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楷書,其廣義講是篆書、隸書、楷書的正體,即標準銘石體;現(xiàn)在所講即是狹義的楷書??瑫纬刹⒊蔀闀ǖ闹髁鲿w迄今已經(jīng)一千八百年左右。所謂草書,其廣義講是篆書、隸書、楷書的草體,現(xiàn)在所講是狹義的草書,即從章草轉變而成的今草,它與銘石體的楷書在音義上可以對應,但形不能完全對應,它是手寫簡略體。草書形成的歷史早于楷書,迄今已有兩千年左右的歷史,它是相對于楷書的別一套書寫符號系統(tǒng)。楷書和草書是中古以來近兩千年書法歷史的兩大主流。
二、楷書的形成與源流
楷書發(fā)生于漢末曹魏時鐘繇的舊體,經(jīng)過一百五十年左右形成于王羲之的新體。所謂“舊體”即在演變過程中還殘留著隸書的點畫形態(tài),所謂“新體”即是完全脫離隸書的點畫形態(tài)。這種稱為“新體”的楷書點畫形態(tài)以王羲之“永字八法”為標準,在某種意義上它和音樂上的七度音階一樣,這八種楷書筆法成為其后所有千變?nèi)f化的楷書(包括行書)的點畫原素??瑫晕簳x時期以來形成兩大源流,一個源流是主要用于銘石的西晉北魏的大楷;一種是用于文人翰札的東晉南朝的小楷。如果說鐘繇是楷書之祖的話,其兩大后繼者流派之一的是康有為所謂“傳衛(wèi)”中的衛(wèi)覬、衛(wèi)瓘為代表,并傳法于崔浩、盧諶等崔、盧家族的北派碑版楷書。漢、魏碑版多不記書家姓名,所見《弔比干文碑》記為崔浩所書。這種碑版大楷在兩百多年演變過程中都或多或少帶著隸書的點畫特征,其代表性作品是北魏時期的龍門二十品、邙山元氏墓志、山東的鄭道昭和安道壹的四山摩崖等,一直延續(xù)到隋《張黑女碑》和《龍藏寺碑》;另一個繼承流派即是以王羲之、王獻之為代表的王、謝家族的翰札新體小楷,其代表性作品是王羲之《樂毅論》、王獻之《洛神賦十三行》等,一直延續(xù)到隋唐之際的虞世南《枯樹賦》等。
所謂唐楷,即是鐘繇以后兩種楷書流派的合流,其代表性書法家即是顏真卿和柳公權。如果說歐陽詢的楷書更多地從北朝碑版書的方勁而來,褚遂良楷書則更多帶有南朝翰札小楷的流麗基因。而顏真卿楷書在結構上源于北朝碑版,而點畫形態(tài)上胎息于二王,所以他是唐楷的代表,柳公權是其繼承者。自唐以后,從佛教寫經(jīng),宋版圖書字模,直到今天所有印刷和電腦用字的主流字體宋體和仿宋體皆是從顏真卿楷書的模擬。由于顏、柳唐楷的模式化,以及在歷代科舉恭楷的推行,楷書的發(fā)展從藝術風格的角度來觀察處于衰變的過程。所謂“衰”即難以超越于唐楷,所謂“變”即從反唐楷式的演變。從書法藝術發(fā)展史的視覺來觀察,看到“衰”的多,重視“變”的少。所謂行楷,則是以元代趙孟頫以行書的筆意作楷書,在唐以后楷書史上開了一番新境界。自兩宋以來印刷術大發(fā)展,立碑和摩崖的風氣減弱,唐楷模式的書寫也在衰落,代之而起的以蘇東坡、黃庭堅非嚴格意義的大楷碑刻書脫離了唐楷規(guī)范藩籠,走上個性化道路。趙孟頫從蘇、黃的自由意義的楷書基因,吸收二王翰札書寫意趣創(chuàng)造了行楷。所以,從趙孟頫留下的碑版楷書來看,看不見任何刀刻的意味,而突顯出翰札書寫的風韻。自趙孟頫以后,趙孟頫的行楷成為一種新模式,這種行楷新模式在明、清帝王的喜愛和科舉考試的推動下,從而成為近現(xiàn)代失去毛筆使用之前時代的主流。所謂魏楷,即是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所提倡的魏碑,亦即北魏時期的碑刻銘石書。這是包世臣、康有為貶低唐楷在晚清時期倡導碑學書風而興起的一種新魏體書法,其代表性書法家是嘉慶、道光時期的鄧石如、趙之謙,其代表性作品即是模擬北魏《張猛龍碑》、《始平公造像記》等的趙之謙楷書。這種楷書的主要特征是結構趨扁(隸書體式),方筆作書,轉折多棱角。其后又有李瑞清、曾熙模擬北魏云峰山鄭文公碑等摩崖刻字以及僧安道壹的四山摩崖。這種取法北魏碑版楷書在近、現(xiàn)代以來一百五十年左右時間成為書流主流。