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攝政的消息傳到東部地區(qū)，管叔、蔡叔非常生氣，武庚乘機挑撥，雙方一拍即合，共同對付周公。于是流言四出：“周公將不利于年幼的周王。”由于管、蔡、武庚大量發(fā)布流言，從東部地區(qū)一直發(fā)散到西部，王室成員、朝政大臣不免多受影響，周公處境非常艱難，其中最棘手的問題是，周成王也對周公產(chǎn)生了懷疑。

　　史書上都記載著當(dāng)時的周成王年幼，有的甚至稱周成王尚在襁褓，那么他的年齡究竟有多大？

    李學(xué)勤在《由清華簡<金滕>看周初史事》一文中曾專門研究這個問題。他介紹了清華簡中的記載：周武王死后，“成王猶幼在位”。但他也這樣闡述：“這里必須指出，古代所說的'幼’，其年齡概念與今天有很大不同，《禮記·曲禮上》：'人生十年曰幼，學(xué)；二十曰弱，冠。’是說十歲到滿二十行冠禮之前稱為'幼’，……按《大戴禮記》中的《公符（冠字之誤）》篇載有'成王冠，周公使祝雍祝王’的祝辭，也見于《說苑·修文》和《孔子家語·冠頌》，表明成王的冠禮在繼位以后。漢代古文《尚書》說正是根據(jù)這些，推斷武王崩，成王年十三。雖然沒有確切證據(jù)，卻應(yīng)說是合理的，可謂不中不遠(yuǎn)?！?/span>

    按照這一說法，周成王當(dāng)時十三歲，已經(jīng)懂得很多事情了。作為周朝天子，盡管他對治理國家還缺乏經(jīng)驗，但他必然接受了很多如何治國的教育。他即位之初，自然會按照周武王的遺囑來辦事，事事仰仗周公，然而，謠言沖擊著周成王，使他對周公有所懷疑。周成王是名正言順的王朝第一把手，周公無法用推心置腹的談話完全解除周成王的疑慮，這使他深感不安，甚至有辭去攝政王的想法。

　　可是，周王朝面對的危機已在迅速激化。散布大量謠言之后，管叔、蔡叔與武庚等商遺民勢力聯(lián)合，發(fā)動叛亂。起來響應(yīng)的還有東方的徐、奄、淮夷等幾十個大小方國，它們原本就同殷商關(guān)系密切。浩大的反叛聲勢遍及周朝的東部，這對剛剛建立三年多的周朝來說，是個異常沉重的打擊。處理不當(dāng)，周朝面臨被顛覆的危險。

　　在這樣的危急關(guān)頭，周公不能再患得患失了，他果斷地姜太公與召公說：“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span>

    就是說：“假如我不攝政，我將無法告慰剛剛?cè)ナ赖奈渫酢！倍?，他還果斷地召集大軍，親自率軍東征。

　　東征之前，周公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統(tǒng)一大家的思想，讓大家對周朝有信心，名正言順地消除叛亂。

　　此時，天命與占卜仍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周公也非常重視。所以，對于武庚等人打著恢復(fù)商朝承受天命的旗號，周公在出征前向大家做總動員，告訴各諸侯王和大臣們：周成王用周文王留下的大寶龜占卜，卜問天命之所在和戰(zhàn)事的吉兇，結(jié)果，卜兆全都吉利。這說明自周文王以來，周已經(jīng)承受了天命，雖然討伐叛亂是件艱難的事情，但天命可畏，上帝將幫助我們完成偉大的東征。

　　周公還以文王興邦、武王克商的大事做號召，號召大家：建功立業(yè)的好機會來了。文王武王已經(jīng)打好了根基，我們怎敢不最終完成他們偉大的使命？！[1]

　　此后，周公率大軍東征，與武庚等率領(lǐng)的商軍展開激戰(zhàn)。這次戰(zhàn)爭比武王克商時還要長，雖然史書上并沒有介紹詳情，但按照清華簡《金滕》的記載：“周公石東三年，禍人乃斯得?！本褪钦f，經(jīng)過三年的時間，叛亂才最終平定，由此可見戰(zhàn)爭的艱難。

　　根據(jù)西周銅器銘文中發(fā)現(xiàn)的一些關(guān)于東征之役的文字，許倬云得出結(jié)論：“周人的征伐戰(zhàn)線拉得很長。北到梁山，南到淮上，由殷商王畿往東，張開一個扇形，包含了山東及其南北鄰近地區(qū)。參加的人物，包括周公、召公及太公的兒子。這次戰(zhàn)事，對周人的新王國是一個嚴(yán)重的考驗。”[2]

