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管蘇清   圖丨源自網(wǎng)絡(luò)

天漏了，雨如瓢潑，少年一路狂奔，身后留下一路血絲，最后跑不動了，左腿頑強地單獨向前蹦跳，像袋鼠似的前進，地面雨水四處濺射……

這個少年，是十一歲的我，四年級的學(xué)生?？偹惆镜郊遥樢焉钒?，疼痛變形，嚇了母親一大跳，連聲問："怎么啦？怎么啦？"我已說不出話，血從右腳后跟外溢，止不住，纏上布條，母親背上我，一頭沖出門，往醫(yī)院趕，五十多歲的母親跑得飛快，喘息聲粗重，汗水和著雨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急診醫(yī)生檢查完，估計是一塊玻璃刺破右足跟，鉆進肉里了，要馬上取出來。母親緊緊抱著我，連聲說："不要怕、不要怕！"當(dāng)醫(yī)生將鉗子伸入右腳后跟肉里，我疼得渾身顫抖，但就是不敢喊，牙齒碰得"咯咯"響。母親不敢看，只是把我摟得更緊。當(dāng)聽到醫(yī)生說，"夾出來了"，一塊手指甲大小的玻璃，"叮當(dāng)"一聲落在白色的瓷盤中，母親才回頭松了口氣，說："你這孩子咋這么傻，新鞋子媽還會給你做的呀！"

今天上學(xué)高興地穿了新布鞋，養(yǎng)腳舒服，走路都生風(fēng)。誰知夏季的天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放學(xué)路上突降暴雨。舍不得弄濕了新鞋，脫下裝進書包，赤腳向家飛跑，途中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一幕。

做一雙布鞋，母親實在艱辛。選晴日，扛出床板，刷上漿糊，碎布一層層粘貼，等太陽曬干透，揭下來按腳大小剪，層層疊疊，做鞋底一般需五六層。平日家中舊衣服、碎布頭，母親總會攢著，實在不夠，還會去布店、縫紉店買碎角料。

每年母親一般要為我做兩三雙鞋，一只鞋底大概要納上千針線，鞋線需要用細(xì)麻繩或者打過蠟的粗棉線，這樣納出的鞋底才結(jié)實耐磨。納鞋底是技術(shù)活，也是體力活，鞋錐子捅過鞋底，要使很大勁，拽鞋線越緊越好，手勒得一道道印痕，火辣辣的痛。我試著拽過去，確實不是輕松活。

母親做活計喜歡干凈、利索，每次納鞋底，取出裝針頭線腦的筐籮，都會先洗手，生怕弄臟了布。隔一會兒，就會用錐子在頭發(fā)間劃一下，就像涂了油脂，錐子會很快地穿過厚布層，鉤了鞋線往回拉，母親的神情是那樣專注、安詳、柔和。鞋線穿透鞋底的聲音“咝咝”作響，陪伴我讀書、寫作業(yè)。母親納鞋底的時間長了，手指酸痛，眼睛發(fā)花，有時會扎著手指頭。每當(dāng)看到母親吮吸流血的手指時，我的心便會一陣發(fā)疼。

選鞋面母親很講究，會到布店精心挑選。過去做鞋，都是用黑色的布料，母親總是挑精紡的那種，認(rèn)為這樣剪出的鞋幫周正，鞋子才能漂亮。當(dāng)然母親也會笑著夸我，說我的腳細(xì)長細(xì)長的，按樣子做出的鞋肯定好看。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要把鞋底鞋幫送到鞋店加工。家門口幾里外有一家百年老店，祖?zhèn)飨聛淼氖炙?，老師傅姓仇，和我家還沾點親，人見人愛，俏皮話多，長得圓頭圓腦的，戴著老花鏡，整天套著護袖，扎著圍裙，坐在鞋店里忙碌。每次去鞋店取鞋，母親總要帶上我，當(dāng)著仇師傅的面試鞋，看合不合腳。仇師傅給我做了很多鞋，從會走路開始，看著我長大的。見我上學(xué)懂事了，有時候會說："你媽納的鞋底耐穿，你小子長大了，將來娶了媳婦可別忘了娘！"說得我害羞，臉上升起一片片紅暈。

一直到十七歲，才第一次穿上人造革的皮鞋，在家的日子其余時間都穿著母親做的布鞋。兒時的春節(jié)，讓人快樂無比，放鞭炮、穿新衣。以前過年時的新鞋，都是母親納鞋底做的布鞋，很養(yǎng)腳。那時大多數(shù)人都穿布鞋，穿皮鞋的很少，從孩子的角度講，心里多么想穿一雙皮鞋啊。母親也懂得我的心，給了我二十元錢，我就急吼吼地跑到市里面最大的商場——人民商場，把整個賣鞋的柜臺都看了遍，終于選了一雙咖啡色的人造革皮鞋，只花了十三元錢。

回到家樂不可支，母親趕忙說：把鞋穿上給我們看看。穿上皮鞋，人有點神氣，母親格外高興，告誡我：皮鞋要到春節(jié)那天才能穿。我算了下時間，到春節(jié)還有五個多月呢。后來心里癢癢的，隔三差五都會把皮鞋從箱子里拿出來，有時看看又放回去，有時會穿上，在房間里偷著走幾步，樂得笑出聲。終于等到大年三十吃晚飯的時候，心里怎么也忍不住，我就央求母親：是不是現(xiàn)在就能穿皮鞋了？母親看我急得那個樣子，點點頭同意了，我心里美滋滋的。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其實歲月告訴我，還是母親做的布鞋穿得舒服。十七歲那年秋，穿上軍裝，告別故鄉(xiāng)，扛槍戍邊，心裝溫暖，天南地北，天涯為家，不管走到哪，總忘不了母親做的布鞋。腳下的路十分踏實，從來沒有迷失過方向……

責(zé)任編輯：財寶哥

文字撰寫：管蘇清

圖片來源：網(wǎng)   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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