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 有個河南文友拉薩經(jīng)常去村里收小米、核桃等農(nóng)副產(chǎn)品,也順便收藏了幾個石磨,拿回來放在客廳做了一個茶桌,看起來古樸而有禪意,這舊物利用很有文藝范兒。 這勾起我對于老家石磨的回憶。 我家的石磨大約是石匠二爸和三爸用鏨子打出來的吧,很厚重。石磨安置在大門口的燕窩里,可以避雨。石磨有一個較大的磨盤,接受石磨里磨出來粉或漿;兩片巨大的圓形磨石,有神秘的紋路,互相咬合,把糧食精加工。一年里有兩個階段石磨最忙碌:一個是麥收季節(jié)推面粉,玉米熟了推玉米饃饃;再一個就是過年前,家家都要推豆腐。我的婆婆和媽媽總是利用這一臺石磨,做出了最美味可口的手工豆腐,讓全家過一個富足而歡樂的年。 推磨其實很辛苦,那石磨有多少斤,我不太知道,但我去試過,根本推不動。推磨盡管很累人,但在小孩子眼中卻是最有趣的一件事。推磨前,婆婆用高粱掃帚把石磨打掃干凈,把高高掛起的磨桿取下來,與石磨上的木頭柄連接起來,推著圓形石磨一圈一圈轉(zhuǎn)動起來,像一張命運之輪,勤勞的人會得到想要的生活。推磨兩個人可以合作完成。一個人往磨眼里放糧食,一個人用力推動石磨,把糧食磨成粉末或水漿。這樣的一幅畫面,很有意思,像一場演出,道具很獨特。 我不知道別人家的小孩子有沒有得到我這樣寵愛。在我的記憶里,爺爺推磨的時候,有時候會把我或者弟弟放在推磨的丁字形磨桿上端坐,跟隨磨桿轉(zhuǎn)動,有坐飛機的感覺。雖然有些顫巍巍,但是很驚險刺激,又對爺爺很信任,從來不擔心會掉下去。當然這樣的游戲只能持續(xù)那么幾分鐘、十幾分鐘,圖個新鮮,畢竟那時候的小孩子沒有什么玩具,推磨坐的這土飛機是最好的娛樂活動了,相當于現(xiàn)在的旋轉(zhuǎn)木馬吧。推磨本來很沉重了,再加一個孩子的重量,力氣再大也遭不住了。所以,每次我們都會被意猶未盡的被放下地來,自己也懂事地跑去玩了,大人還要推磨呢,否則晚上的面疙瘩吃不成了,或者金黃的玉米饃饃只能在夢中見了。 農(nóng)村總是有做不完農(nóng)活,推磨這樣優(yōu)美悠閑的活動,常常發(fā)生在下雨天。下雨了,一時半會兒不能出去勞動,婆婆和媽就要收拾石磨,爺爺和爸爸是主勞力,推些面粉或者豌豆粉來增加些一日三餐的變化。屋檐滴著雨,石磨半腰里飄著潔白雪花粉末,轟隆隆的石磨聲音,溫柔地在屋檐下響起,這樣的日子很詩意。我那時候也不去像別的小孩去耍水玩,而是搬個小凳子坐在旁邊看著,思索著麥子或者玉米進入磨眼,經(jīng)過了怎樣的變化,那些雪白的粉末是如何飄出來的? 推磨的時候,大人也不怎么說話??粗プ右蝗σ蝗D(zhuǎn)動,把所有的疲憊和勞累都傾注在磨盤上,變成美食慰勞自己和家人。轉(zhuǎn)動的磨盤就像這日子,白天黑夜的輪回,一天天,一年年,周而復始。 后來生產(chǎn)隊建了一個加工坊,打米、磨面,用電帶動,省力省時,石磨逐漸被冷落了。放在燕窩里,成了一個堆放雜物的臺基。拆除舊房的時候,它們就被遺棄在竹林里了,石磨里神秘的紋路被泥土填滿了,那轟隆隆的溫柔雷聲消失在記憶深處。 進城的樹 有一天,老爸打電話說,村里有人來買樹,特別是秋天開黃花結(jié)一串紅色燈籠的搖錢樹,他們想買了回城里栽在公園里做風景樹。父親說,他舍不得賣。那些搖錢樹長了幾十年,一直在房子后面,秋天最好看。 可買樹的人還是在村里拉走了滿滿一車的樹。有的人家把搖錢樹、香樟樹、榆錢樹都賣掉了。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票子。奶奶說,些人也不怕從此不來錢了、家里沒余錢了、房子周圍變臭了。雖然房子周圍這些樹木,長了幾十年,并沒有給家里帶來很明顯的經(jīng)濟效益,可那些樹栽在屋場附近,住家的人就有了一種踏實感,有了底氣。 有一天走在城市的街頭,看到新修的公園里有三五棵搖錢樹,樹頂上紅艷艷的錢串串格外美麗。不禁想起老家賣出去的樹,它們是不是來自我的家鄉(xiāng)呢?不過,樹木已經(jīng)做了枝葉的修剪,變成人們想要看到的模樣。這幾棵樹還算幸運,它們在新修的公園里,有人仰望它們的傲然風姿。有的樹還吊著營養(yǎng)液,像一個垂垂老矣的病人,光禿禿的軀干,等候這些藥液去點燃它在城市的生命。 