　　叛亂平定后，武庚被殺，管叔自殺，罪過較輕的蔡叔被流放，霍叔因為是被迫參與，沒有治罪。緊接著，周公又平定了徐、奄、淮等方國，周王朝重新歸于一統(tǒng)。

　　不過，東征雖然勝利，在周公眼里，戰(zhàn)爭不過是穩(wěn)定周王朝的第一步而已，更重要的事情還在后面，如果無法奠定堅實的根基，他依然無法完成周武王的遺命，周王朝依然無法長治久安。不僅如此，東征結(jié)束時，周公所面對的那個棘手的難題仍沒有解決。周成王漸漸長大成人，自然是躍躍欲試地想要自己全權(quán)處理國事，但東征的勝利，使周公的聲望空前提高，大家都尊崇他，將他視為王朝的最高首領(lǐng)。周成王對周公的疑慮與日俱增，周公必須想辦法消除。[3]為此，在東征返回途中，周公特地做《鴟鸮》詩給周成王，表達(dá)自己的心情：

　　鴟鸮鴟鸮，          鴟鸮呀鴟鸮

　　既取我子，          你已經(jīng)奪取我的兒子，

　　無毀我室。          不許你毀掉我的住室。

　　恩斯勤斯，           撫育呀，辛勤呀，

　　鬻子之閔斯！          養(yǎng)育孩子費多少精神呀！

　　迨天之未陰雨，        趁天還沒陰雨的時候，

　　徹彼桑土，           剝?nèi)∩涓ぃ?/span>

　　綢繆牖戶。           細(xì)致地修好窗子門戶。

　　今女下民，           現(xiàn)在你們一般人，

　　或敢侮予？           誰敢把我欺侮。

　　予手拮據(jù)，           我的手爪時刻勞苦，

　　予所捋荼，           我采摘好蘆花，

　　予所蓄租，           我積墊好窠鋪，

　　予口卒瘏，           我的嘴十分疲憊，

　　曰予未有室家。        為了我的家沒有穩(wěn)固。

　　予羽譙譙，            我的羽毛枯焦，

　　予尾翛翛，            我的尾巴干燥，

　　予室翹翹，            我的屋舍很危險，

　　風(fēng)雨所漂搖，            它正在風(fēng)雨中飄搖，

　　予維音嘵嘵！            我為此大聲號叫！[4]

　　這首詩并沒能使周成王消除對周公的戒備。幸好，一件事情發(fā)生了。

　　這年秋天，稻谷長得很好，只是還沒有來得及收獲。忽然間天有不測風(fēng)云，電閃雷鳴，大風(fēng)刮起，大批稻谷被風(fēng)吹倒，甚至有的大樹也被連根拔起。仿佛上天在降罪，周人非?？只拧Ｖ艹赏鹾屯豕蟪家糙s緊準(zhǔn)備儀式，占卜吉兇，祈禱上天保佑。就在這個過程中，周成王見到了一個用金線封固的匣子（也許是有人故意讓他看到）。打開后，他發(fā)現(xiàn)在匣子里封鎖著一件周公的策書，這份策書就在當(dāng)年周武王病重時，周公愿意代替武王去死的祈禱辭文。周成王十分意外，詢問臣屬究竟是怎么回事。臣屬們告訴了事情的原委，并說：“周公命令我們保密，我們都不敢說?！敝艹赏醮笫芨袆樱K于理解了周公的恩德，感到自己太小家子氣，流著淚說：“我們不用再占卜了。周公為周王朝這樣操勞，我卻全然不知，以致驚動了上天。如今上天發(fā)怒，彰顯周公的德行。我要親自迎接周公回來?！闭f也奇怪，當(dāng)周成王到郊外迎接周公的時候，天下起了雨，刮起了逆向的風(fēng)，先前被吹倒的稻谷都重新立了起來。[5]

　　這是我們所見到的一些簡單記載，推想起來，當(dāng)時必定還有很多事情發(fā)生。周公必定想了很多辦法，才使得周成王解除對自己的戒備。這件事對周公來說意義重大。因為只有如此，他才可以放開手地全面深入地實施一系列重大革新。

（以上文字出自《帝王將死》）

[1]出自《尚書·大誥》。

[2]出自《西周史》。

[3]《毛詩序》的《豳風(fēng)》部分有記載，例如：《鴟鸮》：“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鸮》焉?！薄稏|山》：“周公東征，三年而歸……”《狼跋》“周公攝政，遠(yuǎn)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以上文字均轉(zhuǎn)摘自李學(xué)勤：《由清華簡<金滕>看周初史事》。

[4]出自《詩經(jīng)·豳風(fēng)》，采用姚奠中《詩經(jīng)選譯》中的譯文。

[5]出自《尚書·金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