這雖然是一種后現(xiàn)代的“返祖”現(xiàn)象,但在唐楷的精嚴法度和趙孟頫行楷的二王儒雅風度逐漸式微以后,開出大楷和榜書的一種高古雄肆但不乏粗野的書風新局面,并至今引領著書壇的時尚。在科舉廢除,白話文興起,鋼筆、圓珠筆成為日常書寫工具后,各種楷書基本失去實用功能。最近三、四十年電腦鍵盤錄入進一步代替文字書寫,楷書的書寫只存在于書法藝術的范圍內(nèi)。由于鍵盤拼音錄入漢字,從大、中、小學學生,以及使用文字的所有社會成員對文字的形體識讀轉換成拼音跳轉的漢字,所以完整識讀和書寫漢字幾乎不可能了。以書寫為基礎的文字識讀及其書法審美變成可有可無的文化生活內(nèi)容。這種現(xiàn)象再延續(xù)幾十年后,漢字和書法將完全失去生活基礎,書法將消失,漢字也失去了形體價值,以漢字、書法而延續(xù)五千年以上的傳統(tǒng)文明即將斷裂,世界上四大古文明中唯一存活的中華文明也將逐漸消失。所以,識讀漢字,練習楷書,復興楷書藝術,已成為中華民族文化傳承的當務之急!楷書結構的經(jīng)典還是在于唐楷,歐陽詢是北派硬朗精密,褚遂良是南派清逸舒暢,顏真卿中庸寬厚。唐人孫過庭稱“隸欲精而密”,這個隸主要指今隸——楷書。自清末碑派書風興起,以魏碑為主流,參以篆、隸的結構,使楷書的結構進人粗而疏的相反狀態(tài)。這固然是一種開拓創(chuàng)新的新風氣,每適宜榜書和楹聯(lián)大楷,篆、隸破其體,雄放高古是其利,精勁細密之法則大滑坡。這種習氣形成,不僅使楷書失其本體審美基礎,甚至影響及于行書的獨立書寫在結構上的準確把握,造成行書成行草的現(xiàn)狀。所以,把唐楷結構的學習作為審美基礎是當務之急。楷書筆法的重要性與其結構是相生相和的整體。當代篆、隸書對楷書的破體,雖然滋生楷書古奧的新意趣,但是使楷書的筆法簡單化。建立在王羲之“永字八法”基礎之上的楷書八種基本筆法皆有其嚴格的規(guī)定性,其各種筆法形態(tài)的準確性,與和音樂的七度音階的“音準”要求一樣,必須嚴格。受篆、隸破體影響的楷書及行書筆法模糊不清,變得粗糙簡單。例如楷書的捺筆因側鋒書寫的技術難度大,大多用篆書的中鋒代替,既無提按又無出鋒取勢。甚至楷書的橫畫也豪無提按的波磔起伏,轉筆不用頓挫,皆用篆書的圓轉顯得輕佻而乏筋骨之力??瑫昙靶袝牟煌c畫形態(tài)趨于雷同。因此,研習以唐楷以“永字八法”為基礎的筆法規(guī)定性,掌握書寫各種點畫的技術能力,是對當代破體書流行的某種匡正。風格價值是藝術的核心價值。然而,楷書自唐楷創(chuàng)造了風格價值的高峰后,歷代書法以遵從唐法為圭臬而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宋元以來,在楷書欣賞中每每進入像歐、像顏、像褚、像柳為高尚的誤區(qū),從審美意識上確立了一個風格依附的消極模式。所以,在歷代書法風格的創(chuàng)新上皆以行、草為標的,幾乎失去了楷書挑戰(zhàn)唐楷的勇氣。以至于碑學書風興起,其楷書大師的風格創(chuàng)造要么類同某碑某刻字如鄧石如、趙之謙,要么幾不成楷類同隸行或楷行如康有為、鄭孝胥,終歸難于成為可與唐楷相匹敵的新經(jīng)典。藝術審美心理的重要特征之一是“難能可貴”,只有掌握好“永字八法”的各種筆法難度后,真正楷書風格價值的創(chuàng)造才有機會成為可能。由于當代書法與文學分行當而相游離,導致掛軸楷書作品皆以抄寫古代詩文為規(guī)矩。以文學意蘊為導向的楷書創(chuàng)作由于缺乏自家詩文書寫的意趣,使楷書很難改變所依經(jīng)典刻版復制的心理因循。書,心畫也。失去文心雕龍刻鳳之初衷,筆下唯恐有失于結構和筆法的不肖,何來創(chuàng)作創(chuàng)新?此正是孫過庭所講“無閑臨池之志,心昏擬效之方”的困境。因之,除了前述要刻苦研習攻破楷書結構和筆法的難度之外,必須研習文學,方得文心與詩心,盡力避免當抄書匠的命運,積腋成裘,楷書的創(chuàng)作方才可能創(chuàng)造引人入勝之風格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