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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食堂  “老子要廢了她！” 明道二年（1033年）十二月，天很冷。 性格溫和的宋仁宗摸著脖子上的血痕，咆哮著。 01 這個她，是宋仁宗的正宮娘娘郭皇后。 時間回到天圣二年（1024年）。 當時尚未親政的宋仁宗即將成婚，人選只有兩個： 一個是已故曉騎衛(wèi)上將軍張美的曾孫女張氏； 一個是平盧節(jié)度使郭崇的孫女郭氏。 宋仁宗看上了張氏，但當家做主的太后劉娥看上了郭氏。 毫無意外的，郭氏被立為皇后，成為宋仁宗第一任皇后。 宋仁宗窩了一肚子火，不敢和太后怎樣，但可以冷落你郭皇后，專寵張氏。 選你就是太后的意思，想得到我的愛，你這輩子都沒希望。 只要你老老實實當個擺設(shè)，我也不會拿你怎么樣，日子湊合著過。 可張氏無福消受，就逝世了（1028年）。 人雖死，宋仁宗卻一直睹物思人。 直到明道二年（1033年），宋仁宗還在突發(fā)奇想，追贈張氏為皇后。 這可把郭皇后惡心壞了。 皇帝這是什么意思？當我是擺設(shè)？ 但郭皇后又不能表現(xiàn)出什么。 和死人計較個啥勁，對吧。 大家會說她小氣的。 忍忍就好了。 可她沒想到的是，宋仁宗是一個大豬蹄子... 02 宋仁宗發(fā)現(xiàn)，尚妹妹和楊妹妹也很美??！ 寵！ 偏偏，這個尚美人又恃寵而驕，很不給郭皇后面子，兩人沒少斗氣。 一天，宋仁宗正和尚妹妹觸膝長談。 正當兩人漸入佳境之時，郭皇后突然駕臨，她目的很明確，就是攪局，我冷清了，你們也別想快活！ 這是第n次了。 以往宋仁宗都會遂她意，不歡而散。 只是這一次… 一向很乖的尚美人居然毫不客氣地當著宋仁宗的面嘲諷她。 “你個不下蛋的老母雞，你得瑟個啥？” 打人不打臉，郭皇后這下真炸鍋了。 撲過去就是一巴掌！ 護花心切的宋仁宗以最快的速度擋在了尚妹妹身前。 啪，宋仁宗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 宋仁宗大怒：啊，太后都死了，你這娘們還不讓老子順心。  于是就出現(xiàn)了開頭的一幕： 老子要廢了她！ 但自古，廢后就是一件大事。 宋仁宗又不是一個強勢的皇帝，他一個人搞不定，迫切需要宰相的支持。 宋仁宗怒氣沖沖地直接去了政事堂，把自己脖子展示給宰相看。 你看怎么辦？ 宰相看了看官家的傷痕，又向內(nèi)侍太監(jiān)仔細詢問了事發(fā)經(jīng)過。 然后不動聲色，冷冷道： “那就廢了她?！?/p> 03 這個宰相姓呂，名夷簡。 他和郭皇后有仇。 這年三月二十九日，掌權(quán)十多年的劉太后劉娥病逝，24歲的宋仁宗成為大宋真正的當家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宋仁宗一親政，劉娥大批親信、馬仔被拿下。 劉太后留下來的班子，只剩下宰相呂夷簡和參知政事張士遜、薛奎。 但沒過多久，毫無征兆地，晴天一聲雷—— 呂夷簡被貶澶州！ 老呂傻眼了，這什么情況？ 他悄悄找到了自己的“秘密武器”——宮中太監(jiān)閻文應(yīng)。 從閻文應(yīng)嘴里，老呂知道了原因。 原來，把劉太后親信趕出朝堂后，宋仁宗和就把新的人事任免，順嘴跟郭皇后提了一句。 郭皇后聽完淡淡一笑：“呂夷簡難道就不是太后的人嗎？他聰明，做得巧妙而已”。 結(jié)果，就這么一句話，呂夷簡被清算了。 其實郭皇后和呂夷簡，一條繩上的螞蚱，都是劉太后的人。 