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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農(nóng)歷六月，一年當(dāng)中最熱的時候，大火飄光，炎氣酷烈，晴時陽光煮沸，陰時大雨瓢潑。關(guān)于三伏天這種高溫高濕的“蒸籠”模式，古人是怎么形容的？宋代戴復(fù)古在《大熱五首》中寫道：“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把高溫環(huán)境比作是熊熊燃燒的陶瓷磚瓦窯；唐代范燈則在《六月》里寫道：“六月季夏天，身熱汗如漿”，用“汗”、“漿”這樣的字眼描繪人們在高溫炎熱天氣里的難熬狀態(tài)。對現(xiàn)代人來說，空調(diào)、電扇、冰箱、冰飲等都是盛夏必備品，以解炎炎夏日的焦灼難耐。在古代，沒有現(xiàn)代化制冷設(shè)備，在這大暑時節(jié)，古人怎么納涼解暑呢？我們智慧的祖先們，同樣也有他們消夏的奧秘與樂趣——他們到水邊去。唐代高駢有一首《山亭夏日》：“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fēng)起，滿架薔薇一院香”。說的就是就是這種納涼法。夏天太熱了，山間的風(fēng)亭水榭成為納涼勝處。水榭邊還栽種有一架繁花點(diǎn)點(diǎn)的薔薇，坐在薔薇架下，看日光從薔薇之中漏出，看樓臺倒影在池塘中，看風(fēng)吹簾動，薔薇飄香，心也在暑熱之中慢慢靜下來。臨水納涼，如果水中有荷，荷花飄香，蛙聲陣陣，那就更妙了。在和風(fēng)翩翩的岸邊，聞著荷花香，品著蓮子嫩，呷一口微綠淡茶，這樣的暑天生活，簡單愜意，閑適悠然。水邊憑欄，看風(fēng)乍起，池中荷葉翻起層層碧波，滿目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滿鼻的“荷花夜開風(fēng)露香”，滿耳的“青草池塘處處蛙”……微風(fēng)拂面間，閉眼花香撲鼻，睜眼俯視，田田荷葉，鮮碧濃密，一朵紅蓮悄然出水。此情此景，意趣橫生，自然而然也涼快了。因為喜歡水邊納涼，“大暑賞荷”成為古人過三伏天的習(xí)慣，大暑節(jié)所在的農(nóng)歷六月也被稱為“荷月”。
他們到樹蔭下。俗話說的好，“大樹底下好乘涼”，這正是古人避暑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哪怕是一叢肥綠芭蕉，也能撐起一蓋蔭涼，屋里熱，那就出來“乘涼”吧！坐在芭蕉樹下看書冥想，感受夏天的風(fēng)掠過胸口，只有一個字：爽！如果是長松修竹，濃翠蔽日，那么更是夏天的風(fēng)口，有翠樹秀竹圍繞，那能不涼快嗎？在一樹濃蔭下，聽知了的鳴叫震耳欲聾，聞枝頭日漸豐滿的果香，看三三兩兩的鳥兒穿梭掠飛，在雨后的樹下，還偶有清涼的水珠隨風(fēng)搖落，將樹下淡淡的寧靜打亂。夏風(fēng)裹挾著熱氣，陽光白晃晃的，曬得人一陣陣地眩暈，但來到碎影斑斑的樹蔭下，一切都變得慵懶而恬靜，只有一片沁人心脾的蔭涼。炎炎夏時，哪怕生活在市廛中，只要庭院寂靜，高樹蟬鳴，天氣雖熱，也感覺清爽。至于逃暑外出，躲進(jìn)山水間，坐到山頂松蔭下，那就更涼快了。陽光從松針縫隙里灑到眼皮上，點(diǎn)點(diǎn)金光閃爍，滿山蒼翠里，只聽見松濤在大風(fēng)中起伏，如同潮水此起彼伏。他們到?jīng)鱿?。