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樹丫 郵箱:602809655@qq.com 微信:DEC602809655 松柏園舊事 文 | 梁訥言 本文2300余字 松柏園位于柳家灣西側(cè)。在舊時的藍田街上,它的規(guī)模僅次于李園,是一座氣勢恢宏,極盡奢華的庭院。 園主譚孝昂經(jīng)營藥材與布疋,自家兩條貨船常年奔忙在藍田至湘潭長沙武漢的河流上。買賣做得很大,但為人處事就像他矮小的身材一樣低調(diào)。終日里一身破舊綢布襖褲,手持白銅水煙壸,微睨著細長的眼睛,老像在沉思什么。 看到他的這副模樣,總讓人覺得欠他一百吊銅錢似的。 院子坐南朝北呈田字形,占地三十余畝,門庭僻靜儉樸,一條狹長幽暗的青石板小巷通往柳家灣街道,門前是有名的柳家大塘。 一腳踏入門庭后,才讓人感覺氣度不凡。 進門處的東北部,是一個用精致青石板鋪就的大地坪,東南部是一棟兩層樓房,青磚砌筑,棕黑木柱門窗,粉色馬頭墻。 走進樓內(nèi),里面迷宮般左彎右拐,有回廊環(huán)繞,有匝道勾連,有十幾個青石板天井,還有精美的木刻磚雕和飛檐上清脆作響的銅鈴。 總之,該怎么闊綽就怎么鋪設(shè),該怎么排場就怎么揮霍銀兩。 西部是水榭花菀,高墻內(nèi)綠意盎然。 西北角一株古樟格外顯眼。?院內(nèi)亭、臺、榭、閣、廊、樓,步履及處,心隨景移,互為映襯,竹影迷離于磚墻之側(cè),美人蕉的嫣紅從窗下竄出,讓人陡然生發(fā)“清風明月不須一錢買”的怡然心境。 可以想見,當年的松柏園門庭一定是人客不斷。財主譚孝昂就在這座院內(nèi)做著天南地北的大生意,各種信息、契約、銀票、及囗傳信札在這里頻繁進出。 然而往來人丁又多是神色詭秘,來去匆匆。院內(nèi)是斷不會庫存和轉(zhuǎn)運貨物的,貯存和交割地址當是十分隱蔽。 不難理解,他再富有也只是商人一個,沒有兵馬保駕,也無官吏庇護,豈敢張揚。 少年時,我先是在李園居住,五歲時搬至松柏園。 李園是清末護國軍總司令李燮和的私宅,占地百余畝,新中國成立后用作縣政府機關(guān),直至如今。 家父是本市第一任財政科長,母親五十年代就職于縣委審干辦公室,我便在景致宜人的李園一處樓房(現(xiàn)市府大樓車庫處)度過了人生最初的五個年頭。 大躍進期間,政府部門看中松柏園的幽靜,在其西側(cè)建成敬老院。后來,家父改任計委主任,便讓爺爺奶奶帶我遷出李園,入住敬老院內(nèi)。于是,我在這里開始了長達十年的少年生活。 現(xiàn)在想來,那真是一段人生的無塵歲月,澄清明潔。 那里聚居著二十來戶人家,有著十多個比我年齡稍大的伙伴,終日里跟隨他們嬉戲玩耍,時而爬上古樟捕蟬取鳥窩,時而跳進柳家大塘把水撲打得山響,甚至參與他們一起跟雷家弄子的人干架。 我因年少力小,擲不遠東西,就幫他們撿石塊瓦片,若是打輸了,便狼狽逃回松柏園。 這里四周有房屋和高墻阻隔,只有一扇槽門可出入,進了槽門就是我們的天地。 李園收歸政府后,進出的全是有頭有臉者,而松柏園呢,則各色人等魚龍混雜。 我所能記起的有: 園主譚孝昂一家擠住在槽門廂房(用現(xiàn)代時髦話稱門衛(wèi)室), 偽鎮(zhèn)長梁漢凡的家屬(梁解放初期被誤殺,后作為起義人員平反), 老紅軍范志剛(市政府為其在松柏園內(nèi)專建一公寓), 抗美援越戰(zhàn)爭中受驚嚇而神經(jīng)錯亂的軍人劉丙球(大伙習慣叫球顛子), 骨科名醫(yī)譚順延, 工商業(yè)地主闕某,富農(nóng)篾匠曹某等。