老呂是個睚眥必報的主：真特么腦殘，有仇不報非君子。 在大宋，罷相復(fù)相，再尋常不過。 同年十月二十六日，呂夷簡就東山再起，重回開封當宰相。 所以當宋仁宗跑來鬧離婚，老呂選擇落井下石。 同意宋仁宗廢后。 皇帝、宰相達成一致，開始制定廢后計劃。 04 可事到臨頭，宋仁宗又猶豫了。 念起了舊情。 畢竟夫妻一場，有些不忍。 老呂急了，都到這份上了，說不干就不干？ 馬上搬出東漢光武帝劉秀廢皇后郭圣通，另立陰麗華為后的先例。 說服了宋仁宗。  但老呂還很清楚：廢后命令頒布之后，必定朝堂轟動！ 怎么善后？關(guān)鍵就是御史臺和知諫院。 于是，他為宋仁宗想出了三條應(yīng)付之道： 第一：明正典刑。 為了廢的名正言順，先將郭皇后定罪——犯了七出中的妒忌、無子。 （七出指的是：古代丈夫休妻的七個正當理由：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 無子不是重點，可以過繼。 重點是妒忌。 何況郭皇后打了自己的皇帝丈夫。 這彪悍，已經(jīng)到七出都定義不了的程度了。 第二：釜底抽薪。 老呂第一時間書面通報有關(guān)部門： 不得接御史臺、知諫院的奏章公文（讓他們有話沒地方說）。 第三，李代桃僵。 替郭皇后想出了一“體面”的下崗理由——引咎辭職。 “我郭皇后，十多年都沒能生出個孩子，太慚愧了，我自動讓賢，給其他女人騰地方。” 宋仁宗則深受感動，含淚答應(yīng)，封她為凈妃、玉京沖妙仙師，賜名凈悟，搬到長寧宮隱居。 郭皇后就這樣被廢了。 但，如老呂所料，暴風雨如期而至... 05 當天，大宋的臺諫言官，集體闖入皇宮，跪在垂拱殿前，請求宋仁宗出來解釋解釋。 這個叫闖宮跪諫！ 在言官進諫級別中僅次于死諫。 這在北宋歷史上還是頭一回。 帶頭大哥有2個： 一個是仁宗朝第一猛人——知諫院的右司諫范仲淹；  一個是范仲淹的前輩和偶像，宋朝道義領(lǐng)袖，御史中丞孔道輔。 老孔是孔子第45代孫。當之無愧。 臺諫言官們在皇宮外，扯開了嗓子，放開了膀子，怒噴聲此起彼伏... 可喊著喊著，言官們不喊了。 他們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宮里根本沒人應(yīng)聲。 這，什么情況這？ 這就是老呂想出的絕招——家里沒人，你們總不會（敢）破門而入吧？ 但老呂還是錯了。 真有人敢。 孔道輔抓起門上的銅環(huán)，猛烈地拍，大叫：“皇后被廢，奈何不聽臺諫入言？” 宮里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再沉默這幫大爺都敢把宮門給拆了，你信不。 不一會，太監(jiān)開門傳旨：皇帝說了，請大家去政事堂，有事找宰相去說。 言官們就跑去了政事堂。 值班的正是呂夷簡。 （首相李迪從始至終沒露面） 沒辦法，老呂只能硬著頭皮上。 06 臺諫言官們一看到老呂，就把廢后的問題上升到了最高程度—— “人臣之于帝后，猶子事父母也。父母不和。固宜諫止，奈何順父出母乎？” 臣子事奉皇帝皇后，就像兒子事奉父母。 老爹和老媽吵架鬧離婚，做兒子的應(yīng)該去勸和，而不是讓兩人去離婚。你老呂還是不是個人？ 面對質(zhì)問，老呂表現(xiàn)得非常從容，只回復(fù)了六個字： “廢后自有故事！” 故事指的還是劉秀廢郭皇后。 宋朝最講究祖宗之法，只要有先例，就能找到依據(jù)。 博學多才的言官們一聽老呂這話就笑了。 你呂夷簡有多少料，我們還不清楚？這“故事”還用得著你來給我們講？ 這故事是劉秀一生的污點，是他失德的地方！