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年間頻現(xiàn)的“神異動物”

雍正是康熙第四子胤禛的年號，也是清代極為特殊的一位皇帝。除了登基的“合法性”飽受質(zhì)疑外，雍正與其他清帝還有一個很大的區(qū)別：癡迷祥瑞。雍正在位期間，各地頻頻出現(xiàn)祥瑞之象，且其中還包含了若干“神異動物”。這些“神異動物”或做出只有神話故事里才有的事情，或者原本只在神話故事里出現(xiàn)。但是似乎由上天安排，它們被“真實”地被地方官員不斷地記錄下來，并傳至雍正耳朵里，使得其龍心大悅，執(zhí)政力增強。以下對這些“神異動物”進行解讀。

其一，“萬蠶同織瑞繭”：據(jù)《清代歷朝起居注合集·清世宗》卷四記載，雍正七年（1729）七月，浙江總督性桂奏報，說歸安縣（今湖州地區(qū)）百姓王文隆家養(yǎng)蠶27筐，內(nèi)有9筐出現(xiàn)了“萬蠶同織瑞繭”的場景，這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事；所織的瑞繭長五尺八寸（約1.86米）、寬二尺三寸（約0.7米）。最重要的是，瑞繭織成的圖案純粹由蠶吐絲形成，不用織布也不用裁剪，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事。雍正懷疑農(nóng)民把蠶放到瓷甕里養(yǎng)。瓷翁側(cè)壁光滑，蠶爬不上去，只能在甕底吐絲，猶如織布一樣，久而之就會形成圖案，且圖案有可能是人工拼成。于是，雍正下令把此事徹查清楚。同年八月，性桂回奏說，他去當(dāng)?shù)卦敿毑轵灹?，瑞繭的確為自然形成，并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吉利兆頭。朝廷上，官員們紛紛認為，蠶繭是百姓衣被的來源，在浙江出現(xiàn)了“萬蠶織繭”的瑞應(yīng)之事，不僅預(yù)示百姓有衣穿，更是國家繁榮的象征。雍正對此也比較滿意。

分析認為，蠶屬于祥瑞之動物，其以桑葉為食料（圖1），繭可繅絲，而絲是紡織原料的主要來源。蠶吐絲是符合自然本性的順天之道，也是利國利民的吉利之事。然而，上萬條蠶為了“感謝皇恩”，同時吐絲，且同時巧妙、準(zhǔn)確地吐在一幅圖案的不同部位，并形成精美絕倫的錦紋，這種荒誕的祥瑞故事估計連三歲小孩也未必相信。雍正對性桂的高級馬屁是知道的，之所以沒揭穿，甚至予以包容，主要是因為這種馬屁迎合了雍正的心理，即通過“吉兆”、“瑞應(yīng)”來襯托出他統(tǒng)治的合法性和天下太平的祥和之景。

圖1  （明）孫艾：《蠶桑圖》

其二，“瑞麟生”。根據(jù)《世宗憲皇帝上諭八旗》卷十記載，雍正十年（1732）七月初三，山東巡撫岳濬奏奉，說山東曹州鉅野縣李家莊李恩家有一頭牛，在當(dāng)年六月初五日生下瑞麟（麒麟，圖2）一只。這只麒麟是“麕身牛尾，渾身皆甲，甲縫有紫毫，玉定文頂，光彩爛生”。其中，“麕”是指鹿，“甲”是指硬殼，“定”通“額”，“文”指花紋。也就是說，這只剛生下來的麒麟造型英武，不僅有金甲護體，而且光彩奪目。岳濬認為這是上天的瑞征，以顯示天子的圣德，因而希望把此事載入史冊。雍正考慮到山東在兩年前遭受水災(zāi)，百姓居無定所，隨后的兩年又遇旱災(zāi)，很多百姓連飯都吃不飽，幸虧他下令對山東進行賑災(zāi)，使得百姓不至于流離失所。不僅如此，西北兩路的將士在平定噶爾丹策零叛軍中，征戰(zhàn)異常辛苦。他認為瑞麟的降生是上天展示給民眾的吉兆，因而下令將此事告諭天下。