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人們開始搬進搬出,院內(nèi)寧靜的生活趨向紊亂,一個陌生的時代悄悄地潛入,看來,舊時代真的要走遠了。 此時,滿街紅綠走旌旗,大字報鋪天蓋地,藍田街上的青石板路上,每天都有戴高帽掛黑牌的游走者。松柏園內(nèi),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被牽去游街的。 大人們的事亂成了一鍋粥,我們這些細伢子自然就有故事發(fā)生了。 先是曹松青等相繼輟學(xué),他們拜雷家弄子老殷為師,干些掏包扒袋的輕快活,因初入道,技術(shù)不到家,常見他們失手后鼻青臉腫傷痕累累地回到松柏園。 有一次曹松青行竊時不慎失手,他父親將其綁在木樓梯上浸在柳家大塘里,直浸得面色慘白,肚子被水脹得圓鼓鼓的,多虧有人舍命勸說才抬上岸。?后來,松柏園墻壁上一連出現(xiàn)兩處標語,一旦被查出,那是連命都會搭上的事,這個院子的人邪著呢,隨便逮一個都可列為嫌疑對象。 年僅幾歲的我也被叫去反復(fù)核對筆跡,一時鬧得人心惶惶。 待查到榮退軍人球顛子時,他一會兒承認一會兒否認,此事才不了了之草草收場。 不久,曹松青下放農(nóng)村時,在鄰縣的托山公社武裝部翻箱倒柜一無所獲,便順手背走了一桿老式漢洋造步槍,本想改裝成獵槍玩玩,不料,破案后,他便丟下伙伴們赴了黃泉路。 只是不知行刑時是否就用了那桿老槍。 松柏園內(nèi)的黑五類家庭幾乎全部下放農(nóng)村,住戶換成了苦大仇深的貧雇農(nóng)階級。 于是,勞動人民的本色就無微不致地體現(xiàn)出來。花園改成了菜地,荷花塘用作糞池,所有空坪隙地都見縫插針地搭掤筑巢,假山奇石被用來墊作豬圈,髹金的屏風牌匾被劈作燒飯的柴火…… 柳家大塘被垃圾填滿后又蓋上了民房,就連那棵幾抱圍粗,為居住者遮風擋雨的千年古樟樹也嫌礙事,竟遭砍伐。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隨著西側(cè)圍墻的呯然倒地,漫天的塵灰散盡后,這座古城名宅的印記便被凃抹得面目全非。 松柏園早已蕩然無存,我當年居住的敬老院,還剩下圖中這個破舊的院門,門匾上有三塊小門牌,中間那塊注有“松柏園2號”字樣,偌大個松柏園就只留下這么點印記了。 這座庭院,交織著生命和人生的太多話題。今天我重游故地,正是夕陽晚照時分,心情和光色都適合作這樣的游走。 只是,物換星移,全然不見了舊時痕跡,滿目都是凌亂不堪花里胡哨的鋼筋水泥建筑??磥?,這座名宅算是永遠地消逝了,且消逝得無影無蹤。 站在曾經(jīng)的不事張揚的簡陋門庭舊址前,懷想著遙遠庭院遙遠往事時,心底不免涌動著一絲難言的落寞與酸楚。 兒時的那古樹,那花圃,那悠長的青石板小巷,那幽靜奢華的庭院,以及庭院里曾經(jīng)的小伙伴,讓我感到的溫馨已成了生命中最難忘懷的記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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