古人每到五六月，暑氣隱隱欲作，就要把家里的涼席找出來，用清水拭凈了，鋪在床上。涼席，夏季為涼爽而鋪墊的竹席、草席或藤席，其中最涼快的當(dāng)屬竹席。記得臺灣作家張曉風(fēng)有篇散文《炎涼》，說到?jīng)鰶龅闹裣?/span>“一年里面第一次使用竹席的感覺極好，人躺下去，如同躺在春水湖中的一葉小筏子上。清涼一波波來拍你入夢，竹席恍惚仍飽含著未褪盡的竹葉清香”。是的，竹席祛暑降溫、涼爽宜人，古人用“冰簟”來形容清涼的竹席，還送給它一個相當(dāng)?shù)轿坏姆Q呼“夏清侯”。炎夏之中，有了這一領(lǐng)清簟，人就可以沉淀下來，靜定下來。雖然仍然是熱，沒有一絲風(fēng)的夏夜，頸窩里薄薄微汗，但躺在涼席上，捂熱左邊覆翻右側(cè)，夢里也透出一絲新涼。人在席上，竹席中散發(fā)的萜烯芳香物質(zhì)，有自然放松安神的效果，難怪夏天到了人也逐漸慵懶混沌起來。睡在竹席上，似乎還能聽到竹子搖曳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與鳳尾森森、龍吟細(xì)細(xì)的青翠竹林，好像還千絲萬縷地牽連著。竹席表面生涼，清涼的觸感，淪肌浹髓而來，獨(dú)特的草木氣韻悄悄襲入夢鄉(xiāng)，洇染夢境，在夢中，高聳入云的青青翠竹遮陽蔽日，清風(fēng)習(xí)習(xí)而來，霧白、竹綠，仙氣繚繞。
對古人來說，有水的地方就有細(xì)風(fēng)，有樹的地方就有陰涼，他們竹屋、竹床、竹凳，在光滑的竹席上輕搖竹扇，靠著瓷枕或玉枕，好像置身于碧沁沁的竹林深處。他們盛夏酷暑，吃不下什么東西，就“沉李浮瓜”，將夏果沉入冰涼水缸、幽深水井，和現(xiàn)代冰箱一樣有制冷效果。他們熬煮綠豆湯、酸梅湯、蓮子湯，清熱解暑，消滯祛濕，喝了一碗又一碗，一口溫?zé)嵋豢谇鍥觥Ｋ麄兠磕甏蠛竟?jié)，鑿冰儲藏，因為這時的冰塊最堅硬，不易融化。冬日鑿取的冰塊，藏于地窖之中，待炎炎夏日取出，既可降暑，又可制造冷飲。酷暑難耐，倦了精神，傷了情緒，疲了身心，還有什么消暑法子呢？古人還有一項雅趣就是讀書消夏。“書千卷，文百家。坐蒼苔，度長夏?！薄澳洗皦魯嘁馑髂?，床頭書卷空縱橫?！闭f的都是用讀書靜心和安神，以緩解夏日燥熱。記得那首北宋蔡確的《夏日登車蓋亭》：“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睡起莞然成獨(dú)笑，數(shù)聲漁笛在滄浪”。蔡確在夏日游亭之后，躺在紙屏遮擋的石枕、竹方床上，看了一會兒陶淵明的詩（“臥展柴桑處士詩”），感到有些倦怠，便隨手拋書，酣然入夢，恍然聽到漁笛數(shù)聲，如身在滄浪煙波。如果他睡前不是讀淵明詩，恐怕也難以做到這般“心靜自然涼”。《小窗幽記》中也這樣寫道：“盛暑持蒲，榻鋪竹下，臥讀騷經(jīng)，樹影篩風(fēng)，濃陰蔽日，叢竹蟬聲，遠(yuǎn)遠(yuǎn)相續(xù)，蘧然入夢……”由此可見，心態(tài)可以改變狀態(tài)：夏讀書，日幽長，澄心凝思，心思邈遠(yuǎn)，身外的暑氣自然消退。一書在手，愈進(jìn)愈深，獨(dú)自行走于這凈潔幽深之境，天地?zé)o邊靜穆，在無邊靜穆里找到自己獨(dú)特的存在，感受山川萬物的氣脈流入身體，感受茫茫時空中天降甘霖。一本好書，消磨一個下午，這是我能想到的最佳消夏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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