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賈母對兩個兒子有偏心嗎？這必須一分為二地看

大凡一戶人家，如果只有一個孩子，那就基本上“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如果孩子多了，就容易出現(xiàn)“偏心”，比如熱播劇《喬家的兒女》，喬四美就向來認(rèn)為大哥更疼愛三麗。而這樣的“問題”，不僅小門小戶會碰到，大戶人家也逃不開。

比如《紅樓夢》里的賈母史老太君。“偏心”的意思，根據(jù)詞典解釋，是指“不公正，偏向一方”。在我的印象中，有兩個人在賈母面前提到她“偏心”，那就是薛姨媽和賈赦。他們是在什么情況下提出來的？賈母的態(tài)度如何？簡單回顧一下。

薛姨媽說賈母“偏心”是在第四十六回《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當(dāng)時賈赦想把鴛鴦從賈母這里要去做妾，鴛鴦誓死不從，賈母也是氣得要命，發(fā)脾氣罵人，只因賈赦和邢夫人都不在跟前，就罵到了陪侍在旁的王夫人身上。幸得探春解圍，各人才下了臺階。然后賈母要和緩氛圍，向薛姨媽表揚(yáng)她的姐姐王夫人：

賈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別笑話我。你這個姐姐他極孝順我，不象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爺，婆婆跟前不過應(yīng)景兒?？墒俏怂?。”

薛姨媽的表現(xiàn)則是：

薛姨媽只答應(yīng)“是”，又說：“老太太偏心，多疼小兒子媳婦，也是有的?！?/p>

薛姨媽作為王夫人的妹妹，當(dāng)然不能全按著老太太明面上的意思說王夫人好、邢夫人不好，那是人家的家務(wù)事、婆媳間的事，自己既然沒法完全回避，那也必須保持“平衡”，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壓一壓自己姐姐這一方。所以她說“老太太偏心也是有的”。聽得出，她此話的重心并不是評判老太太是否偏心，而是要以此來平衡大小兩房。

不過賈母的態(tài)度很明確：

賈母道：“不偏心！”

她直接否定了。她強(qiáng)調(diào)她說的是事實。我想，這里應(yīng)該仍有特意抬舉王夫人化解她無故挨罵的委屈的意思，但同時也確實表明老太太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么偏心。 賈赦說老太太“偏心”則是在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fā)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

當(dāng)時賈府上下在大觀園內(nèi)夜宴賞月，其中安排了一個“擊鼓傳花”活動，規(guī)則是“若花到誰手中，飲酒一杯，罰說笑話一個”。先是到了賈政手里，他講了個“妻管嚴(yán)”被老婆要求舔她腳，惡心要吐，因怕老婆打，謊稱多吃了黃酒和月餅作酸的笑話；再是到了寶玉手里，因他父親在座，想著笑話講好講不好都不會討好，就即席做了一首中秋詩；接著到了賈赦手里，就講出那個“偏心”的笑話來了：

“一家子一個兒子最孝順。偏生母親病了，各處求醫(yī)不得，便請了一個針灸的婆子來。婆子原不知道脈理，只說是心火，如今用針灸之法，針灸針灸就好了。這兒子慌了，便問：'心見鐵即死，如何針得？’婆子道：'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瘍鹤拥溃?肋條離心甚遠(yuǎn)，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p>

這笑話就像個脫口秀似的，最關(guān)鍵的就是最后一句話，最刺耳的就是“天下父母心偏的多”一語了。

且看大家的反應(yīng)：

眾人聽說，都笑起來。

在“眾人”中，也許有七八成的人是只覺得這笑話好笑，這婆子會扯，這大老爺挺幽默；有兩三成的人是覺得這笑話好像不僅僅是個笑話。

而賈母是明顯感到“刺心”了：

賈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這個婆子針一針就好了?！?/p>

她遲疑了半天，才笑著說自己最好也讓那婆子扎一針。她是承認(rèn)自己“偏心”嗎？不是，她是在說反話，是在質(zhì)問她的大兒子：我偏心了嗎？

那么賈赦是故意用這個笑話來向母親抱怨嗎？也不是。

賈赦聽說，便知自己出言冒撞，賈母疑心，忙起身笑與賈母把盞，以別言解釋。

如果是有意抱怨，又何慮母親“疑心”？又何必“以別言解釋”？不就是想讓賈母刺耳刺心嗎？可見賈赦其實也并非有意在中秋之夜惹賈母不開心，他講出這個笑話來，實在也是花在手中，那么多人都在等著聽笑話，不假思索就講出來了。

