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是黃山黟縣境內(nèi)一個依山畔水的小山村，霽源河沿村北而過，匯入漳水向遠(yuǎn)伸延，去尋找它理想的歸宿。站在高處眺望，碧野就像一塊碩大的翡翠，小河就似一條白玉嵌在其中，小橋、流水、人家，家鄉(xiāng)就是一幅絕佳的水墨丹青。美若天仙的霽源河，是我的母親河，我是吮吸她甘甜的乳汁長大的，有苦澀，也有歡樂。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春天的到來，家鄉(xiāng)的小河喚發(fā)出勃勃生機(jī)。風(fēng)姑娘哼著小曲，吹拂著清澈的河水，層層粼浪隨風(fēng)而起，伴隨著潺潺流水聲，浪花跳起了優(yōu)美的舞姿。小河更成了鴨群的大舞臺，一會潛入水底，一會浮出水面，你追我攆，相互嬉戲，而后隨波逐流，更換下一個場景繼續(xù)它們的表演。

“幾只早鷹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春天的堤壩上，青青的草叢中夾雜著各色的野花，招蜂引蝶，翠綠的柳梢小鳥歌聲婉轉(zhuǎn)，與嘩嘩的水流演奏成一首悅耳動聽的交響樂。孩童時，堤壩上最誘惑我的是野刺莓，鮮紅的野刺莓雖只比玉米粒大一點，但其味甘甜，聽大人們說是莓類中最好吃的。也不怕小手被刺痛，我把它摘下來，用線穿成長長的一串，像色彩鮮艷的紅色珠子掛件，提在手上邊摘邊吃，汁味甘甜。有時被碣上洗衣的婦女看見，難免被她們扯下幾顆塞進(jìn)嘴里。有的婦女干脆放下手中的活，也跑去摘吃，直到有人喊“你的衣服漂走了”才肯罷休。

盡管春天的小河像少女一樣，有著天生麗質(zhì)的美麗，但我更鐘情于夏天小河的熱情、奔放與成熟?！耙箒砟巷L(fēng)起，小麥覆隴黃”。芒種將至，陽光不再那么柔和，炙熱開始熱情地?fù)肀Т蟮兀馉N燦的麥穗含羞地低著頭，躲避它熱情地親吻，怕被正處在青春期的稻禾瞧見，青翠的禾苗正吮吸著小河的乳汁。

麥子成熟的季節(jié)，也是食蟹的佳季，當(dāng)?shù)厮自捳f：“麥黃蟹，谷黃蛆”就是這個道理。這時，我便會提個小塑料桶到河里去抓螃蟹。河水清澈透底，我伸出小手將有空隙的、稍大一點的鵝卵石輕輕掀開，果然有一只張著兩個大鉗子的烏背大螃蟹，大螃蟹見我掀掉了它藏的窩，頓時想溜走，說時遲，那時快，我迅速地抓住它的背面放進(jìn)桶里?！俺Ｔ诤舆呑?，哪有不濕鞋”，被螃蟹鉗住小手也是常有的事，被它鉗住手皮，痛得我直摔小手，垂掛著的螃蟹鉗都不會松開，逼得我只有殘酷地把蟹鉗給折斷，才能解除疼痛。那時河里的螃蟹真多，不一會就能抓小半桶。抓螃蟹也有竅門，水混濁、石頭底下無縫隙就無蟹。

小時候河里的魚也多：鯽魚、長條白、紅條魚、石斑魚、鯰魚……都有，背著母親，我就把她耘田用的六齒爬給砸直，當(dāng)魚叉，當(dāng)然少不了母親一頓臭罵。紅條魚和鯽魚最容易抓，在清澈見底的淺水中，你只要目不轉(zhuǎn)睛地用魚叉指著紅條魚追，它竄不了半分中就會累得躲到石縫里，或藏在泥沙里，露出魚型，這樣你就輕而易舉逮住它。見到人來，鯽魚一般都躲在水底青苔里，手一摸就能抓到。從河上游到下游不到一千米就能抓一大串魚，鯰魚、石魬、白條、泥鰍都有。望著一串品種各樣的魚兒在水里活蹦亂跳，心里甭有多高興。那時候也沒錢買肉吃，我抓的野生小河魚就成了家中的美味佳肴。

抓魚時，偶爾還能看到一對野鴨伴侶，從水草中鉆出來，在水中戲水，梳理羽毛。運(yùn)氣好還能從草叢里撿上幾個野鴨蛋，綠殼帶有麻點的野鴨蛋，有乒乓球一樣大，拿回家母親用韭菜、香油炒著吃，味道又嫩有香。

放署假，家鄉(xiāng)的小河就成了我的新課堂。驕陽似火，天氣酷熱，我就在河里游泳，游得嘴唇發(fā)紫也不想上岸，渴了，就對著清澈的河水喝幾口，直到母親趕來用石頭砸水恐下我，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四十年后，當(dāng)我再來到母親河時，我驚詫了，心涼了，憤怒了。母親河的軀體被挖得千瘡百孔，堆滿了枯枝爛葉，干癟的乳房擠出的是混濁、苦澀的乳汁，魚蟹早已被電瓶大軍斬盡殺絕，再也聽不到小鳥的歌聲，孩子們戲水的歡樂笑聲，女人們槌衣的節(jié)奏聲……

柳絮飛，河水東逝，時光荏苒，那時的一切，早已成為我人生中一段美好的記憶。家鄉(xiāng)的小河是我歡樂的舞臺，幾回回夢見母親河堤壩槐楊成蔭，草綠莓紅，河水波光粼粼，那片片魚鱗，在陽光下忽閃忽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