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6 期 臥榻之上 ◎劉海利 自從有了孩子子晨又恢復(fù)以往的狀態(tài),每天起早貪黑的編手工,閑暇時,就幫著帶孩子,哄他玩,叫他學(xué)說話,儼然孩子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一天看不到孩子就惴惴不安,茶不思飯不想。哪怕小芳回了娘家,他也要每天騎著自行車看望一次。還給孩子起了個有紀(jì)念意義的名字——圓圓。自此家庭又充滿了久違的溫馨,到處是歡聲笑語。但是好景不長,現(xiàn)實問題又出現(xiàn)了,不是親生的,小芳沒奶水。這么小的孩子怎不至于和他們吃一樣的食物吧。最后通過二狗弄了些奶粉,孩子挺能吃,一袋奶粉5天就完。子晨辛辛苦苦掙的錢買奶粉先花掉一大半,看著子晨日漸蒼老憔悴的面容,小芳心如刀絞。不行就讓他少吃點奶粉,加點面食。不行,孩子正長呢,我辛苦點無所謂,孩子健康成長才是關(guān)鍵。小芳看得出,子晨拿孩子當(dāng)親兒子一樣看待。 一晃圓圓上了學(xué),天生聰明,無師自通。平時看不到努力,考試時總拿第一,墻上獎狀都貼滿了,是遠近聞名的神童。而且越長越和子晨一樣。不知內(nèi)情的根本就不知道是抱養(yǎng)的。從心理學(xué)的角度來看,是會相似的,這不單單是養(yǎng)父母與養(yǎng)子之間,在戀人之間也會,很多人會說誰誰誰有夫妻像,其實是因為相處時間久了,心理暗示會不自覺的學(xué)習(xí)一些對方的表情及肢體語言等等,所以外人看來就會覺得長的像。 子晨看在眼里,喜得合不攏嘴,爹的遺愿終于完成了。連做夢都笑醒,妻子則嗔怒到,看把你美得,還讓人睡覺嗎?不讓你睡了,他一把把妻子抱進自己的被窩……怎么又來了,妻子嬌嗔道。子晨一個鷂子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和諧的節(jié)奏再度響起。 塑料和鋁制品的大量流入市場,子晨的編織品受到嚴(yán)重沖擊,很快滯銷,賣不出去了。他想到工廠上班,由于年齡大了,四處碰壁,無人收留。這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慢又遇頂頭風(fēng)”。 在農(nóng)村制革行業(yè)的興起,需要大量勞力,子晨看到了希望。他開始學(xué)著裝、出轉(zhuǎn)鼓。一鼓要裝400張羊皮,羊皮小的2、3斤,大的7、8斤,每天彎著腰裝進去,出出來,來回倒騰,累的腰酸腿疼。一天在彎腰裝皮時,一陣眩暈襲來,栽倒在地,嘔吐、頭蒙眼花,動彈不得。眾人七手八腳抬到衛(wèi)生所一量血壓200/100mmHg。口服降壓藥,休息10天才好。從此便改了行業(yè)。和妻子褪毛、拾藍板。褪毛時把火堿抹在羊皮上,等一會用手一薅毛就下來了。手套被火堿燒破,顧不得換,燒的指甲變形變黃,肉發(fā)黑鉆心的疼痛。所謂藍板就是褪了毛的羊皮經(jīng)過化學(xué)材料浸泡鞣制后的羊皮革,里外都是藍色的,潮著晾在地上,干了再撿起來,時間長了,手都被染成了藍色。有時趕時間,吃飯時顧不得仔細(xì)洗手(仔細(xì)洗藍色也洗不下來,已浸透到肉里去了),就和著食物,一起吃下去了。為了掙錢他顧不得身體健康了。 2005年圓圓一舉考上了重點大學(xué),一家人皆大歡喜。親戚朋友都來祝賀,酒席宴罷,子晨單獨把二狗留下,又重新款待一番。 