當(dāng)然，不得不說，在這種情況下講的笑話又基本上是“真話”，反映了他真實的感受：母親是偏向賈政的。

應(yīng)該說他是有依據(jù)的。不妨由近及遠(yuǎn)說幾件典型的事例吧：

就在這中秋節(jié)，賈赦賈政按規(guī)矩向老太太奉送食品，賈政奉上的賈母吃了，賈赦奉上的兩樣食品賈母卻沒吃（被鴛鴦?wù)f成是“這兩樣看不出是什么東西來”）。

往前推至第七十一回慶祝賈母80壽辰時，上門來賀的南安太妃要見各位小姐，賈母把“把史、薛、林以及三姑娘”帶來見客，卻落了迎春和惜春；這二春，一個是賈赦的女兒，一個是賈珍的妹妹，賈珍輩分低，又是寧國府的，大概沒什么好說的；賈赦卻是榮國府的大老爺啊，迎春又是“二小姐”，他心里不可能沒有疙瘩，只不過他沒說出來而已。再往前推至上文已經(jīng)提到的謀娶鴛鴦的事，盡管是鴛鴦自己堅決不同意，但在賈赦想來，只要老太太不反對，諒這丫頭能野到哪里去，還不是乖乖地落入自己手掌心？可是老太太卻反對得那么厲害，倒像一個丫頭比兒子還重要似的。

如果再往前面推，那大概就是他身為大老爺，卻當(dāng)不了榮國府的家……也許，這才是最根本的。

諸如此類吧?？傊?，賈赦估計也是一肚子不滿，于不經(jīng)意間就表達(dá)出來了。 

那么，賈母說自己“不偏心”，賈赦說她“偏心”，她到底有沒有偏心呢？我覺得，偏心是客觀存在的，但整體上還是平衡的。

利益分配方面：

在《賈夫人仙逝揚(yáng)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一回中，作者借由冷子興之口對榮國府作了個簡要介紹，其中說到：

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長子賈赦襲著官，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時令長子襲官外，問還有幾子，立刻引見，遂額外賜了這政老爹一個主事之銜，令其入部習(xí)學(xué)，如今現(xiàn)已升了員外郎了。

賈赦是襲了官的，這就是長子的便宜；賈政從小就酷愛讀書，最受祖父疼愛（這個不能算在賈母頭上），本來是要憑參加科舉考試去當(dāng)官的，這條路可比襲官艱辛得太多了，弄不好直到白頭也未必能如愿；撇去長幼之序不講的話，你說賈府偏心誰？只不過皇帝體恤先臣功績，賜了他一個京官做，這同樣并不是賈母偏心。她偏心的表現(xiàn)，大概就是住在賈政那邊，讓賈政（及王夫人）當(dāng)家。

但客觀地說，兩個兒子，當(dāng)家的只能有一個，賈赦已經(jīng)享受了作為長子的好處，襲了官，如果當(dāng)家也是賈赦，那不又是偏心賈赦了嗎？出于平衡，也應(yīng)該讓賈政來當(dāng)家。

當(dāng)然，賈政最終也是享受到了家族的好處，免了科舉就當(dāng)了官，但他娶的妻子是同為四大家族的王家的女兒，據(jù)劉姥姥說來，王夫人尚在王家做姑娘時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相當(dāng)好的辦事能力；而賈赦的首任妻子不知名，去世早，繼室邢氏沒法跟王家相比，能力上面也是只會討丈夫的好，所以是撐不起榮國府來的。所以當(dāng)家之權(quán)并非只是偏心賈政這么簡單。況且還是有平衡的：

