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自從23歲帶領(lǐng)義軍歸附南宋之后,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恢復山河,可惜的是,南宋朝廷不這樣想,于是,他常常與當政或當權(quán)者的想法齟齬不合,這種根本性的分歧使辛棄疾在南宋約四十六年的時間里,大約有二十年左右被放廢家居,其中就包括45歲至53歲一段在上饒的閑居時光,本文要讀的這首《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就作于這段時間,全詞如下:枕簟溪堂冷欲秋。斷云依水晚來收。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書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風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題目中的鵝湖,是山名,在江西鉛山縣東北,山上有湖,晉朝人龔氏曾經(jīng)養(yǎng)鵝于此,于是得名鵝湖,山下有鵝湖寺,風景幽美,辛棄疾在上饒鄉(xiāng)居時經(jīng)常來此游玩。顯然,辛棄疾游完鵝湖歸來后,曾患過一場疾病,這是他病愈后登樓觀賞時所作。枕簟溪堂冷欲秋。斷云依水晚來收。簟,指竹席子,溪堂,指建筑在水邊供游賞的樓臺亭閣。詞人在溪堂里休養(yǎng)、休息。天氣已經(jīng)漸冷,但還沒有到秋天,所以只是“冷欲秋”。所謂的斷云,是指片斷的云,這里指水上的云煙,并不是天上的云。漂浮在水上的云煙到了傍晚時分都散掉了。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紅彤彤的蓮花互相倚靠像喝醉了酒,羽毛雪白的水鳥安閑靜默,定然是獨自在那里發(fā)愁。“景語即情語”,憂愁的人,眼中的景物也自然是憂愁的,在詞人的眼中,水鳥的安靜沉默,就肯定它是獨自在那里發(fā)愁。所以,這兩句看似簡單的景語,實際上已經(jīng)反射出詞人的哀愁。書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風流。這里用了兩個典故:“殷中軍被廢,在信安,終日恒書空作字。揚州吏民尋義逐之竊視,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span> 大意就是中軍將軍殷浩被免官后,住在信安縣,一天到晚對空虛寫字形。揚州的官吏和百姓順著他的筆畫,暗中觀察,只是寫“咄咄怪事”四個字而已。殷浩因以中軍將軍受命北伐,結(jié)果大敗,被廢為庶人。虛空作書,當然是心中不平,這跟辛棄疾的心中不平是對應的,是相通的。“且休休”,出自《新唐書·司空圖傳(列傳一一九)》,原文:圖本居中修山王官谷,有先人田,遂隱不出。作亭觀素室,悉圖唐興節(jié)士文人。名亭曰休休,作文以見志曰:“休、美也,既休而美具。故量才,一宜休;揣分,二宜休;耄而聵,三宜休;又少也惰,長也率,老也迂,三者非濟時用,則又宜休?!?/span> 大意就是司空圖原住中條山王官谷,有祖上的田產(chǎn),隱居不出,建造了簡陋的亭觀。在亭中畫下唐興以來全部有節(jié)操者及知名文人的圖像,題名為“休休亭”,并寫文章表述心志:“辭官,是美事。既安閑自得,美也就有了:衡量我的才能,一宜辭官;估量我的素質(zhì),二宜辭官;我老而昏聵,三宜辭官;再,我年輕時懶散,長大后馬虎,老了后迂腐。這三者都不是治世所需要的,所以更宜辭官了?!?/span>詞人在這里說“且休休”,有雙關(guān)意,一方面用司空圖辭官隱居的典故,一方面借“休休”的字面意思,與上面的書咄咄典并用,意思是說:與其像殷浩那樣虛空作書寫“咄咄怪事”發(fā)泄怒氣,不如像司空圖一樣尋覓美好的山林安閑自在的隱居,這樣一座山丘、一條谷壑的自在生活,不也同樣是風流瀟灑的一生。實際上,這里的“一丘一壑”也有典故,《世說新語·品藻》:“明帝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側(cè),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奔醇那樯剿?,謝鯤認為自己超過庾亮。后來,“一丘一壑”也發(fā)展成了典故,就指寄情山水。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我不知道而今衰損了多少精力,連上樓都無心無力。衰老是一個男人,特別是一個行軍馬上,立志率兵復國的將領(lǐng)來說,實在是最無奈的事情,也是他最大的苦惱。筋力衰退,懶得上樓,但作者仍然登樓遠眺,這當然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也當然是抒發(fā)他無用武之地的悲憤、凄涼與悲愴。只是正話反說,于是這種悲愴被表達得更為深切、更為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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