圖2  藍色緞金線繡麒麟圖掛屏（故宮博物院藏）

另根據(jù)《大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一三三記載，雍正十一年（1733）七月，四川總督黃廷桂奏報，說潼川州鹽亭縣農(nóng)民楊士榮家的牛于當(dāng)年五月初八生下了一只瑞麟，并繪出了瑞麟的樣貌呈送給雍正看。雍正召集內(nèi)閣，說自己從來不主動談祥瑞之事，上年有山東巡撫奏報牛生瑞麟，如今四川又出現(xiàn)了牛生瑞麟的大吉之事，這是上天對他恩賜的表現(xiàn)，也是他的執(zhí)政感動上天的征兆。他自覺內(nèi)心慚愧，希望與各位大臣共同治理好國家，以達年谷順成，萬民樂業(yè)。

此外，據(jù)《世宗憲皇帝上諭內(nèi)閣》卷一百五十一記載，雍正十二年（1734）十月二十九日出現(xiàn)兩種瑞象：一是云南大理、廣東高州出現(xiàn)了五彩祥云；另一個是山東官員奏報稱寧陽縣牛產(chǎn)毓麒麟，這是雍正執(zhí)政期間第三次收到瑞麟的消息了。雍正再次說到自己從來不主動談祥瑞之事，然而祥云同現(xiàn)兩地、寧陽再現(xiàn)麒麟，這些瑞兆都是上天的昭示，希望各個大臣能順天意，做人中麒麟，輔助自己治理好國家。

分析認為，麒麟屬于異獸，在現(xiàn)實中根本不存在。而雍正在位期間多次接到有牛生麒麟的奏報，其主要原因在于古人認為麒麟的出現(xiàn)是國家繁榮昌盛的表現(xiàn)。如《宋書》卷二十八“符瑞中”載有麒麟的長相為“麕身而牛尾，狼項而一角，黃色而馬足”，其特點為“明王動靜有儀則見”。易知，這些奏報的地方官員把麒麟的外形描述與想象一致，且迎合了雍正帝的“上天福佑、順應(yīng)天命”的執(zhí)政心里。古人認為，帝王治國圣明，合乎天道，天下太平時，就會有麒麟出現(xiàn)。如西漢哲學(xué)家董仲舒認為天是“萬物之祖”，天安排人類社會的運行，并進行監(jiān)督，如果君王治國有方，天下太平，就會出現(xiàn)祥瑞之兆，以示贊賞；而君王執(zhí)政有過失時，就會通過水災(zāi)、旱災(zāi)、蟲災(zāi)等自然災(zāi)害來進行譴告。相應(yīng)的，董仲舒所撰《春秋繁露》之“王道第六”部分，論述了君王治國有道時，就會出現(xiàn)“鳳凰麒麟游于郊”的瑞景。類似的，清代文學(xué)家陳立所撰《白虎通疏證》卷六之“封禪”載有“天下太平，福瑞所以來至者，以為王者承天統(tǒng)理”，即通過福瑞的出現(xiàn)來說明統(tǒng)治者的圣明及太平盛世的場景。

其三，“鳳凰現(xiàn)”。據(jù)《大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九記載，雍正八年（1730）正月二十八日，負責(zé)石料工程的散秩大臣常明等人奏報：正月二十日在房山縣石梯溝的山頂上出現(xiàn)了鳳凰（圖3）；該鳳凰立于山頂，羽毛艷麗，渾身發(fā)出燦爛的光彩；在現(xiàn)場有石匠工樵牧等千余人目睹了此鳳凰。第二天，直隸總督唐執(zhí)玉也做了同樣內(nèi)容的奏報。雍正再次說到自己從來不主動談祥瑞之事，但他又說，他想起來上一年散秩大臣尚崇廙也奏報過類似事情。當(dāng)年十一月十三日清晨，天臺山（今河北遵化）村民李萬良等人看到了山頂上有一只大的神鳥，“高五六尺，毛羽如錦，五色俱備”。也就是說，這只神鳥高約2米（1尺=0.33米），具有色彩絢麗的羽毛。不僅如此，尚崇廙說這只神鳥周圍都有百鳥環(huán)繞，朝著清東陵的太祖山霧靈山飛去。雍正隨后對朝廷官員們說，鳳鳥在古代祥瑞之鳥，僅僅圣明君主統(tǒng)治的時候才出現(xiàn)，但是自己的功勞太淺，因此他原本是不想在朝廷宣布此事。但實際上雍正說出口，所有的大臣都知道此事了，他們紛紛表示祝賀，且有人提出將此事載入史冊。

