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夏卷

文學(xué)顧問：孔灝、相裕亭、徐繼東、李鋒古

□ 世間萬象 □

深入到骨髓里的愛

（短篇小說）

 文/周良闊（四川）

易思千雖然年紀輕輕，他卻擁有著與同齡人完全不同的沉穩(wěn)。這種大氣老成來自于他的身世，也來自于他對家庭的一份責(zé)任。他出生于一個貧困山村，父親早年外出務(wù)工受傷不能干重活，家里家外全靠母親操持。所以易思千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讀書的重要性，就是想通過考上名牌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來改變?nèi)胰说拿\。

畢業(yè)后，易思千如愿以償?shù)鼐吐氂谑〕且患沂浊恢傅纳鲜泄?。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意氣風(fēng)華干勁十足，心想以自己飽滿的學(xué)識、嫻熟的業(yè)務(wù)能力，辛勤不懈的努力工作，一定能夠得到同行的認可與上司的賞識，贏得大展鴻圖一飛升天的機會。

易思千工作部門的經(jīng)理是一個年輕女孩，名叫張顏萍，大概是因為年齡與易思千相仿的原因，他固執(zhí)地認為張顏萍可能靠什么關(guān)系才爬上領(lǐng)導(dǎo)崗位的，所以對這個女上司一向不冷不熱，始終保持矜持的相應(yīng)距離，生怕過于殷勤地接觸女上司會招來別人非議。但他在工作中處處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雖然每天在陌生城市里打工很辛苦，但好在每個夜晚都能與女友李英愛在電話里共訴衷腸，將工作中的煩惱心事一一化解。

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粉碎了他平步青云的最初幻想，眼看著身邊有不少同事，明明沒他聰明，也沒他勤奮努力，更沒他出類拔萃，可人家卻靠著做人技巧而快速升職了，而他盡管工作一絲不茍，盡職盡責(zé)，卻沒有得到任何理想的回報，這明顯和他的期望背道而馳。

前兩天又有一位同事升職。慶功宴上，幾乎部門的所有員工都極盡所能地去巴結(jié)那位女上司，唯有易思千不為所動，心中反而對這種不正之風(fēng)極度蔑視。結(jié)果第二天一上班，他正在那里認認真真地搞策劃方案并整理相關(guān)資料文件，張顏萍便踏著那雙恨天高，跺、跺、跺地徑直走到易思千的辦公桌前，橫眉柳豎地質(zhì)問道：“我在這里當(dāng)主管受到眾人的歡迎，唯獨你對我好像有點不感冒？是不是對我沒給你升職有什么意見？”

一眾同事都在暗暗為易思千捏把汗，猜測他要倒大霉了。沒想到他緩緩抬起頭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對張顏萍說道：“你這么貌美如花、年輕有為的領(lǐng)導(dǎo)當(dāng)我們的經(jīng)理，是我們大伙兒的榮幸跟福氣，我們不但賞心悅目信心倍增，每天看到你那么拼命地為公司努力工作，我們也深受鼓舞，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拼命勁兒，為了給你的工作錦上添花，我們只有加倍努力才能報達你的萬分之一…...”

嗬，嗬嗬…...眾人絕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易思千，關(guān)健時候逼出來的馬屁拍得還如此響亮，宛如炎炎夏日迎面吹來涼風(fēng)那么舒爽。張顏萍一聽，心中雖然高興，但表面還是矜持地說了違心的三個字：“馬屁精！”

其實，張顏萍身邊不乏拍馬奉迎的人，但像易思千這樣夸大其詞的奉承話，怎么聽都像是諷刺與挖苦。然而，面對這個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一臉正氣、不卑不亢的下屬，她當(dāng)時還莫明其妙地產(chǎn)生了進一步了解的濃厚興趣！

從此以后，張顏萍總是有意無意接近易思千，還打著公司獎勵優(yōu)秀員工的名義給他頒發(fā)獎金，甚至私下還時不時送他價值不菲的禮物。易思千開始明白張顏萍一定對自己另有企圖時，就對她以后的一次次投懷送抱找各種理由予以婉言拒絕。

因為他心中只有女友李英愛，他和女友都出生在遂寧市保石鎮(zhèn)，從小青梅竹馬，一起度過了小學(xué)與中學(xué)的十二年美好時光，分別考上了自己心愛的大學(xué)，在彼此鴻雁傳書的相思之中，從兩小無猜的友誼早已升華到大學(xué)期間的談婚論嫁。兩人原打算畢業(yè)參加工作之后，就準備步入婚姻殿堂。豈料，易思千越是拒絕，張顏萍就越來勁，大有志在必得之勢。

