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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一進(jìn)榮國府時，是十分局促的。為了不讓自己太尷尬，這個聰明的老人特意帶上了小外孫板兒，有一個小孩子，遇到冷場的場合，總可以打開話題。 她跟著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地進(jìn)了鳳姐的小院，先在倒座里等，等周瑞家的問過平兒了，又進(jìn)鳳姐正房東邊間里等。滿屋子的東西都在發(fā)光，都是她沒見過的。一向和善親切的平兒，對她什么態(tài)度呢“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幾眼，只得問個好讓座。”只得二字，看的出平兒的態(tài)度也冷淡勉強的很。 一時鳳姐下來了，平兒周瑞的出去。劉姥姥又和板兒獨自在那里等。一邊等一邊聽外面的聲音。要是有人有過求人的經(jīng)驗，就會知道在那里等的過程是很折磨人的，忐忑不安又焦慮無助。 終于等到鳳姐兒接見的時候，周瑞家的帶劉姥姥進(jìn)去，鳳姐兒也是捏足了姿勢，“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nèi)的灰，慢慢的問道：“怎么還不請進(jìn)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在地下站著呢。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fēng)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說。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shù)拜，問姑奶奶安?！?/p> 看這段，這場面簡直栩栩如生。鳳姐兒滿面春風(fēng)但又高高在上，距離感十足。劉姥姥求人而來，姿態(tài)卑微。這樣壓迫感十足的場面，劉姥姥開口求人太難了，飛紅了臉，忍恥開口，話也說的粗鄙。但她的話怎么說，其實都是一樣的。說不說，鳳姐兒都知道她的來意，唯一要問的是王夫人的意思，得知王夫人的意思后，鳳姐兒給了二十兩銀子。把劉姥姥喜的渾身發(fā)癢。  鳳姐兒處理的是妥當(dāng)?shù)?。她又不知劉姥姥的為人，一個算不上正經(jīng)親戚的人，好幾年未聯(lián)系，突然上門來打秋風(fēng)，給個二十兩銀子已經(jīng)是極慷慨了。而且鳳姐兒還很周到，知道劉姥姥帶著個小孩，未必舍得坐車，還給了一串錢坐車。想來劉姥姥家可以過個極豐盛的年了。 一回生，二回熟。劉姥姥再進(jìn)榮國府時就沒那么緊張了，她帶來了自家田里的瓜果野菜，和平兒說“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并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 劉姥姥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帶了這些東西來，一是為了答謝鳳姐兒的資助。二來這個精通人情世故的老人也不想和賈府?dāng)嗔寺?lián)系，畢竟賈府拔汗毛比她的腰都粗，指頭縫里漏點都能夠她家過很久。但是這次賈府的慷慨還是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她的想象，為什么呢？因為她投了賈母的緣。 劉姥姥聽到賈母要見她時，也是怯場的“我這生像兒怎好見的。好嫂子，你就說我去了罷。”到了賈母房里后，滿屋子珠圍翠繞，花枝招展，丫鬟都是紗羅裹的美人，鳳姐兒都只能站著說笑，場面比鳳姐房里大多了。但賈母的親切很快打消了劉姥姥的不安。  