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正月二十三，隴東人家家戶戶都要在門前堆柴禾“燎疳”。夜幕降臨，萬家篝火照徹大地，男女老少歡聲笑語，一個村子，就是一片歡樂的海洋。這些年，隨著時代的變遷，過年幾乎都是履行程序，沒有了舊些時候過年的熱鬧氛圍，只有“燎疳”這個習(xí)俗直到今天還在保留，有些地方甚至越來越隆重。完全可以說，燎疳就是名副其實的隴東狂歡節(jié)。

每年正月二十三下午，悠閑滋養(yǎng)了一整個冬季的人們，腰里系著繩子，手里握著鐮刀，三三兩兩來到了野外，踢踏著荒草間的積雪，呼吸著山野里濕冷清冽的空氣，去割燎疳的柴禾。燎疳用的柴禾一般都是又高又大的蒿草，山坡上、崁塄邊，蓬勃葳蕤，到處都是，夏季里高大挺拔，莖稈粗壯，冬季干枯后其狀如毛如絮，一遇火立即燃燒的嗶嗶啵啵，火焰竄得比人頭還高，但瞬間就會火死灰飛，父老鄉(xiāng)親形象地稱其為燎毛蒿。很快，腳下就割倒一大片，用繩子捆好，背在背上，興高采烈有說有笑地回轉(zhuǎn)而來。干透了的燎毛蒿，雖然是一大捆，卻并不顯多重，背著絲毫不見吃力。一般“燎疳”的柴禾不能太硬強，太硬強的火焰溫度太高，持續(xù)時間長，容易灼燒到人。最遲到晚飯時候，家家門前都會堆放好一大堆燎疳用的柴禾。奶奶、媽媽已經(jīng)在中午時，給孩子們用黃紙剪好了手拉手肩并肩的幾方并排連體的大頭抓髻娃娃，用劈開的竹棍夾了，等著燎疳時候焚燒，這就是“疳娃娃”。歡呼雀躍的孩子們東家進西家出，攀比著祖母和母親剪疳娃娃的手藝，議論著家家戶戶院子里柴孰多孰少，盼望著夜幕早早降臨。

天終于黑了，家家大門前掛上燈籠，灶前點上油燈。全家人都走出大門外，共同燎疳。終于有一家率先點燃了燎疳柴，紅紅的火苗，映照著旁邊的雪堆，在夜色里格外醒目，讓人一下子覺得熱血沸騰周身灼熱。這家點火，那家接應(yīng)，趕趟兒似的，小村莊里，這兒火光灼灼，那里紅色躍躍。燎疳開始，先由父親把灶神像和門框上的對聯(lián)、門神像、香裱以及蔥胡子蒜辮子等放在火中焚燒掉，孩子們興高采烈、爭先恐后地把疳娃娃投入火中，看著它們化為灰燼。干冷的空氣中，艾蒿燃燒時的濃烈辛辣，還有蔥胡子蒜辮子燃燒時淡淡的清香，以及此起彼伏的淡淡的鞭炮硝煙味，彌漫了整個村莊、回蕩在整個夜空。一家人你來我往在熊熊燃燒的火堆上跳過，小伙子身形矯健，膽大如虎，專揀火苗最高最旺的地方，躍過火堆就像運動員跳高一樣雄姿英發(fā)，舒展瀟灑。年輕姑娘在紅紅火光渲染下，愈發(fā)顯得花枝招展，騰躍過火堆時的身姿裊娜輕盈，美輪美奐，堪比舞蹈。老年人會等到火苗微弱時，挪動僵硬的腰身，笨拙的把老邁的雙腿緩緩地跨過火堆。咿呀學(xué)語、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被大人撐起雙臂攬抱，在火苗上方，掄了一個又一個的圓圈。大人還會提上裝有刀、碗、筷、勺、搟面杖等灶具的水桶，表示也要把灶具燎得干干凈凈，燎過疳的灶具，以后做飯不會得傳染病和流行病。有些愛熱鬧的半大小子、毛頭小伙還有年輕姑娘，成群結(jié)隊，鬧鬧嚷嚷的從村子?xùn)|頭第一家開始燎疳，挨家挨戶的，一直鬧騰到了村子末尾。有時候有人不小心，飛濺的火星子會把衣服燒破，也不懊惱，在大家的哄笑中，自己也呵呵直笑，把歡樂播灑在村子的角角落落。在一家人嬉笑吵鬧和來來往往的跳躍中，火焰漸漸低下去，最后成了一堆閃著紅光的灰燼。父親拿來一把老掃帚，掄圓了撲打灰燼?；鹦秋w濺中，一邊拍打一邊吆喝：“一打小麥花，二打糜子花，三打胡麻花，再打高粱花，后打蕎麥花，……”共打十八下，預(yù)兆來年莊稼都會豐收。待柴禾全化成灰燼后，父親又用鐵锨揚灰燼，叫“揚五谷花”，大家會仔細看揚過的灰燼的樣子?；覡a酷似小麥花的，人們會說預(yù)兆今年麥子收成好，酷似三角形的，則預(yù)示當年蕎麥會大豐收。大人們讓老人和孩子一定要在余燼上走走踏踏，這樣腳底就帶火了，新的一年里，腳不疼腿不酸，走夜路，鬼都會躲得遠遠的。

“疳”是一種多發(fā)于小兒的疾病，過去在古代醫(yī)療條件不是很發(fā)達的情況之下，農(nóng)人們便把此病神話了，以為有“疳魔”作祟，認為娃娃得疳疾是由“疳娃娃”所掌控。人們便用紙剪一連串的娃娃，謂之“疳娃娃”，將其燃燒視為“送疳”，從而達到祛除疳疾或者防止娃娃患疳疾的目的。也有人認為燒紙做的“疳娃娃”是對自然神祗的祭奠，“疳娃娃”替孩子去祭奠神靈，燒掉“疳娃娃”就可以使得正常的孩子不得疳疾。后來“疳娃娃”就泛化為瘟神，主掌一切瘟疫，而“疳”則泛指一切疾病瘟疫和晦氣，“燎疳”就是以火焚燒，達到驅(qū)散邪惡、祛病消災(zāi)的目的。久而久之，“燎疳”也褪去了自然神祗崇拜和迷信色彩，成為一種盛大節(jié)日習(xí)俗，寄寓著西北人民希望日子紅紅火火，一年更比一年旺、生命旺氣沖天和風(fēng)調(diào)雨順、農(nóng)業(yè)豐收的美好愿景，成為了年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紅紅火火的過了“燎疳節(jié)”， 就算正式結(jié)束了過年的歡樂，新一年的勞作馬上就要開始?！傲丘峁?jié)”這一農(nóng)耕文化文化背景下的傳統(tǒng)民俗，雖然在隴東依舊得到沿襲傳承，但城市里由于燎疳要點燃柴草，在冬春時節(jié)風(fēng)勢又大，很容易引發(fā)火災(zāi)，一般禁止燎疳，“燎疳”也就成為一些中老年人兒時的記憶。只有鄉(xiāng)下，才可以見到原汁原味的“燎疳”。 

又到一年正月二十三，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穿行在隴東鄉(xiāng)下，到處都可以看到準備柴禾的人們，我的思緒再次走進這個叫作“燎疳”的節(ji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