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家里的院墻也就齊腰高，最多能起個劃界的作用，手扶一下就翻墻而過了。家里沒什么值錢東西，所以根本就不考慮什么防盜，出門時屋門鎖一把小鎖了事。后來家家院墻高筑，有的人家還在墻頭上安上碎玻璃茬子，再加上一扇大鐵門鎖緊院落，本意是防盜，可越是防范，越是擔(dān)心被盜。院墻蓋得越高，就越是告訴小偷家里有值錢東西。

       人們一說到小偷，總會恨得咬牙切齒，不過我每和家人聊起小偷，心情反倒愉悅，窮人家就這點好。

       冬天年關(guān)將近的時候是個敏感時期，人們?yōu)榱苏吕镉谐渥愕臅r間打麻將，就會做很多年貨。有一年臘月賊特別頻繁，村里三天兩頭就能傳出被盜的新聞。賊后半夜進(jìn)到?jīng)龇坷?，把肉、饅頭、糕、包子、油餅、麻花一次全給收走。這些東西也賣不上錢，就是從你家甕里倒在我家翁里而已。眼看就過年了，剛剛裝滿的甕又見了底，被盜的人家又開始忙亂地炸糕蒸饅頭擰麻花，再加上打掃清洗的家務(wù)，越發(fā)忙得腳丫子朝天。半夜里一聽到狗叫，我們就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今天賊是不是該摸到咱們家了。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損失，但把人折騰得可夠嗆。

       到了白天，人們都在議論賊的來路，各種懷疑。很多人都懷疑本村的一些游手好閑的賴皮，但一直沒有人能抓到證據(jù)。村里馬路上走過一個陌生人，人們都要仔細(xì)端詳，看是不是賊在踩點兒。有一天晚上我們正在吃晚飯，前院的小孩子過來很是機(jī)警地告訴我爸爸：“大爺，今天晚上多注意點，下午我在路上發(fā)現(xiàn)一個可疑的人。”一個可疑的人，他可真會用詞。我們并沒有把一個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該吃吃該睡睡。第二天大清早，我們剛起床，孩子就推開門進(jìn)來，一臉興奮，我們以為真的把賊抓到了，沒想到孩子一句話把我們樂翻了：“大爺，昨天晚上，我們家被偷了。”

       窮人富人，良民小偷，都得過年。無論臘月的賊如何猖獗，一過了除夕，天下太平。

       冬賊夜入，夏賊日來。擔(dān)心被盜，我們家里幾乎就不放什么值錢東西，出地勞動時心放得寬寬的。夏天熱，人們都在院子里做飯，看看我們家丟的東西吧：鼓風(fēng)機(jī)、鋁鍋蓋、餅鐺子，還有一輛爛自行車。東西丟了，氣歸氣，可心里還有一些無奈。這年頭，還有這種連炊具都不放過的賊，可真叫人心酸。從那以后，吃過午飯，洗了鍋，就多了一件事：把鍋碗瓢盆鼓風(fēng)機(jī)全都拿回家里鎖上，在院子里的灶臺上只留下一個洗鍋的刷子。

       我們家南房有個窗戶一般不插閂，如果沒拿鑰匙就直接翻窗戶進(jìn)了。有一次我媽中午回家后，發(fā)現(xiàn)炕上地下一片狼藉，被褥抖下一堆，炕席扔在鍋灶上，衣柜被翻了個遍，衣服到處都是。大白天入室盜竊，我媽氣不打一處來：累了一上午，就盼著回家吃晚飯能躺下休息一會兒。這還得回來收拾這一大堆。那時候我爸爸正好在糧站排隊交糧，村里人把家里被盜的消息稍給我爸爸：“哎，你們家叫人給偷了?！蔽野职窒袷菦]事人似的說：“偷就偷了哇！”別人說你倒?jié)M大方的，我爸爸還是該干嘛干嘛，不緊不慢，辦完事悠哉游哉回家。原來，我爸爸把剛賣了玉米的錢都裝在身上，家里一分錢也沒留。

       爸爸回家后，和媽媽仔細(xì)檢查看丟了什么東西，一一確認(rèn)后發(fā)現(xiàn)沒丟東西。媽媽說賊決不走空，多少也得拿點，要不下次就又空手了。所以兩人又在腦子里過一遍，看到底把什么值點錢的東西丟了，可還是想不起來。也不是著急的事，所以就慢慢想吧。幾天過去了，還是想不起來。賊不走空，如果不把丟的東西想起來，全家人都忽忽疑疑的。我媽媽愛整潔，我爸爸經(jīng)常亂放東西，媽媽就會給收拾起來。爸爸平時如果找不到的東西就好問我媽，有一天飯后，爸爸問媽媽：“哎，我在電視上放的一盒煙你給放哪了？”我媽沒好氣地回答：“我沒放，不知道。”話音剛落，倆人就心領(lǐng)神會了得笑起來。想必那賊偷東西時也是被氣瘋了，這家人真他媽夠絕的，冒著風(fēng)險辛辛苦苦抓狂似的把家里翻了個底兒朝天最后卻分文未見，絕望之際環(huán)顧了一下周遭，無奈地拿了盒紙煙灰溜溜地從窗戶原路返回了。

       過去家里存取錢不方便，經(jīng)常把錢藏在家里。我爸爸喜歡隨身攜帶，所以特別喜歡那種兜子多的衣服。我結(jié)婚的時候他上臺走儀式，我媽讓他把那個全是兜子的馬甲脫掉，他就是不脫，兩人還繃架起，主持人說不脫就不脫吧，些許那些兜里裝的二十來萬呢。我媽藏錢很愛動腦子，她經(jīng)常讓我猜咱家的錢藏在哪里，以測試安全系數(shù)，我每次都猜不到。她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把錢不往家里放，而是放到院子里。有時在窖口，有時在碳房里，更絕的是把錢包在個塑料袋里，放到白面甕里，那些地方賊就是把腦仁兒挖盡也不會想到?？傊覀兗也皇琴\的理想之地。

       村東也有個婦女也像我媽這樣藏錢：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把錢藏在了院子里的一個裝廢品的袋子里，結(jié)果男人不知道，勤快地叫了個收廢品的，把袋子直接過了斤稱，丟了個干干凈凈。兩萬塊錢，那是給信用社打的貸款啊！多少天過去了，見到收破爛的，都要盯上看半天。

       一個毛賊，費盡心機(jī)，都偷些不值錢的破爛玩意兒。而一個收破爛的，卻用秤盤子收走人民幣。在那些日子都艱苦的時候，發(fā)財，真是天上掉餡餅的事。碰上了也發(fā)不了，丟了也窮不死。無非就是你給了我，我給了你，將就著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