有一天上班的時候，易思千接到了家中打來的電話，說父親突發(fā)重病住院，母親讓他籌錢給父親治病。易思千手上的積蓄本來就不多，寄回家之后沒幾天就填在醫(yī)院里那個無底洞了。無耐之下，他只好硬著頭皮找張顏萍商量，請她從中周旋，以便向公司借錢或預(yù)支工資。

張顏萍得知后，那情形似乎比易思千還著急，當(dāng)即就開車拉著他去銀行取錢，并說：“這錢先用著救急，回頭我再找公司董事長商量！”

易思千聽后，除了感激涕零，就是千恩萬謝，就差沒跪地叩拜了，以前心中對她的芥蒂立刻消失。他匆匆乘車趕往父親治病的那家醫(yī)院?？蓻]過兩天，張顏萍也來到易思千父親住院的地方，并帶來了公司發(fā)給他的又一筆豐厚的獎金。

易思千更是喜出望外，心想這真是雪中送炭，高高興興地回應(yīng)道：“謝謝張經(jīng)理的關(guān)照，你就是當(dāng)今的伯樂，我今生今世永不忘記的恩人，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干好本職工作，為咱們公司多創(chuàng)業(yè)績多出利潤，哪怕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也要報達公司和張經(jīng)理對我的栽培和幫助！”

張顏萍一聽，眼睛里立刻放出耀人的光采：“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沒你說的那么嚴重！不過，你說要報達我的幫助可是肺腑之言？”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言而無信？”

“那好！我替董事長哪天約你見面，爭取把你推薦到更能發(fā)揮你專長的部門工作！”

易思千絕沒想到好事成雙，幸福來得如此突然。看來，光埋頭拉車不抬頭看路不行，不但要出工作業(yè)績，還要學(xué)會溜須拍馬。當(dāng)即便安排一家人作陪宴請張顏萍。席上，易思千對這位女上司畢恭畢敬，感激加崇拜。他甚至感慨萬千，悟出了許多道理，努力工作是一回事，妥善處理人事關(guān)系巴結(jié)上司是另一門學(xué)問，投其所好更是升職捷徑。所以，為了父母，為了與李英愛將來的幸福，雖然很不情愿，他不得不低著頭皮去迎合這位女上司。

果然，易思千很快就從普通職員升到了中層管理干部，薪水也翻了幾倍，而他的工作也從整天冥思苦想搞策劃創(chuàng)意，變成了陪張顏萍到處逛街，喝茶聊天。更多的時候便是坐飛機游山玩水似的出差洽談業(yè)務(wù)，差不多成了張顏萍的貼身跟班了。

在易思千看來，只要李英愛不知道，自己無非就是在工作中與張顏萍假扮情侶而已，如此輕松工作就能得到豐厚的薪水，何樂而不為呢?？扇兆右婚L，公司里便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認為他憑長相成了一個吃軟飯的人了。對于這個流言蜚語，易思千如坐針氈，多次找張顏萍要求調(diào)換工作?？梢荒槻恍嫉膹堫伷季谷缓敛辉诤?，她甚至當(dāng)面以開玩笑的口氣說要和易思千領(lǐng)證結(jié)婚，讓流言變成現(xiàn)實！

易思千本能地拒絕了，推說自己配不上張經(jīng)理這么高貴的身份，下屬豈敢高攀頂頭上司？而張顏萍卻不以為然，嘴角露出一抹奸笑，說道：“這恐怕不是真正的理由，是放不下你的女朋友吧？”

什么？原來自已的底細張顏萍也早已知曉？既然知道，干嗎還橫刀奪愛？！

事實的確如此，易思千有女友的事實并沒有讓張顏萍知難而退，反而更加激發(fā)了她的斗志與占有欲。就在易思千猶豫不定的關(guān)健時刻，張顏萍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向他拋出重磅炸彈——她是這家公司董事長唯一的女兒。

什么、什么？張顏萍居然是老總千金？簡直有點不可思議！但思前想后卻又不難理解，哪家公司部門經(jīng)理敢把員工隨便支使逛街游玩？還隨意給員工發(fā)放巨額獎金？這在一般人看來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 易思千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回到家的。

事已至止，易思千只好打電話給李英愛，把事情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地講給了她聽。哪知女友一邊聽著一邊哭泣。末了才告訴他，張顏萍已經(jīng)找過她了，并且向她攤牌，要李英愛主動放棄易思千，她家準備招他為上門女婿。