圣上應(yīng)學習堯舜品德，為什么要誤導官家去效法昏君... 呂夷簡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 講道理，他能講得過這幫大爺？ 于是他選擇了沉默。 甚至許久之后，老呂說出了超級窩囊的一句： “請諸君明天早朝時親自向圣上講明此事?！?/p> 言官大爺們，有點蒙！ 老呂這就投降了？ 不會吧？ 什么情況？ 可他們管不了那么多，氣勢洶洶而來，得意洋洋而去。 打算乘勝追擊，去教訓皇帝。 05 第二天一大早，言官大爺們向皇宮步步逼近。 打算早朝之后，將百官留下，狠狠地教訓官家一次。 他們堅信使命，這次的勝利，大宋朝堂風氣將為之一新！ 可當他們剛走到待漏院（即官員上朝前的休息室），“驚喜”就撲面而來。 一位在此等了好久的太監(jiān)，帶來了仁宗最新圣旨： 孔道輔貶知泰州、范仲淹貶知睦州，即刻啟程，不必入宮告謝！ 言官大爺們又驚又蒙。 而這時候，老呂卻躲起來偷偷在笑。 頭天臺諫言官們前腳才走，老呂后腳跟就跑去找了宋仁宗，說了一句： “陛下，臺諫官伏閣請對，非太平美事，應(yīng)予貶逐?！?/p> 這幫大爺們就被踢出了京城，見皇帝最后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老呂這做法，簡單、粗暴、有效。 卻引來天下人側(cè)目！ 表面上懾于老呂淫威，暗地里罵老呂：奸臣，小人...趕走親媽（支持廢后），不為人子，人人得而誅之！ 更有一些不怕死的，上書為范仲淹求情。 時任河陽簽判的富弼，就給仁宗上了一篇著名的《論廢嫡后逐諫臣》。  文章很長，中心意思就兩個： 將宋仁宗和呂夷簡罵了個狗血淋頭； 建議詔還范仲淹入京，以開言路。 不過，被老呂壓了下來：開玩笑，我能上報這。 但廢后的影響并沒有隨著范仲淹被貶而結(jié)束。 事情遠沒完... 06 景佑元年（1034年）七月，黃河在京東路的橫隴段決堤，洪水席卷人畜，死傷無數(shù)。 八月十一日，宋仁宗突然昏迷，人事不省，成了植物人。 沒人知道宋仁宗為什么會突然昏迷。 御醫(yī)們查不出原因，束手無策。 只知道這不是中風，因為他才24歲。 百官就只能等，等仁宗自己醒過來，或者~~ 死亡。 事實上，當時的大臣們，已經(jīng)準備等仁宗徹底斷氣，就換個皇帝了。 關(guān)鍵時刻，還是姑媽（趙光義第八女魏國大長公主）救了仁宗一命。 姑媽大人冒風險推薦了一個叫許希珍的太醫(yī)，來了個狠招—— 在心臟位置來了一針，才救醒仁宗。 可宋仁宗醒來后，卻恨不得再次昏過去。 07 他不僅要面對黃河救災(zāi)，還要忍受指責漫罵。 天下人都在惡意揣測他昏倒的內(nèi)幕。 年紀輕輕的，為什么會昏倒？ 原因只有一個——荒淫無度?。?！ 八月十三日，前宰相王曾回京擔任樞密使。 當時南京應(yīng)天府一叫石介的官員，馬上給他寫了一封信。 信中說： 皇帝之所以昏迷，就是因為廢了郭皇后，是因為“倡優(yōu)婦人，朋淫宮內(nèi)，飲樂無時”。 與此同時，京城內(nèi)一個叫滕宗諒的言官也上了奏章。 奏章的總體意思好的，勸宋仁宗注意身體，疏遠內(nèi)寵； 但用詞有些不對勁： “日居深宮，流連荒宴，臨朝則多臝形倦色。決事如不掛圣懷…” 在石介和滕宗諒口中，宋仁宗成了一個貪淫好色、縱欲過度的糊涂蛋。 而黃河泛濫，突然昏迷，都是他廢后和寵信尚妹妹、楊妹妹的報應(yīng)。 宋仁宗氣死了：這特么都什么人??？！ 什么人？ 石介是范仲淹死黨小迷弟。 滕宗諒和范仲淹是同榜進士，后來修了一座岳陽樓。 沒錯，就是那個滕子京。 言官們的反擊開始了，罵你是輕的，好戲還在后頭...  