個年齡的寶玉與黛玉私下的交往,都有可能被傳為“不文之事”,寶黛之間的來往是不可避免的,因此才會有各種人物的不同行為:襲人是肯定知道他們的私情,因為寶玉“訴肺腑”后,襲人曾經(jīng)“嚇得魄消魂散”;寶釵當然也知道他們的私情,因為“撲蝶”之前她就有意回避過;熙鳳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會借茶葉打趣;更何況還有趙姨娘,其實紫鵑最擔心的是趙姨娘,她說:紫鵑道:“你都忘了?幾日前你們姊妹兩個正說話,趙姨娘一頭走了進來,--我才聽見他不在家,所以我來問你。 紫鵑不敢與寶玉來往,防備眾人,重點是防備趙姨娘,趙姨娘肯定不喜歡黛玉,這一點書中多處交代,“若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這一天雪雁不肯借月白緞子襖兒,趙姨娘記恨的一定也是黛玉,而趙姨娘雖然不招人待見,但她在賈政那里卻可以吹“枕邊風”,甚至添油加醋也有可能,此外,另外一些婆子下人可能也有份。總之,大觀園內(nèi),關(guān)于寶玉黛玉之間的私下交往的“流言”已經(jīng)很多,紫鵑擔心流言,擔心“寶黛之戀”被流言扼殺。這迫使她采取“行動”,要試試寶玉,并希望借寶玉之力,盡快促成寶黛聯(lián)姻(木石姻緣)。3、“金玉良緣”與“木石姻緣”的角力,讓紫鵑看到了風險。林黛玉身體越來越壞,紫鵑知道主要原因就是黛玉深愛賈寶玉,但同時她又感覺未來希望渺茫,因為不管寶玉還是黛玉,都不可能也不敢向家長們提出要求恩準他們的自主選擇,這是不可能的,社會風氣和習慣勢力都決定了這一點,實際上,寶黛雖然相愛,但是就算寶黛兩人也自覺認為:婚姻必須依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黛玉又跟寶釵成了要好的姐妹,而寶玉“見了姐姐就忘了妹妹”,于是,寶釵成了威脅。到底寶玉、寶釵的“金玉良緣”能成功?還是寶玉、黛玉“木石姻緣”能成功?只能等家長表態(tài),實際上賈母和王夫人都算表了態(tài):賈母清虛觀打醮之后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帶有對寶黛愛情的肯定的性質(zhì);王夫人把薛寶釵請來管家事(對于姻緣,這實際上分量很重),又帶有對“金玉良緣”肯定的性質(zhì)。顯然,賈母站在“木石姻緣”這邊,她更希望“兩個玉兒”最終成為夫妻;王夫人站在“金玉良緣”這邊,她希望妹妹的女兒跟自己的女兒成為夫妻。紫鵑要衡量,因為站在寶黛這邊的老太太有“老健春寒秋后熱”之憂,如果老太太有個好歹,誰還能抗得過王夫人。紫鵑覺得這事要盡快,不能再拖,不敢再拖,于是,她行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