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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盼不到細(xì)雪。
李梳影去見她時(shí)，她正閑來寫字。順鋒起筆平鋪直敘，轉(zhuǎn)鋒處也不藏勢，淡淡一轉(zhuǎn)，才緩緩提腕擱下狼毫。挑菜節(jié)早已過了。李梳影送來幾扎薤花，春泥未凈，林按香看著卻覺得歡喜起來。
“我做了些玉屑膏、蜜棗兒，去拿出來你嘗嘗?！绷职聪泸v步往后院去，春庭空寂，光陰靜轉(zhuǎn)。李梳影往書案上看時(shí)，恰好有風(fēng)掠過，吹起來一句詩?！氨坛窍绅^人已老，玉笛誰吹舊家山？”下句尚未寫完。李梳影思量了片刻，聞得林按香來，又放下了紙張。
“近來身體好些了么？春寒最是纏綿，往年我就……”
“好啦，我知道的?！绷职聪隳榱祟w棗在指尖，朝他遞過來，棗兒晶瑩剔透，春蔥卻似更勝。李梳影一時(shí)犯癡，湊了唇去接她的棗兒。風(fēng)吹花落的一瞬間卻猛然一驚，忙忙收回身子低了頭，面上熾熱不已。
這一生我不如你
才想著鎮(zhèn)日相隨溫言靜逐
想著你動(dòng)了凡心
為我下一場早春的雪
兩人相識時(shí)已經(jīng)很晚。按銀字兒的說法，相見恨晚實(shí)則再好不過，懂得珍惜，懂得分寸，亦不會(huì)有年少輕狂種種憂慮。李梳影平日至多看看影戲，銀字兒聽得少，大約并沒有這一層意思在心中。林按香雖不似他淺白，倒也不是迂回紛繁的人。相逢即是相逢，哪有早晚之分呢？次日李梳影來時(shí)，將那首詩補(bǔ)全了抄在紙上，喚她來看。兩人挨著看了好一會(huì)，似乎都已不在乎昨日的微窘，又或者覺得避而不見更顯不當(dāng)？誰管誰呢。
「碧城仙館人已老，玉笛誰吹舊家山。最是無情檐中燕，不見春風(fēng)不肯還?！?br style="font-family: 宋體;font-size: 16px;white-space: normal;background-color: rgb(238, 250, 238);">
“詩意相去遠(yuǎn)了?！绷职聪銓⒓堈酆茫萌胄渲?。“談藝人常說'下筆太狠，便無意致’你應(yīng)是知道的。況且我上片寫河山，你下片卻講私情，共置一闕未免懸殊?！绷职聪闵宰魍ｎD，說，“你今次這句詩，我不喜歡了。”李梳影聞言也不動(dòng)聲色，臉上微微笑著，兩人談詩多年早已習(xí)慣。他一向不及林按香的才情，然而每次又愛步她的韻，代寫亦是家常。本來“詩出一心”，換了別人來寫早已失了味道，林按香卻不介意他。臨了之時(shí)添一句：“你的字倒是長進(jìn)了許多，快要?jiǎng)儆谖伊?。?br style="font-family: 宋體;font-size: 16px;white-space: normal;background-color: rgb(238, 250, 238);"> 李梳影遂燦然一笑。
誰能料見，我們生錯(cuò)了朝代
還誤過了時(shí)節(jié)？
如今已是二月將盡
梅花原來另有隱情
林按香終生不嫁，誰也沒有料到，包括她自己。終生其實(shí)是一個(gè)很朦朧的詞，人在的時(shí)候，終生由何說起？然而即便如此，這一生也幾乎可以一眼望盡了。很久以前有人在林按香的窗前種了一株梅樹，林按香感激不已，以至于每一年都在等下雪。下雪了，梅花也就開了。兩人在窗下并肩而立，什么也不需說，便已是人間極致。后來人走雪停，賞梅的窗戶再?zèng)]有推開過。每逢月明之夜，枝影零碎映入窗扉，都要不免傷感一番。
如今似乎已不再掛懷，林按香推開窗，積了多年的塵四散而去，梅樹就種在眼前。
“山有木兮木有枝，枝無花兮花無雪?！?br style="font-family: 宋體;font-size: 16px;white-space: normal;background-color: rgb(238, 250, 238);"> “有人喜歡你又怎樣呢？你在乎的人又不喜歡你?！绷职聪隳肓艘魂嚕X得怪煩悶。似乎不下雪，梅花就不會(huì)開。遇不上對的人，心也就不會(huì)打開一樣?？墒撬⒉挥X得應(yīng)該這樣，她覺得一切很好，只是差了一點(diǎn)點(diǎn)。
她說不出來。時(shí)日飛去，林按香掛念起檐上的那對燕子，怕它們今年真的不來，險(xiǎn)些真的憎恨起燕子的無情。原來李梳影的詩是很好的，只是她不肯承認(rèn)罷了。
早晚都要告白
寄了人間，再寄天上
故事總有下回分解
人生卻是一去不回了
李梳影覺得，林按香自然是極好的人，神清骨冷便似梅花，善良而又妥帖，尤其念舊。這樣好的人，實(shí)在不應(yīng)該再生變故。挑菜過后還有進(jìn)茶賞花，納涼避暑種種事物。光陰原不過是一種消遣。入夏，林按香依舊釀了香薷飲、沉香水之類的請李梳影嘗。李梳影亦是再?zèng)]當(dāng)日的舉動(dòng)。及至中元，李梳影隨林按香照舊去放河燈，不忘要偷偷地多點(diǎn)一盞；重九登高，冬至贈(zèng)禮，一年一年不外如是。然而李梳影也不是沒有想過能和她一起在窗下賞梅看雪。那是很久以前，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知道林按香不會(huì)問她，但他卻準(zhǔn)備了一句話想告訴她——
“梅花盼不到細(xì)雪，我盼不到你，這些都是很遺憾很遺憾的事?！?/strong> 圖片：春琴抄 音樂：泳兒 詩文：李倦容 2018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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