08 言官們把隱居深宮的楊太妃（宋仁宗的養(yǎng)母）請了出來，逼仁宗下了詔書：將尚美人、楊美人趕出宮。 尚妹妹最慘，強行成了道姑。 兩位美人走了，宋仁宗應(yīng)該不會太過傷心的。 因為他又有了一個好妹妹——茶商的女兒陳氏。 宋仁宗對陳妹妹一見鐘情，確信又找到了真愛。 他兩次親自翻閱《百葉圖》，意思是該為陳妹妹選一個立后的良晨吉日了。 滿朝上下紛紛反對。 時任參知政事宋綬第一個跳出來，手里拿著份一份最震撼的紅頭文件找上門來。 那是宋仁宗趕尚妹妹、楊妹妹出宮時，下的詔書。 里面有八個字： “當求德門，以正內(nèi)治”。 意思是宋仁宗曾向天下人保證，要從貴族門閥中立一個皇后。 現(xiàn)在找個下賤的商人之女，絕對不行。 宋仁宗怒到有點手無足措，問：這么長的詔書，你居然還記得這八個字？ “老大，您忘了？這就是我宋綬寫的??！” 宋仁宗又妥協(xié)了，又立了一個他從來沒愛過一天的女人為皇后。 ——宋朝開國第一大將曹彬的孫女，曹氏。 但事情還沒完。 09 這年三月上旬，范仲淹回京擔任天章閣待制、知國子監(jiān)。 所謂天章閣待制，就是皇帝的侍從、跟班。 老呂趕緊讓人給范仲淹帶了句話： “待制乃侍從，非口舌之任?！?/p> 說，你現(xiàn)在就是個跟班的，拜托別再像以前一樣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了。 范仲淹回： “論思政侍臣職，余不敢勉”。 范仲淹厲害就厲害在，官不大但能鬧騰。 呂夷簡對此心知肚明。 這不，同年十一月，郭皇后突然神秘死亡。 廢后風波再起。 郭皇后死前，仁宗曾寫了首《慶金枝》給她，郭皇后也回了首哀惋凄切的詞。 宋仁宗看完后，立即命人悄悄去請前妻坐上小轎秘密進宮，見上一面。 但沒想到被拒絕了。 郭皇后提出了條件：如要她再進宮，必須“百官立班，受冊方可”。 就是，她要再當皇后。 宋仁宗猶豫了，不置可否。 但郭皇后要求復(fù)位的消息瞬間傳遍開封城。 然后郭皇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這時，臺諫言官們雖然元氣大傷，但依然怒火中燒！ 知諫院的姚仲孫、高若訥聯(lián)名彈劾閻文應(yīng)！ 就是證據(jù)有點搞——郭皇后死前，有人聽到閻文應(yīng)在行宮里大聲罵御藥院的人。 不過沒關(guān)系，言官噴人，根本就不需要證據(jù)。 閻文應(yīng)對呂夷簡有多重要，老呂最清楚，想方設(shè)法保他。 這個時候，范仲淹來了~ 為了搞定閻文應(yīng)，砍掉呂夷簡在皇宮的黑手，范仲淹所用的招數(shù)空前絕后： 他絕食了！  10 他把長子叫到了身邊：家里一切都交給你了，這次老子與奸相閹黨勢不兩立！ “吾不勝，必死之?！?/p> 這就是進諫的最高級別——死諫。 范仲淹用絕食讓宋仁宗明白：不管有沒有證據(jù)，閻文應(yīng)必須處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看著辦！ 老范這招是好使的。 仁宗和呂夷簡都不敢讓范仲淹餓死了，不然就等著遺臭萬年吧。 而且，范仲淹一絕食，言官們像打了雞血： 范仲淹尚不惜命，我等有何懼之？兄弟們，上！ 在言官們的前赴后繼下，閻文應(yīng)被趕出京城，死在了半路。 至此，廢后風波，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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