當(dāng)李英愛啜泣著問易思千心中的想法時，他急忙解釋自己不是這種人，不會忍心丟下她不管，希望李英愛再等他個三、五年，等他攢夠了錢就與張顏萍離婚，然后帶著李英愛遠走高飛，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過那種與世無爭的田園生活。

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李英愛，絕沒想到易思千是這種人，不但魚和熊掌想兼得，還要大享齊人之福。于是發(fā)火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知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呀？這么不負責(zé)任的話居然從你口中說出？張顏萍那么幫你，她家公司對你也不薄，董事長還招你為婿，你應(yīng)該知足并感恩戴德才是，為何生在福中不知福呢？結(jié)婚不是兒戲，你以為那是小時候我們過家家呀，既然承諾迎娶人家，那就要一生一世真心實意地對待她！只有這世的夫妻情份，哪有什么來生姻緣，請你不要三心二意！覆水不能回收，破鏡豈能重圓？你的那些私奔的奇怪想法，我是不會同意的！寧修一座廟，不拆一樁婚，趁早打消你那個不盡人情的惡濁念頭！你以為放棄張顏萍和離開她家的公司，你我以后的人生就能重新開始么？”

易思千愣住了，沒想到李英愛會有如此之說。他有所不知的是，李英愛早就受到了來自張顏萍的壓力，張顏萍曾經(jīng)口出狂言：“只要易思千娶了我，將來整個公司都是我們夫妻倆的，而且易思千的家人也可以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一輩子都不用奮斗?？扇绻芙^了我，就得滾出這家公司，從此變得一貧如洗，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我也知你們相親相愛多年，但再深的感情，也經(jīng)不起柴米油鹽的折騰。因為貧賤夫妻百事哀。愛一個人，就想給愛一個存續(xù)下去的理由，最起碼讓對方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生老病死窮困繚倒地互相糾纏一輩子！”

最終，易思千與李英愛還是分了手，一二十年的感情，沒能經(jīng)受住財富勢力的誘感，這年頭的愛情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李英愛自然飽受打擊，終日以淚洗面。

不過，易思千結(jié)婚那天，李英愛不顧父母的反對，非常固執(zhí)地要去參加他的婚禮。這在旁人看來不可思議，可她居然像個傻傻的姑娘，鬼使神差地出席了那場盛宴。

酒店外處處布滿鮮花布藝，就連景觀樹上也都系著無數(shù)條紅綢帶。新郎新娘左胸上衣配飾紅花站在門口。此刻的易思千正滿臉笑容地迎接各位賓朋及與岳父認識的達官顯貴，舉手投足盡顯春風(fēng)得意。

見到不速之客李英愛的到來，易思千心中大吃一驚：前女友該不會借機前來鬧場子吧？但當(dāng)他看見李英愛的雙手從背后伸出來的時候，他的心情又瞬間釋然，原來一切的擔(dān)心都顯得多余，因為李英愛手中握著兩束美麗的鮮花。

易思千馬上轉(zhuǎn)憂為喜，熱情地接過鮮花，新娘子也在李英愛的祝福語中高興地說了聲謝謝，并羨慕嫉妒恨地瞟了瞟這位不速之客。

李英愛若無其事地跟隨別的客人進入婚宴大廳，一路聽到的都是夸新郎一表人才，文質(zhì)彬彬，風(fēng)流倜儻，加上新娘顯赫家世，將來必成大器，似乎前途無限光明。但客人們也在私下里評價新娘子身材長相很一般，除了那身剪裁得體的禮服和耀眼于胸前與耳朵上的珠寶首飾之外，容貌顏值簡直差強人意。李英愛聽后，心中的怨恨頓消釋然，不但沒有惆悵失落之緒，反而蕩起幸福的漣漪，就好像即將拜堂的新娘子是她自己一樣得意。

婚禮大廳，早已布置精美?；槎Y臺的背景有一塊彩屏，上面一對新人的照片被剪貼成愛的心形，旁邊圍著的一圈小彩燈，閃閃爍爍地招呼著前來的賓朋。大廳中間有一排過道，幾圈鮮花做成的拱門次第排開。過道兩端的餐桌井然有序，桌上瓜果美酒琳瑯滿目。

一曲門德爾松的《婚禮進行曲》隆重響起，大廳的兩扇大門徐徐打開。身著盛裝的兩名小花童手提著花籃進入大廳，他們邊走邊向空中拋灑著玫瑰花瓣，一對新人手挽著手地走上莊嚴而神圣的紅地毯。所到之處，兩旁嘉賓手中點燃焰火伴行。

新人緩步到了婚禮臺，儀式就逐項開始。經(jīng)過幾個鋪墊環(huán)節(jié)，便自然流暢地過渡到證婚人出場，接著就是雙方承諾的婚姻誓言。主持司儀首先問了新郎官易思千，他爽朗地答道：“我愿意!”

