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我想寫的是白骨夫人的那點事，《西游記》原著第二十七回：尸魔三戲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先說明一件事：白骨精現(xiàn)出原形，并不是白骨，而是粉色骷髏。

86版電視《西游記》中的白骨夫人

嚴(yán)格來說，這第二章我就跑題了，因為這個故事從事件發(fā)展角度實在算不上韻事。但這又是師徒四人組隊后遇到的第一個妖怪，也是整部西游記里第一個正面出現(xiàn)的美女妖怪，吳承恩先生對妖怪第一次變化的姑娘形象的描寫，也是非常香艷，再加上佛家素有紅粉骷髏的說法，這里又來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紅粉骷髏，那我就強行把這個故事也作為韻事來寫吧。

冰肌藏玉骨，衫領(lǐng)露酥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月樣容儀俏，天然性格清。體似燕藏柳，聲如鶯囀林。半放海棠籠曉日，才開芍藥弄春晴。

86版電視《西游記》中的白骨精變化的美女

既然前文說了形象描寫很香艷，那就先把香艷的描寫放上來。以上文字簡單小結(jié)就是：長得好看，身材好，眼睛魅惑，妝化得好，聲音好聽，穿得暴露，春情外泄。這哪是給丈夫送飯的村婦呀，這簡直就是青樓的花魁！也難怪一向好色的豬八戒看到這妖怪瞬間就亂了方寸，這一章的故事在這里開始了。

在這個事件中，孫悟空的角色最簡單，他做的事就是打妖怪——求饒——打妖怪——求饒——打妖怪——求饒失敗被趕走，沒有什么多余動作，所以我們重點要聊的是唐僧、豬八戒、沙和尚的表現(xiàn)，另外這一回故事中還有很多細(xì)節(jié)可以深究，讓我們逐一分析。

第一、唐僧的裝傻和鐵石心腸。

這個故事中唐僧的表現(xiàn)是很值得琢磨的。原著中說，白骨精所在的白虎嶺，那是“無數(shù)獐豝鉆簇簇，滿山狐兔聚叢叢。千尺大蟒，萬丈長蛇。大蟒噴愁霧，長蛇吐怪風(fēng)”，膽小的唐長老已經(jīng)被嚇唬過一次了，所以當(dāng)孫悟空告訴唐僧，這樣的地方不會有人家，唐僧至少應(yīng)該不會完全不信。值得注意的是，這白骨精是為數(shù)不多的唐僧這個凡人先發(fā)現(xiàn)的妖怪，悟空去摘桃子后不久，唐僧便看到了這花容月貌的姑娘：“八戒、沙僧，悟空才說這里曠野無人，你看那里不走出一個人來了？”于是八戒上前打探，八戒回來告訴師父，確實有個人，還是個齋僧的，這個時候唐僧卻反而不信了，道：“你這個夯貨胡纏！我們走了這向，好人也不曾遇著一個，齋僧的從何而來！”從這些話中我們都判斷，唐僧對這個荒山野嶺還是很警惕的。

我在上一章中說過，我認(rèn)為唐僧是有情欲的，他對美貌是異性是有想法的。大概姑娘太漂亮，當(dāng)唐僧看到姑娘本人的時候，仿佛智商瞬間跌停了。但事實上，唐僧并沒有放松警覺性，在姑娘給出了非常充足的齋僧理由后，唐僧卻還是不吃，以至于豬八戒都急了。

然后是孫悟空回來，準(zhǔn)備打妖怪，唐僧護著妖怪不讓悟空打，此時悟空的選擇是激唐僧，行者道：“師父，我知道你了，你見他那等容貌，必然動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幾棵樹來，沙僧尋些草來，我做木匠，就在這里搭個窩鋪，你與他圓房成事，我們大家散了，卻不是件事業(yè)？何必又跋涉，取甚經(jīng)去！”面對徒弟的咄咄逼人，師父的反應(yīng)居然是“羞得個光頭徹耳通紅“，唐僧的徹耳通紅是不是因為心里想法被人揭穿，這不好說，但至少可以知道，唐僧離真正高僧的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境界，還遠(yuǎn)得很。