賈母稱呼劉姥姥老親家，主動挑起話題，問她年紀(jì)多大，眼睛牙齒怎么樣，稱贊她硬朗，自嘲自己老了是個老廢物，又謝她帶來的瓜菜，說自己正想吃，比買的好…這樣敘著家常，劉姥姥很快不再緊張，打開話匣子，說起鄉(xiāng)村的見聞，讓賈母和公子小姐們聽的津津有味。 書里說劉姥姥生來有些見識，又經(jīng)歷過世情，確實不虛。我們普通人，大部分人見個小領(lǐng)導(dǎo)都小心翼翼，不敢多說。劉姥姥在初次見面的國公夫人面前就能侃侃而談，除了她豐厚的人生閱歷，確實也是天生的有見識，用最近流行的詞說，就是天生的社交牛逼癥。 賈母兩宴大觀園，名義上是給史湘云還席，主角卻是劉姥姥。劉姥姥游覽大觀園，除了見識美景美食，更是用她過人的人生智慧把賈母奉承的滿心歡喜，乘機也要了不少東西。  劉姥姥第一次開口是在瀟湘館，賈母讓王夫人把瀟湘館的窗紗換了。鳳姐兒拿了一匹軟煙羅來，大家稱贊不已?！皠⒗牙岩灿U著眼看個不了，念佛說道：“我們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一個窺著眼看個不了，真是把劉姥姥歆羨想要，又不好直說的心態(tài)刻畫得纖毫畢現(xiàn)。 賈母也很大方，雖說“倒是做衣裳不好看?！钡€是吩咐鳳姐兒“再找一找，只怕還有青的。若有時都拿出來，送這劉親家兩匹，做一個帳子我掛，下剩的添上里子，做些夾背心子給丫頭們穿，白收著霉壞了?！?/p> 賈母吩咐，鳳姐兒自然落實到位。劉姥姥走時，平兒給她收拾的禮物就有“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實地子月白紗作里子”另外還有兩個繭綢，作襖兒裙子都好。這包袱里是兩匹綢子，年下做件衣裳穿。”滿滿一堆貴重衣料，只怕劉姥姥拿回去舍不得做。  賈母的態(tài)度鼓舞了劉姥姥，她第二次開口就自然巧妙多了。那是劉姥姥看到賈府的點心，“劉姥姥因見那小面果子都玲瓏剔透，便揀了一朵牡丹花樣的笑道：“我們那里最巧的姐兒們，也不能鉸出這么個紙的來。我又愛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給他們做花樣子去倒好?！?。既通過點心奉承了賈府的富貴，又說明了自己想要點面果子帶回家，但說的完全不讓人討厭。眾人都笑了，賈母道：“家去我送你一壇子。你先趁熱吃這個罷?！?/p> 一盒面果子，賈母沒有小氣的道理。劉姥姥走時，鴛鴦就備好了“這盒子里是你要的面果子”。 除了這些，劉姥姥還向賈母要過藥。怎么開口的，書里沒寫。但鴛鴦準(zhǔn)備的非常仔細(xì)周到“這包子里是你前兒說的藥：梅花點舌丹也有，紫金錠也有，活絡(luò)丹也有，催生保命丹也有，每一樣是一張方子包著，總包在里頭了?！辟Z府的藥自然品質(zhì)不俗，價值不菲，想來療效也好。施藥又是積德的事，劉姥姥拿去自家用也好，救濟鄰居街坊也好，賈母都樂見其事。有人分析說，賈母給的催生保命丹最后救了巧姐的命，如果真如此，那也是善有善報。 劉姥姥曾說狗兒拉硬屎，不肯去接近賈府。劉姥姥年齡大了，知道什么對家人更重要，她愿意放下身段，舍去一點尊嚴(yán)換取一家人的豐衣足食。如果沒有遇到賈母，她受到的難堪會很多，而得到的會更少。 鳳姐兒初見劉姥姥，拿足了腔調(diào)，二見劉姥姥，開始也拿她當(dāng)女篾片取笑。而姑娘們呢，她們哪里懂得一個鄉(xiāng)下老婦人的不易，她們嘲笑劉姥姥吃相難看，姿態(tài)丑陋，不是因為她們不善良，而是因為她們還不懂，只有懂得，才會慈悲。 而賈母年紀(jì)大，憐貧惜弱，知曉別人的不易，肯照顧別人的尊嚴(yán)。她的格局，不是她年年輕的孫媳婦鳳姐兒，更不是她那些嬌滴滴的不知道民間疾苦的孫女外孫女們能比的。 劉姥姥有幸遇到了賈母，一場賓主盡歡，賈母得到了精神上的滿足，劉姥姥得到了物質(zhì)上的滿足，也可謂皆大歡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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