二狗,老弟,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和妻子敬你一杯。說罷他和小芳把酒杯高高舉起。 晨哥,不、不用客客氣。我、我給你抱、抱養(yǎng)的孩子怎樣,他他親親爹可可是大大官,這是和和小小三生的,要不不是被被原配發(fā)現(xiàn),他才才舍不得送送人。二狗喝醉了,連說話都結(jié)巴了。 這時圓圓恰巧從隔壁路過,聽得一清二楚,這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驚得圓圓目瞪口呆,心中傷心不已,這才為以后埋下了禍根。 自從圓圓上了大學(xué),家里的日子更加拮據(jù)。子晨平時有抽煙喝酒的習(xí)慣。原來抽煙卷,現(xiàn)在改為抽旱煙了,自己種點大煙葉,曬曬,揉搓揉搓,拿書紙卷上,累時吸上兩鍋算過了癮了。至于喝酒花錢多,就禁了。家里的家具,衣服都是鄰居好友送的。現(xiàn)在制革不行了,在村里沒活干了,他就騎著自行車,帶著扁筐、鐵鍬、斧頭到留史去打工,不管寒冬、酷夏,待在人才市場里和其他民工等待雇主,就像舊社會被賣的兒女,站在街邊等待著有錢人買走一樣。什么活都干。壘房、打樁、粘瓷磚、壓路基、甚至出廁所,只要給錢就行。有時一天能掙些錢,有時也會空等一天。中午吃點饅頭咸菜喝口涼水就算了事。回家早時,路過千里堤,他會用斧頭,劈些樹墩,用筐帶回家,冬天燒鍋爐用。買的很少的一些煤,要等兒子過春節(jié)回家時燒。平時就燒點干柴就行了。自留園種上些蔬菜,沒空時就由妻子,到集上擺攤售賣。家里還養(yǎng)了羊、豬、雞、鴨。早晨天一亮雞鳴、豬叫、羊咩,鴨嘎,就像一群要飯的孩子圍著夫妻倆,寸步不離。從4點開始喂,喂到8點,吃飽的畜禽,漸漸離去,各回各的窩。院子里暫時安靜下來。子晨和妻子稍稍松口氣匆匆吃了早飯,各干各的事去了。圓圓在大學(xué)考研關(guān)鍵時刻,花錢多,他和妻子掙的錢,總是差些,令他犯愁。一次在勞務(wù)市場聽工友說黑市上賣血來錢快。他便通過工友找到黑市,賣一次掙幾百元,過幾天就賣一次。終于解決了錢的問題。兒子順利考上研究生,留在保定工廠上班。子晨卻虛的在床上躺了許久。為了兒子他連命都豁出去了,正如魯迅所說,“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血?!?nbsp;正所謂“殫精竭慮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 8 這天,兒子突然打來電話:明天他帶對象回家,讓把屋里收拾一下。老兩口又喜又愁,喜的是兒子婚姻大事解決了,還是個城里人,讓他在村里面子上格外風(fēng)光。愁的是歲數(shù)大了,再無能力翻蓋新房,感覺愧對兒子。 老兩口,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明天就要見兒媳了,激動不已:兒媳會不會嫌家里窮。心中忐忑不安。就好像他們是新媳婦明天見公婆一般。天不亮他倆便起了床,收拾屋子,打掃庭院,凈水潑街。最后倆人換上干凈衣服,像迎接皇后一般,畢恭畢敬等在門口。臨近中午,門口來了倆人,男的身上西裝革履,足有180CM的個,生的白凈面皮,濃眉大眼,正是兒子圓圓,旁邊有一女的小巧玲瓏,身穿一件粉紅色連衣裙,留著披肩長發(fā),大概165CM左右,一張人見人愛的玉面,兩條彎彎的柳葉眉,一雙杏眼,充滿了聰明、伶俐,正是圓圓的女朋友——小蘇。 “爸!媽!” “伯父伯母好!” 子晨和妻子趕緊迎了上去。他接過兒子手中的禮物。妻子伸手去拉小蘇的手,同時說道:“孩子快進屋吧?!?/span> 小蘇看看那滿是老膙的手,同樣是女人,一個生的白如軟玉,一個卻像干樹皮。猶豫片刻,象征性的握了一下,來到屋內(nèi)。屋里簡陋的出乎她的意料。光線黑暗,南邊一條火炕占據(jù)屋子的一半,上面鋪著素花的炕單看不出顏色,一條看不出年代的衣柜橫臥在北墻,老得不能再老的黑白電視機躺在上面。一只破舊的八仙桌,三個竹凳靠東墻站立,四面墻上貼著不知哪年的年畫,已被煙火熏得黑乎乎的,滿屋的旱煙味,甚至?xí)r時飄來一股尿騷味。她強忍著陣陣干嘔,片刻也不愿停留。早就聽圓圓說家里窮,沒想到這么窮,哪像人住的地方,不客氣地講,家里下人住的都比這強。中午,老兩口留小蘇吃飯,兒子沒說什么,小蘇卻說:“伯父伯母,我們還有事,就不吃了?!闭f完不住的向圓圓遞眼色??粗鴥鹤舆M退兩難的樣子,子晨說:“有事就先忙去吧?!眱鹤尤玑屩?fù)?dān),拉著小蘇出了門。子晨看著他倆走后。好久不喝酒的他,此刻卻自斟自飲喝了個酩酊大醉。 臘月24日,兒子結(jié)婚了。是旅行結(jié)婚,女方?jīng)]有要王家一分錢,同時還給在保定買了一套住宅樓。 新年馬上就到了,村民都沉浸在喜慶的氣氛中。結(jié)婚第一年新媳婦要到婆家過年,子晨早早的把屋里上上下下收拾的干干凈凈,多日不燒的暖氣,也裝上煤,燒的嘎嘎響,屋里暖和的令人直冒汗。不一會一輛奧迪車停在門口,只見穿著貂皮大衣的小蘇和兒子手拉手來到屋中。老兩口哪見過這種氣派,驚得不知所措。 “爸、媽?!毙√K甜甜叫道。 “哎?!崩蟼z口這才如夢方醒。忙著煮餃子,拾掇碗筷,準(zhǔn)備開飯。吃過晚飯后,一家人嘮了會兒家常,這時劉穎來了。 “嬸嬸好。”小蘇經(jīng)婆婆介紹,忙著打招呼。 “哎,侄媳婦真好看,不愧是大家閨秀,嘴還甜。我要有這么一個好兒媳就燒高香了?!闭f著拉著小蘇的手,晚上到嬸嬸家去安歇吧。 小蘇正為今晚的臥榻發(fā)愁,睡在婆家吧,實在是不情愿,(屋里又臟又亂),不睡吧,會被村民取笑。正好嬸嬸提起可以就坡下驢。但是表面上還是擺出為難的樣子看著婆婆。 “去吧去吧?!毙》紨[擺手。小蘇卻不知道,這其實是婆婆和劉穎早就安排好了的。 除夕的晚上,子晨和小芳相對而坐,他打開兒子帶來的五糧液,倒了一杯,妻子也倔強地倒了一小杯。你不怕辣嗎?小芳不說話。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這些年的不易。一杯接著一杯喝了起來,最后互相攙扶著倒在床上,大聲地哭了起來。 金秋十月,秋風(fēng)送爽,地里的莊稼喜獲豐收,子晨家更是喜上加喜,孫子順利降生了。在忙完農(nóng)活后,他們老兩口,這天穿戴整齊,坐上客車,來到保定車站下了車,倆人一邊欣賞著美景,一邊給兒子打電話。筆直的公路上,車流如梭,一眼望不到頭,幢幢大樓拔地而起,建筑群比比皆是,高大的建筑物巍然聳立,長方體、圓柱、三角形、參差錯落,遠近有致,在藍天白云的背景下,描繪出多種幾何圖案的剪影。時不時有人走過,手里牽著一條穿著人衣服的小獅子狗,真是人模狗樣。倆人正看的出神。 “爸、媽!”一輛奧迪車來到跟前,圓圓走了出來。 “媽,你怎還拿著雞蛋?”兒子接過籃子,掀開看了看說。 “這是咱家養(yǎng)的土雞下的,營養(yǎng)好?!?/span> “現(xiàn)在有錢什么買不到?”