         86版電視《西游記》劇照，孫悟空打白骨精變化的村婦

姑娘就這樣被打死了。接下來妖怪變成了姑娘的媽媽來尋人，卻不小心犯了一個嚴(yán)重的失誤，原著里行者道：“那女子十八歲，這老婦有八十歲，怎么六十多歲還生產(chǎn)？斷乎是個假的?！痹谌松呤艁硐〉墓糯?，六十歲的老婦生孩子，這絕對是匪夷所思的。妖怪可能常年不接觸人類，因此不諳世事，但這最基本的人間常識，唐僧這個三十多歲的凡人也不懂嗎？如果說美女出現(xiàn)的時候，唐僧可能一時色迷心竅犯了傻，老婆子來的時候，他肯定已經(jīng)心如明鏡了。唐僧作為整個大唐頂尖的和尚，他不傻，他只是當(dāng)作不懂，而你永遠(yuǎn)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唐僧又念緊箍咒了，孫悟空又是求饒又是念保證書。到這一步為止，所有趕走孫悟空的鋪墊都做好了，即使沒有下文妖怪變作老頭出現(xiàn)，孫悟空也會被趕走的，因為缺的只是一個借口，而借口早晚都會有。

         電影《三打白骨精》劇照

說到這里，下一個問題就來了，為什么唐僧一定要趕孫悟空走呢？我覺得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首先，孫悟空得罪了唐僧。最主要的就是在四圣試禪心一回中，明明早就看出端倪的孫悟空，愣是沒有提醒唐僧注意安全，且不說唐僧是不是心有余悸，但下屬這樣的表現(xiàn)，領(lǐng)導(dǎo)肯定是不高興的。其次，唐僧怕被連累。在五莊觀和白虎嶺發(fā)生了類似的事：孫悟空“闖禍”之后，豬八戒就開始挑撥，說猴子會自己逃跑，留下唐僧八戒沙僧三個頂缸。這雖然是豬八戒的臺詞，唐僧卻是認(rèn)同的。再次，唐僧沒有認(rèn)識到孫悟空的重要性。唐僧出長安時，帶著兩名凡人隨從，一匹凡馬，如今是幾個神仙（妖怪）保駕，騎白龍馬，這早就不是鳥槍換炮了，簡直就是鳥槍換了航空母艦，當(dāng)團隊變強大的時候，個人的重要性就會降低，當(dāng)八戒沙僧加入團隊之后，悟空就沒這么不可取代了，至少在當(dāng)時的唐僧看來是如此。所以你說，一個不聽話，捅婁子，還不重要的徒弟，師父為什么不趕他走？

         電影《三打白骨精》中鞏俐的霸氣白骨精形象

第二，豬八戒的心機和煽風(fēng)點火。

在整個三打白骨精的過程中，豬八戒可以說是一直在煽風(fēng)點火挑撥離間，而這扇風(fēng)和挑撥其實早在五莊觀就開始了。兩次事件發(fā)生后，豬八戒都對唐僧說孫悟空會自己逃跑，讓剩下師徒三人留下來受罪；孫悟空給唐僧看證據(jù)，說妖怪送來的吃的是蛆蟲和癩蛤蟆，豬八戒說這是障眼法；老婦和老頭還沒開口，豬八戒就先去告訴唐僧，這肯定是美女的爹媽來尋仇；悟空終于打死了妖怪，告訴唐僧這妖怪已經(jīng)現(xiàn)了粉骷髏原形，脊梁上還有白骨夫人四個人，豬八戒又說這是障眼法；甚至在悟空為了留下試圖“耍無賴”，要摘下緊箍才肯定走的時候，八戒都能搶先找事，八戒道：“師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著你做了這幾年和尚，不成空著手回去？你把那包袱里的什么舊褊衫，破帽子，分兩件與他罷?！?/span>

小時候看86版《西游記》，覺得這豬八戒真討厭，長大了看西游記，不禁思考這豬八戒為何如此。

按照西游記原著的順序，是四圣試禪心——五莊觀——白虎嶺，從豬八戒加入取經(jīng)隊伍到四圣試禪心之前，八戒和猴哥沒有沖突，但是在這之后，八戒確實跟猴哥結(jié)了梁子。四圣試禪心的時候，看出問題的孫悟空選擇不提醒其他人，這一方面是把師父置于危險境地，另一方面是直接坑了豬八戒。在五莊觀，師兄弟之間又發(fā)生了一件坑隊友的事。孫悟空在八戒的慫恿下偷了人生果，和兩個師弟分了吃，唐僧收到清風(fēng)明月告狀，要和三個徒弟當(dāng)面對質(zhì)，見唐僧之前，師兄弟三人提前約定：打死不承認(rèn)。見到唐僧，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span>但猴哥居然直接招了：“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什么人參果，他想一個兒嘗新，著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明明商量好，大家一起說謊，但大師兄這個回答，可是直接把兩個師弟給出賣了，更是把第一個回答的豬八戒放在架子上烤。