圖3  故宮博物院藏青花鳳穿牡丹紋罐

上述出現(xiàn)“鳳凰”出現(xiàn)的具體地點是今北京市房山區(qū)燕山辦事處鳳凰亭路。這個地方還建造有一座亭子，名為“有鳳來儀碑亭”（圖4）。亭內(nèi)有漢白玉紀念碑一座，碑文為常明于雍正九年（1731）所書，內(nèi)容是記載雍正八年正月二十日在此處出現(xiàn)鳳凰一事，并載有“天用錫以嘉祥四靈徵，諸福之物莫不畢至，其績之也”，以歌頌了雍正豐功偉績，說這是雍正治國的瑞兆。事實上，這座碑亭是雍正下令動用興修水利工程的款項來建造的。這也是常明等人所期盼的，因為一方面雍正會因此事龍顏大悅，另一方面他們貪污水利工程款造成的國庫虧空可通過此事補齊。民國十七年（1928）年出版的《房山縣志》也載有對此事的諷刺：“石工大臣，侵蝕國帑數(shù)十萬，不能抵輔，因假鳳儀為名，監(jiān)修此亭”。由上可知，“鳳凰”現(xiàn)房山是頗有心計的大臣迎合雍正心里的一種方式。

圖4  房山鳳凰亭

此外，雍正八年，泰陵（雍正帝的陵寢）工程開工。房山盛產(chǎn)漢白玉，營建泰陵所需的部分石材源于房山。在泰陵開工之年，工程所需石料的場地恰恰出現(xiàn)了祥瑞之鳥，鳥飛往的方向恰為太祖山，上述諸多“巧合”在同一年出現(xiàn)，其不可信度不言自喻。類似的，孝陵（順治陵）、景陵（康熙陵）在雍正統(tǒng)治期間亦有祥瑞出現(xiàn)，如《大清世宗憲皇帝實錄》卷六載有雍正剛登基不久，順治的孝陵里就長出了蓍草（傳說中的不死神草）；《世宗憲皇帝上諭內(nèi)閣》卷八十七載有雍正七年(1729)，景陵神功圣德碑建成時，其儀柱石上長出一枝長約7寸的靈芝，雍正說是“上天特賜嘉祥，以表揚我皇考功德之隆盛”。而當(dāng)雍正本人的陵寢建造時，他又如法炮制，通過“鳳凰現(xiàn)”來暗示這是上天對他的嘉賞。

另從鳳凰角度而言，我國先秦古籍《山海經(jīng)》之“南山經(jīng)”對鳳凰的評價為“是鳥也，飲食自然，見則天下安寧”，即認為當(dāng)這種鳥出現(xiàn)時，是天下太平的象征。西漢劉安等人所撰《淮南子》卷六之“覽冥訓(xùn)”載有鳳凰出現(xiàn)時，會有風(fēng)調(diào)雨順。然而，這種神鳥在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如《宋書》卷二十八“符瑞中”載有鳳凰的外形特征：“蛇頭燕頷，龜背龜腹，鶴頸雞喙”。易知，鳳凰造型是由不同動物造型“組合”而成。唐代史學(xué)家劉知幾所撰《史通》卷八認為，多數(shù)瑞兆的實質(zhì)就是“主上所惑，臣下相欺”。由上可知，“鳳凰現(xiàn)”為雍正鞏固自己統(tǒng)治的一個政治手段而已。

雍正帝不僅僅用上述神奇動物的瑞兆在其統(tǒng)治頻頻出現(xiàn)，而且還制造了多個祥瑞的自然現(xiàn)象，如五彩祥云、嘉禾、五星連珠、黃河水清、天降甘露等。雍正之所以如此癡迷用祥瑞之兆美化自己，其原因與淡化其“奪權(quán)”傳聞密切相關(guān)?？滴躐{崩前，胤禛頻繁出入康熙寢宮；康熙駕崩后，雍正下令諸王非傳令旨不得進入大內(nèi)；雍正即位后，屠兄弒弟，誅禁大臣年羹堯、隆科多；雍正寢宮不設(shè)在乾清宮，而是改養(yǎng)心殿；雍正選擇萬年吉地，不是清東陵，而是清西陵，等等。雍正的上述反常行為，使得民間矯詔篡位說流行。

因此，上述不同的“神奇動物”瑞兆，是雍正鞏固政權(quán)的一種手段：借助天人感應(yīng)，與其政治統(tǒng)治結(jié)合，一方面來證明自己上的合法性，為順從天意；另一方面來給民眾暗示，自己的統(tǒng)治受到了上天的恩賜；此外，它們也是雍正鼓吹自己政績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