可憐還有些樹命運又不一樣了,它們被栽在行道兩邊,命運完全被改變,它們渾身積滿了灰塵,灰頭土臉,像那些蹲在路邊等候雇傭的民工。遠不如在自己老家的山坡上呆著,雖然地處貧瘠,揮汗如雨,卻也清爽質(zhì)樸,每天接受清風的撫慰。 看多了樹,就做起與樹有關(guān)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棵可以行走的樹,在城鄉(xiāng)之間徘徊。向往城市的繁華與便捷,又留戀鄉(xiāng)村的自由散漫。有時候被汽車尾氣熏得咳嗽連連;有時候被雨水洗滌,又找到一點新生的感覺;有時候逃回老家去,站在原野里任風吹得心花怒放;有時候又被愚昧的叫罵聲驚嚇得想跑回有些霧蒙蒙的城市里。 感覺自己就是一棵離開鄉(xiāng)村的樹,在鄉(xiāng)村長出的根須再次在另外的泥土里扎根,學著適應一個新的環(huán)境,跟別的樹都向一個方向長,不敢稍微越界,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才能好好存活。眼見著樹下的花朵們都要按照園藝工人的造型去生長,我又哪里敢有半分胡思亂想,只有找準自己的位置,老老實實做一棵樹,該開花時開花,該結(jié)果時結(jié)果。 瓦屋 關(guān)于鄉(xiāng)村的記憶,青瓦屋頂應該算是最不可磨滅的印記。站在房子后面的小山坡上看下去,一座一座的小瓦房,依次在山下排開,錯落有致,不遠不近,各自獨立,又相互照應。 我小時候住的瓦房,算是村子里比較普遍的瓦房,家庭富裕,瓦房為證。因為很多人家房屋的偏廈還是用茅草蓋的。每次下雨父親都會站在屋檐下說,等空了燒點瓦把偏廈房頂換一下。那時候幾乎沒有人專門做了瓦賣給人家,誰家要修房造屋,都要自己踩泥做瓦,再在土窯里燒制,所以修房子不是一件輕易可以開始的事情。 踩泥做瓦胚是夏天最好,踩瓷實的水田泥土,請來瓦匠做成瓦胚放在陰涼的地方吹干。干了的瓦胚會自然分裂為三四塊瓦,這還是易碎的泥土瓦片,必須要經(jīng)過土窯里的高溫煅燒,才能成為質(zhì)地堅硬的青瓦,才能運上屋頂蓋好,成為家里人人羨慕的頭頂神奇。 那時候,因為燒瓦需要大量的柴火,光是儲備樹疙瘩就要費一番大周折。趁田間地頭勞動之余,爺爺和父親都要去山上挖那些砍了樹的樹根,那些像變形金剛的樹根,扎根很深,要挖出來,那塊地方都要刨很大一個洞。刨出來的樹疙瘩像個外星生物,奇形怪狀地伏在地上,束手被擒。為此爺爺和父親可沒少流汗,更不要說手掌上的老繭又添了幾個。 我老家的瓦房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修建的,到如今差不多三四十年了。房子還在居住,雖然與周圍那些小洋樓比起來有些落伍了,可每次回到家心里很平靜,仿佛老家是有神秘的力量,可以滋養(yǎng)心靈。而且冬暖夏涼,非常適宜人居。 每次回家,為了讓廚房看起來更亮一些。父親就會搭起樓梯從后來的拖水屋爬上屋頂去擦洗亮瓦,讓更多的光線投進屋子。亮瓦跟燒制的青瓦大小差不多,只是用透明的玻璃做成,每間屋子安一兩匹,像給每間屋子都裝上了明亮的眼睛。夜里可以看星星,白天可以透過陽光,是青瓦屋頂?shù)囊淮罅咙c。 青瓦屋頂夏天容易長一種蟲子叫做瓦虱子。毛刺刺的,要是掉在夏天光禿禿的手臂上,立刻起一條紅印子火辣辣地疼,甭提有多難受了。每次在堂屋下曾經(jīng)遇過瓦虱子的地方走過,都心有余悸。其實瓦虱子大概也不愿意掉下來,掉下來雖然傷了別人,它自己也算是壽終正寢了。它應該是被曬熱的瓦給燙得掉下來的,夏天也算是除害了。冬天它們很安全,一般不會掉下來。 后來,父母在老屋旁邊又修了一座紅瓦白墻的小院居住,老屋也許哪一天就要拆掉了,老屋就要成為歷史了。 青瓦的屋頂像一幅圖畫掛在腦海的記憶墻上。那些下雨天的屋檐滴水,青瓦屋頂?shù)挠曷曕粥?,像一首久遠的鄉(xiāng)間民謠,會時不時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雖然我離開老家并不遙遠,可我回去的日子實在太少了。對于我來說,青瓦屋頂也會時不時地悠然入夢來,牽絆我一世鄉(xiāng)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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