若問那赦公，也有二子，長名賈璉，今已二十來往了，親上做親，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內(nèi)侄女，今已娶了二年。這位璉爺身上現(xiàn)捐的是個同知，也是不肯讀書，于世路上好機(jī)變，言談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爺家住著，幫著料理些家務(wù)。誰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夫人的，璉爺?shù)雇肆艘簧渲兀赫f模樣又極標(biāo)致，言談又爽利，心機(jī)又極深細(xì)，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賈赦的兒子賈璉，就在叔叔賈政這邊住著料理家務(wù)；他娶的妻子是王夫人的內(nèi)侄女王熙鳳，進(jìn)門以后表現(xiàn)出超強(qiáng)的當(dāng)家能力，賈政與王夫人承擔(dān)的家務(wù)事已經(jīng)逐漸交到賈璉與王熙鳳夫妻肩上了。這樣一看，在當(dāng)家這個事上，榮國府長房與二房其實是利益平衡的。 

同時也得說，賈赦恐怕真不是個當(dāng)家的料。

他謀取鴛鴦時，王熙鳳就曾對邢夫人說，老太太對賈赦的生活作風(fēng)很有想法，常說他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還小老婆一大堆放在屋里，不愛惜身體，也不好好做官。上了年紀(jì)還如此，不用說年輕時候了——一天到晚跟一群小老婆尋歡作樂的人，當(dāng)?shù)煤眉覇幔?/p>

他的風(fēng)格，林黛玉初進(jìn)賈府時就感受到了：

邢夫人攙著黛玉的手，進(jìn)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過來的。進(jìn)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廡游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在。一時進(jìn)入正室，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邢夫人讓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書房去請賈赦。

賈赦居處“小巧別致”，與賈政所居“軒峻壯麗”風(fēng)格截然相反，然后迎面而來的是“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朋友們看了是不是覺得這本身就是個休閑娛樂之所在？

賈赦的風(fēng)格是及時行樂；既然是享樂主義，那就不必?fù)胶彤?dāng)家的事了。這樣一看，是不是好像不怎么偏心？

感情傾向方面：

書中描寫賈母與賈赦、賈政母子交流之處甚少，從她對賈赦的生活方式很有意見，可見是更喜歡一些賈政的，因為賈政是認(rèn)真讀書做官的。賈母感情上的明顯傾向是體現(xiàn)在對孫輩的疼愛上，這就是“隔輩親”。

賈母最疼愛的是寶玉，把他寵成了賈府核心人物。榮國府的女孩子中，較之迎春，看起來也更喜歡探春。寶玉和探春都是賈政的兒女是一因，但更重要的，恐怕還是寶玉很像他爺爺，也就是史老太君的丈夫；而迎春呢，往好里說是“溫柔沉默”，往壞里說就是她的綽號所體現(xiàn)的：二木頭。對一個老人來說，對孫輩已經(jīng)沒有了教育和管理的義務(wù)，只余純粹的感情因素。那么，老太太會喜歡怎樣的孩子呢？

應(yīng)該說，老太太大壽那天不讓迎春出來見貴客的確有點(diǎn)不地道，但日常不怎么親近，應(yīng)該說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說，迎春是個連丫頭婆子為丟了累金鳳的事大吵大鬧時都能自顧讀《太上感應(yīng)篇》的人，平時不會主動去親近賈母，更不可能像寶玉一樣滾到賈母懷里去鬧，得不到賈母更多疼愛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我們要記得，迎春自小就是養(yǎng)在王夫人這邊的，這就是感情上的一種彌補(bǔ)。后來她嫁給孫紹祖時賈母沒有發(fā)聲，既因為不想與賈赦多說，也因為對迎春并不很疼愛。總結(jié)一下，我覺得賈母多多少少是有點(diǎn)偏心的，只不過，她也努力在爭取平衡。對此想法，朋友們怎么看呢？歡迎留言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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