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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在黃土高原，晉蒙交接的邊界處，一個人口不過百余人的小村莊。生活在黃土高原的人都知道，那里最多的就是連綿不絕、千溝萬壑的黃土地，水是極其罕見珍貴的。有限的雨水不是被迅速蒸發(fā)，就是立刻被黃土吸干，隱秘到地下的深處，肉眼可見的地表河流是難得一見的。如若不信，你可以在由南方飛往北方的飛機上，以上帝視角俯瞰一番腳下的大地。從南方出發(fā)時，飛機下面都是成片的綠色，眾多湖泊池塘點綴其中，巨大的河流反射著陽光，成為天然的地標(biāo)。等飛到黃土高原上空，下面就變成灰蒙蒙混沌一片，再難以尋覓河流的蹤跡。這樣的景象，在冬天會更加明顯。故鄉(xiāng)那個遙遠(yuǎn)的小村莊卻是例外。村莊依山而建，說是山并不準(zhǔn)確，其實就是一處山坡，莊稼人的窯洞就順著坡勢，分兩層錯落的占滿了這個向陽的土坡。村莊的對面是一座高大綿延的山脈，早已被開發(fā)成層層疊疊的梯田，直達(dá)山頂，那是世代居住在此的人們辛勤勞作、賴以謀生的寶貴土地。在山腳下，一處泉眼匯聚成小小的水塘，成為全村唯一的飲用水源，水質(zhì)始終清冽甘甜、水量常年不增不減，人和騾馬共飲此水，多年來彼此相安無事。在坡和山之間是一條寬闊的溝壑，一條不寬也不深的小河從此流過。這條無名小河在南方可能平凡的不值一提，但在缺水的黃土高原，就因稀少而顯得彌足珍貴。這條蜿蜒而過的小河，讓這片堅實厚重的黃土地有了氤氳的氣息，村莊的名字中就有“響水”二字，雖然簡單直接的毫無修飾，但就是莊稼人關(guān)于美好事物最質(zhì)樸誠實的表達(dá)。農(nóng)村的生活是忙碌艱辛的，大人們整日埋頭于莊稼地，無暇聆聽小河歡快的歌聲，難得欣賞兩岸水草豐茂的美景，于是，這里就成為孩子們游戲的天堂。小河中的魚多得超出想象。找一處小河的最狹窄處，用農(nóng)村常見的大笊籬把在河的中央，然后另一個人在上游用鐵鍬撥水驅(qū)趕，魚兒就會紛紛向前逃竄，正好落入笊籬設(shè)下的陷阱。不多時一撈，就能收獲滿滿的泥鰍、雜魚和青蛙，把青蛙扔掉，剩下的就是豐富的泥鰍和雜魚，要多少有多少，一會功夫就能裝滿半桶。當(dāng)然，這只是孩子的游戲，這些魚是從來不吃的，最后還是會倒入河中，還它們自由?，F(xiàn)在看來，這些小貓魚其實是難得的美味，只是北方人對做魚向來笨拙，也缺少海椒、花椒之類的佐料，壓不住魚身上那股土腥味，因此只能望魚興嘆。據(jù)說，在更早的時候，河中曾有過紅尾巴的鯉魚，后來村婦們在小河旁洗衣服用上了洗衣粉，對水質(zhì)敏感的紅鯉魚就慢慢絕跡了，只剩下皮實的泥鰍和各色小貓魚依然頑強的活著。沒人探尋過這條小河的源頭，也不知它最終流向何方，只知道它從村莊前不分晝夜穿流而過。兒時，常常和小伙伴沿著小河一路向西，出了村子，就是一片由鵝卵石組成的淺灘，河水剛剛沒過石頭，經(jīng)常可以在石頭之間發(fā)現(xiàn)奮力游走的泥鰍。孩子看到泥鰍就如同發(fā)現(xiàn)獵物，總?cè)滩蛔∩焓秩プ?。泥鰍渾身上下滑膩無比，即使被困在淺灘上想要抓住也非易事，這倒更刺激了孩子的好勝心，大呼小叫非要抓住不可。再往前，是一段峽谷，磨盤、汽車大小的石頭隨處可見，平靜的河水在此有了落差，翻滾出些咆哮的氣勢。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河水在此沖刷出九個大小不一的水潭，最小的勉強可容納兩人，不足一米深，最大的有十幾米寬，深達(dá)三米。一到夏天，這里就成為孩子們天然的泳池，每個孩子脫得赤條條，從數(shù)米高的巖石上一躍而下，撲通一聲，伴隨著其他孩子的尖叫，濺起一陣快樂的水花。在少雨的黃土高原、在遠(yuǎn)離城市的村莊，這里就是孩子們最愛的游樂園、是狂歡的水世界、是自由自在的世外桃源。村莊在塞外苦寒之地，肉眼可見鄰近的山頭就屬于內(nèi)蒙古的地界。到了冬季天寒地凍，小河被永不停歇的西北風(fēng)牢牢冰封，用鐵錘都難以砸破。小河暫時被封禁了，孩子們的歡樂卻不會因此減少半分，冬天的小河依然熱鬧非凡。孩子們駕駛著自己的座駕在冰面上風(fēng)馳電掣，這些座駕俗稱“冰車”，一塊木板下面左右各釘一塊木條，再嵌入兩條鋼筋，以減少摩擦力，坐在上面，雙手左右開弓用長長的冰錐撐地前行，速度飛快、靈活異常。這種冰面上的快樂是南方的孩子永遠(yuǎn)難以體驗的，當(dāng)然，寒冷的戶外也讓衣衫單薄的孩子雙手長滿凍瘡，直至潰爛流膿，奇癢無比。但莊稼人的孩子皮糙肉厚，早就野慣了，這點皮肉上小小的代價毫不在意，因為游戲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一晃眼，人已到中年，離開故鄉(xiāng)十幾年，今年國慶故土重游，發(fā)現(xiàn)那個小小的村莊完全變了模樣。柏油公路一直修到村口，村里的路面也已硬化，還安裝了太陽能路燈，但村里只剩下寥寥兩三戶人家。村前的小河也不見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正在建設(shè)的公路，據(jù)說通往之前的一座水庫，那里現(xiàn)在已是旅游景區(qū)。我沿著公路行走，終于沒有找到小河的蹤跡，不知道它已經(jīng)被掩埋，亦或是改道去了他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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