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包含了很多引文的帖子,但是我花費的時間卻不少,而且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在里面。所以聲明了原創(chuàng),請各位老師多多諒解!
| 12月9日,陜視新聞等公眾號相繼發(fā)布了一則重磅消息(原文鏈接): 2021年5月,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陜西省咸陽市渭城區(qū)成任村發(fā)掘了一處東漢家族墓地,清理出墓葬6座。在其中一座編號為M3015的墓室西北角,考古人員發(fā)現2 尊東漢晚期金銅佛像。 …… 此外,考古人員在另一座編號為M3019的墓葬中,出土一件朱書陶罐,銘文紀年為“延熹元年十一月廿四日”(158 年),據此,考古人員認為,這片墓地的主人應該是中級官員,具有一定的家族勢力或經濟實力。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李明表示:“可以確定這兩件金銅佛造像是東漢時代的,這個發(fā)現非常重要,因為它是我們目前國內所發(fā)現的考古出土的時代最早的獨立的金銅佛造像,把中國的佛像出土的歷史往前提了將近200年?!?/span> 考古人員表示,之前學界普遍認為獨立的、體現宗教信仰意義的佛像到十六國時期才出現。而這次新發(fā)現的東漢晚期家族墓地出土的2尊佛像,是目前國內考古出土的時代最早的金銅佛像。根據佛像的造型特征、制作工藝分析和金屬成分檢測的初步結果,可以認定這2尊佛像是本土制作的具有犍陀羅風格的金銅佛像,對于佛教文化的傳入及中國化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學部委員劉慶柱告訴陜視記者:“最近發(fā)現在空港新城的東漢墓地出土的這兩尊銅佛像,這個發(fā)現說明早在絲綢之路的開辟和鼎盛時期,是漢代,當時佛教就從南亞傳到了中國?!?/span> M3015出土的金銅佛像 M3019出土的延熹元年朱書陶罐 這則新聞在微信群、朋友圈和一些公眾號文章中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和質疑,直到今天,余波仍在蕩漾。總結一下,主要的爭議大體如下: 首先,就算這兩件佛像可以確定為延熹元年(158年)鑄造,也不是中國境內發(fā)現的最早佛像。川渝地區(qū)的東漢墓葬中出土的石、銅、陶制佛像就有不少,甚至有比M3019墓陶罐更早的銘文;江蘇孔望山摩崖石刻中也有東漢時期的浮雕佛像。不存在“把中國佛像出土的歷史往前提了將近200年”這么夸張的說法。 重慶市豐都縣鎮(zhèn)江槽房溝青銅搖錢樹,樹上有佛像,陶質樹座上陰刻隸書“延光四年五月十日作”(公元125年),比M3019墓陶罐早33年。 對此,同一天發(fā)布在文博中國的文章觀點相對更嚴謹一些(原文鏈接): 延熹元年上距佛教傳入中國還不足一百年,之前普遍認為這一時期在中國西南地區(qū)和東南地區(qū)已出現佛教形象元素,但均是依附于搖錢樹、魂瓶、建筑等的裝飾圖案和部件,而獨立的、體現宗教信仰意義的佛像到十六國時期才出現。 經專家研判認定,成任墓地出土的這2尊佛像,系目前國內考古出土的時代最早的金銅佛像。根據佛像的造型特征、制作工藝分析和金屬成分檢測的初步結果,可以認定系本土制作的具有犍陀羅風格的金銅佛像。這2尊金銅佛像的出土,對于佛教文化的傳入及中國化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上兩篇新聞都特別強調“獨立佛像”這個關鍵詞,這個切入點倒是比較厲害,避開川渝地區(qū)和孔望山佛像的非單體性質,點明了這兩尊單體佛像的特殊重要性。文博中國的文章甚至指出只有獨立佛像才體現宗教信仰意義,那就很呵呵了。如果硬要說器物上的附件不體現宗教信仰,那么孔望山上的摩崖石刻也不體現宗教信仰?是不是有點扯? 有公眾號文章針對這個切入點,也提出質疑。因佛像背后有插榫,而且佛像僅有10.5厘米高,“不太可能作為禮拜的佛像”,懷疑佛像不是獨立件,而是某個物體上的附屬物(原文鏈接)。 我認為這個質疑站不住腳。后背的插榫在早期金銅佛像中是很常見的,一般用于連接背光。何況這尊佛像本就站立在覆蓮座上,這是他作為獨立佛像的直接證據,最起碼也會是組像中的一尊,而不是某器物上的附件。至于尺寸,早期金銅佛像的遺存以小件為主,大件反而不多。銅在古代是貴重物資,據說大型銅像常常被熔鑄為兵器或錢幣。
