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祭祖，在老屋里尋找上墳工具時(shí)，不經(jīng)意間抬頭看見陳舊斑駁的墻壁上，掛著一張破舊的木犁。幾經(jīng)煙熏塵漫，早已失卻了原來的本色，黑咕隆咚，斑痕累累，好似一件懸在半空的出土文物。

　　父親常用那張木犁耕田。他種了一輩子莊稼，最拿手的就是耕田。每年春耕，是父親最忙碌的日子，耕了上丘耕下丘，耕了東田耕西田。為趕節(jié)令播種插秧，父親起早摸黑地干，往往忙得提起褲子摸不著腰。那時(shí)我年幼，常常背了繩索、木耙，幫助父親套牛挖“田角”。牛是老黃牛，滾膘肥圓，長著一對彎彎的犄角。上了套，拽起木犁呼呼哧哧蹣跚行走。父親一手執(zhí)著鞭桿，一手扶著犁柄，口唱“亂彈”，瀟瀟灑灑地一步步緊跟牛屁股。耕到田頭，父親一手提起犁杖，一手扯了韁繩，一聲“回頭……”那牛就乖乖地來個(gè)180度大轉(zhuǎn)彎，調(diào)轉(zhuǎn)了頭繼續(xù)呼哧著往前走。牛若不聽指揮，停蹄不走，父親就揚(yáng)起鞭，嘴里不停吆喝：“好樣的，走快點(diǎn)！”那鞭梢兒卻只在空中閃一下，挽個(gè)花子，從來舍不得往牛脊梁上用力抽。牛受了驚嚇，奮蹄疾走幾步，又蹣蹣跚跚地行走起來，嚇得不敢再停下腳步。

　　停歇時(shí)，牛站在犁溝旁撲閃著雙耳，又不停地甩起它那條掃帚尾巴打身上的蚊蠅。父親蹲在犁彎上“吧嗒吧嗒”抽旱煙，透過裊裊上升的煙霧，順勢瞅一眼剛剛深翻過的黑黝黝的泥土，又閉起眼出神地估算來年的累累收成，臉上寫著大大的甜笑……父親和牛歇息之時(shí)，正是我忙碌之際，去田頭揮起那把比我高一截的鋤頭，挖那田的四個(gè)角，牛耕不到的“田角”。挖“田角”是要出力流汗的，但想著有甜頭在后邊，也就樂意干了。父親耕完了田卸下犁，換上木耙耙田，坐在耙上的美差非我莫屬了。坐耙的感覺簡直像坐車，舒服極了。兩腿分開，手抓緊繩索，閉了眼，任其顛前顛后隨波逐流。父親跟在耙地后面，握著韁繩，指揮著牛一耙疊一耙的來回耙，直到把耕過的田耙得平平整整。片刻功夫，一丘田就耙平了，可是我還是坐在耙上舍不得下來。

　　初中畢業(yè)的那年，黃牛積勞成疾，臥圈不起，雖經(jīng)獸醫(yī)多方調(diào)治，終究未能挽回其可憐的性命。老黃牛死了，父親為此三天不思飲食，長吁短嘆：唉！種田人沒有牛，往后的田可咋耕？

　　如今，父親已仙逝多年。只有那張跟隨他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木犁，永久地掛在老屋的墻壁上?？吹搅四菑埰婆f木犁，我的眼眸中仿佛出現(xiàn)了老實(shí)淳樸、矮小瘦弱的父親在那鄉(xiāng)村的田野里，彎著腰身，手揮牛鞭，扶犁耕田的情景。(謝義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