私人恩怨是一碼事，豬八戒作為整個團隊中最擅長揣摩領(lǐng)導(dǎo)心思的人，絕不會因為私人恩怨對猴哥發(fā)動攻擊，他之所以會這么肆無忌憚地挑撥，只是因為他確認(rèn)了唐僧的心思。所以他不用管自己的說辭是否有理，也不用管師父是否會相信，他知道，在趕走孫悟空這件事上，唐僧需要的只是一個借口。

另外一個可能的小心思，就是如果把孫悟空攆走了，豬八戒就是大師兄了。當(dāng)然，這個因素純粹是我猜測的，原著中沒有證據(jù)。

電影《西游2》中林允的白骨精形象

第三，沙僧的沉默。

看電視的時候，我記得沙僧一直在幫大師兄說話，求師父別念緊箍咒，勸二師兄少說兩句，但是我看原著的時候，驚奇地發(fā)現(xiàn)，整個回合沙僧沒有說一句話，他沒有推波助瀾去趕走孫悟空，同樣也沒有幫大師兄說一句好話。

上一章的故事中，我說沙僧是木訥或者腹黑，他不像孫悟空那么心直口快，也不像豬八戒擅長捕捉人心，他很保守，不知道該不該做的事，他選擇不做，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他選擇不說，他明哲保身，誰都不得罪。

在趕走孫悟空這件事上，在唐僧的主導(dǎo)和豬八戒的推波助瀾下，大方向早就確定了，不管沙僧是否出頭，為誰出頭，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但對沙僧來說，說與不說卻大大不同。如果沙僧和師父二師兄一起來趕走大師兄，師父未必領(lǐng)情，因為事情二師兄已經(jīng)做完了，但肯定會得罪大師兄；如果沙僧出頭幫大師兄說話，不能改變大師兄被趕走的結(jié)局，自己卻可能成為下一個被穿小鞋的。所以不做和不說才是最優(yōu)的選擇。孫悟空臨走的時候，對沙僧說：“賢弟，你是個好人。”這也從側(cè)面說明沙僧的選擇是成功的。

第四，孫悟空的目中無人。

想當(dāng)年齊天大圣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時候，是何等威風(fēng)，別說這狼蟲虎豹，就是滿天神佛，能入美猴王眼睛的，也屈指可數(shù)。對于唐僧，孫悟空更多的是對他救自己出五行山的感激和對緊箍咒的恐懼，卻并沒有多少真正的敬重。在原著中，孫悟空多次指點唐僧佛法，你沒有看錯，是孫悟空指點唐僧。原著中五莊觀的故事中，唐僧道：“悟空，你說得幾時方可到（西天）？”行者道：“你自小時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還難。只要你見性志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這對話不像是徒弟跟師父說的，倒像是老子教育兒子。對于兩個手下敗將師弟，猴哥是更加看不上，經(jīng)常呼來喝去，就像使喚仆人一樣。

唐僧要趕孫悟空走的時候，悟空對唐僧說：“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無人。”唐僧發(fā)怒道：“這潑猴越發(fā)無禮！看起來，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凈就不是人？”這里也可以看出來，孫悟空還是那個自我感覺非常好的猴王，他覺得沒有自己就取不了經(jīng)，他覺得兩個師弟都是擺設(shè)，雖然從后面的故事發(fā)展中我們知道，沒有大師兄，唐僧確實取不到真經(jīng)，但在此時，卻是這種并不算盲目的自大，讓孫悟空在團隊中的人緣極差。

白虎嶺白骨精的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其實不管是白虎嶺還是黑虎嶺，不管是白骨精還是粉骨精，都只是一個借題發(fā)揮的道具。就像這九九八十一難的劫數(shù)一樣，猴哥被趕走，都是不可避免早晚要來的一段故事。

感謝閱讀。

下一回，真該說點韻事了，該去女兒國了

西天路上的那點韻事——第一章：四圣試禪心的內(nèi)幕 點擊可以直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