圓圓一 臉厭惡地說道。 子晨和妻子費好大勁,才擠進車?yán)?。車子左拐右轉(zhuǎn)轉(zhuǎn)的他倆頭蒙眼花,胃內(nèi)食物陣陣上涌。終于在一棟豪華小區(qū)樓前停下。圓圓用手摁了下電梯,不一會便在八層樓停下。他打開了門。只見屋里裝修豪華,大紅地毯鋪地,花卉盆景擺滿四周,墻上珠光寶氣,各樣燈飾光彩照人,簡直就是來到了金鑾殿。倆人換上拖鞋,這時候出現(xiàn)一中年婦女,只見她肌膚皙白,身高168左右 ,一頭波浪秀發(fā),眼角眉梢,稍微有些魚尾紋,大約50來歲,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雙目透著精明、干練,有一種女強人的感覺。她便是親家母——郝紅梅。當(dāng)郝紅梅看到來的親家——兩個鄉(xiāng)巴佬,臉上頓時充滿鄙夷之色。連老兩口打招呼都懶得知聲。好在老兩口沒有計較,放下東西就迫不及待的就要抱抱孫子。 子晨伸手正要抱日思夜想的大胖孫子,這是親家母厲聲說道,慢著,必須先洗手,消毒。否則不能抱孩子,這里不是鄉(xiāng)下。子晨來到洗手間一邊洗手一邊想:以前抱兒子時也沒洗過手,兒子不照樣健康嗎?現(xiàn)在的孩子莫非和原來的孩子不一樣了? 抱完孫子,小芳拿著雞蛋遞給親家母,這是家里土雞下的蛋,營養(yǎng)好。 營養(yǎng)好,比得上鵪鶉、孔雀蛋嗎?我女兒什么沒吃過。郝紅梅搶白了小芳一句,看都不看,把雞蛋仍在沙發(fā)上。氣勢洶洶的向女兒屋里走去。小芳弄了個燒雞大窩脖,欲言又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子晨氣的五官挪移,不住的唉聲嘆氣。 開飯了,桌上山珍海味應(yīng)有盡有,什么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中游的。老兩口這回總算開了眼,席罷。郝紅梅開始訓(xùn)話了:“我們蘇家是名門望族,錢財無數(shù),商場企業(yè)更遍布全國,結(jié)交的不乏老總、政府官員、名人?;橐鲋v究門當(dāng)戶對,我女兒一身貴體,本應(yīng)嫁一個富裕家庭,卻不成想偏偏看上圓圓這個窮光蛋,當(dāng)然圓圓的確也很優(yōu)秀。我蘇家是要臉面的,所以希望你倆在這住,要以下人的身份出入,不能說是圓圓父母?!?/span> 聽完一席話,老兩口簡直被羞的無地自容。氣的子晨就想罵娘。在一旁好久不說話的圓圓這時,拉著他倆來到偏屋。 “爸媽,都是我不好。要罵就罵我吧”圓圓跪在地上說。 “咱家里窮,買不起房,現(xiàn)在一切都是他們給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也是沒辦法,何況又有兒子了。” 子晨一聲長嘆,哎,都是爹無能啊。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倆人住了幾天,感覺屋里待時間長了悶的慌,不像鄉(xiāng)下空氣好,下樓吧不會開電梯,還容易迷路。每天還要看親家臉上行事。便回到了農(nóng)村。此番一走,子晨卻萬萬沒有想到,有生之年他卻再也沒有機會踏入此門。 (責(zé)任編輯:毛小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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