其二,雖然專家們對自己的斷代結論非常自信,但他們的斷代依據是相鄰的“同時期”墓葬M3019墓中出土的有紀年款的陶罐,佛像本身并沒有銘文,出土佛像的M3015墓中也未見其它帶年款的物品。 其三,這個M3015墓曾經被盜過(何志國老師聯系發(fā)掘者并確認),盜墓賊把其他時代的物品帶入墓中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何道長(何岸)認為,下坑時帶入佛像或其它護身符印可用于辟邪。
何志國老師指出:“石家莊趙宋村出土的十六國金銅佛就出土在被盜的東漢磚室墓中。在考古中,早期文物放入晚期墓葬,或者被盜墓葬混入晚期文物的現象經常出現。” 這個話題讓我想起浙博展出過的一尊長興北宋墓出土白瓷佛像,我曾經寫過一個帖子《大膽質疑,小心求證》,對那尊佛像進行了討論。 2014年發(fā)掘的浙江長興北宋中晚期磚室墓,被發(fā)掘的時候已經多次被盜,除了這尊佛像,還有一個殘損的墓志銘(上有“紹圣丁丑”年號,1097年,紹圣為宋哲宗年號),其余什么都沒有留下,而且佛的放置位置居然在墓主的腰部位置下面的隱蔽小坑中。佛像有使用的痕跡,蓮座不是放置于坐佛的下面,似乎是被當作香爐來使用的。 陽新(太陽很大)老師指出,成任村墓葬群年代跨度極大,也有可能存在被盜時打破地層的現象。有考古項目參與者認為:“……咸陽機場三期考古工地太大太繁雜,考古很多工作都是搶進度,服務于基建嘛,所以有時候原始資料可能也會存在一些問題。佛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原始出土位置、地層關系之類的,可能永遠沒法知道原原本本的情況了。現在期待發(fā)掘報告快點出來,起碼登記在冊的出土文物共存關系還能給佛像的進一步研究提供很大的討論空間。” 第四,從前面的新聞中看得出來,專家們對這兩尊佛像鑄造于東漢延熹元年是很有信心的,也有不少網友相信這一說法。但是,出土佛像的造型風格與十六國及北魏時期的金銅造像確實有很大的相似性,很多網友非??隙ǖ卣J為這就是十六國或北魏時期的作品。
陽新(太陽很大)制作的對比圖
從這兩尊佛像的鑄造工藝來看,我覺得比現存的十六國和北魏金銅佛像還是稍粗糙了一些,造型上面也更稚拙,不排除早于十六國的可能性。而且,墓室中雕刻佛像的習俗,在出土的東漢墓葬中也確實有大量的實例。參見我的另一個帖子《東漢胡人銅燈與佛陀像的關系》。 我個人認為,現在下年代方面的結論還有點早。從貴霜王朝到中國的北魏時期,幾百年時間,跨這么大區(qū)域,造像風格就這么點變化,中國的同時期遺存這么少,根本形不成證據鏈。我的感覺,一切皆有可能,不妨讓子彈多飛一會。 斯瓦特地區(qū)布特卡拉一號發(fā)現的立佛,可能年代在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1世紀之間 王般般(斯瓦特河谷的指環(huán))老師圖片
第五,也有一些網友認定這兩件佛像的原產地是犍陀羅地區(qū),通過絲路傳入中國。我對金屬成分檢測的可靠性不太了解,也不確定考古人員下這個結論會不會像前面認定延熹元年那樣隨便。單從雕塑藝術的角度來看,這兩尊佛像還是比較明顯的漢地風格,而且鑄造工藝比犍陀羅地區(qū)最早的佛像金幣粗糙得多,所以我個人很相信這兩尊佛像是中國本土所鑄造。佛陀和迦膩色迦金幣 貴霜王朝.迦膩色迦時期(127-152) 白沙瓦出土 今天早晨看何道長和般般老師在朋友圈互懟,我在后面留了一個言,于是有了這個帖子。謹以此帖獻給二位老師,以及《本古》群里的所有老師,請批評指正!感謝陽兄給大家提供這么好的一個學習場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