然后主持人又問新娘子：“你是否愿意與新郎結(jié)為合法夫妻，從今天開始，無論貧窮或富有，無論健康或疾病，無論順境或逆境，無論是他年輕或是衰老，你都始終與他相親相愛，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愿意嗎?”

新娘子臉兒一紅，低眉含羞地輕聲應(yīng)答：“我愿意。”

婚后，易思千順理成章地住進了張家豪宅，并擁有了自己的坐騎，盡情享受一步登天的萬丈豪情。但歲月是把殺豬刀，風(fēng)頭與熱情一過，易思千發(fā)現(xiàn)老婆張顏萍經(jīng)常留戀夜店不歸宿，婚前在外面結(jié)交了不少男女的朋友，而且個個背景還都比較復(fù)雜。他不止一次地看到有男人送妻子回來時舉止過分親昵。

加上兩人婚后的生活根本不協(xié)調(diào)，張顏萍經(jīng)常因為丈夫的某些舊有習(xí)慣或者發(fā)生的一點小小過錯，就對他大吼大叫，大發(fā)雷霆，只差沒有趕他出家門而已。另外，張顏萍把易思千的錢看得很緊，每個月只給他極少的零花錢。這讓他很不高興，父母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需要他的錢寄回去補貼家用。

最要命的是，很多時候，張顏萍霸道地不允許丈夫去公司上班，也不讓他參與公司決策層會議，常常讓他陪她逛街提物，把他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家庭婦“男”，這和妻子婚前許諾的整個公司都由他們夫妻打理的事實相反。

有一天張顏萍喝醉酒，被一個油膩大叔從車里扶進別墅大門。易思千從那男人手中接過滿頭亂發(fā)衣衫不整的妻子攙扶上樓，一路吐得個稀里嘩啦。他抱著妻子去浴室，放好熱水，一把一把地替她擦洗身子。期間，出于好心規(guī)勸了妻子幾句，說醉酒傷肝，以后要少喝點。結(jié)果，被她罵得狗血淋頭：“老娘還用你來教訓(xùn)？！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一身好皮囊，你還有什么呀？追我的人，從這個家門口可以排到天安門廣場上，你算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

原本種種家庭矛盾就集蓄已久，現(xiàn)在終于怒火填膺地爆發(fā)了。易思千指責(zé)張顏萍就是個騙子，拆散了他和李英愛的愛情，對婚姻不忠誠，還用空頭承諾騙取了自己的信任。

張顏萍則反唇相譏：“還好意思說我騙你上當(dāng)？我這么高貴的身份看上你，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你還別得了便宜還喊冤！哼哼！當(dāng)初對你不過是一時好奇，想跟你玩玩罷了。倒是你智商太低，沒有一點兒自知之明，太拿自己當(dāng)回事了！如果不是你貪心不足，又怎么會落到老娘手心？我明確地告訴你，你頭上的綠帽子多了！！”

易思千聽著張顏萍如此囂張和不顧廉恥的話，頓時火冒三丈，抬手就想抽她一記耳光，可手舉得高高的卻沒有落下。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作為一個男人，怎么舍得打自己的老婆呢？可張顏萍見狀，怒吼道：“易思千，你媽逼的膽兒肥了吧？從小到大都沒人敢動我一根手指頭，你呀想打我？反了天啦！如果今日你真打了我，一定會橫著躺著滾出這個家門！”

常言道，禍不單行，世事無常。沒過多久，郁郁寡歡的易思千雙眼突然因病失去了光明，這一打擊徹底擊垮了他那受傷的心靈。醫(yī)生安慰他說只要找到眼角膜的捐獻者就能重見天日?？赡俏欢麻L千金卻顯得極度不耐煩，似乎一刻也耗不起，天天在病床邊與他爭吵，甚至還說出：“要我和一個瞎子過一輩子?我辦不到！”

易思千聽后心如刀割，結(jié)婚誓言猶在耳，怎么就不能同甘共苦呢？但他仔細想想也在理，自己一個窮小子憑什么高攀董事長千金？還不是因為自己才貌雙全的先天條件嘛，如今儼然成了廢人，也怪不得人家始亂終棄。愛一個人就應(yīng)該讓她得到幸福，而不是讓她伴隨自己痛苦一生。于是，他果斷地作出決定：“我們……離婚吧！”

張顏萍因為所有財產(chǎn)都作了婚前公證，易思千根本分不到一分錢，只得凈身出戶，唯一能帶走的也就是那輛帕薩特。細細回想與張顏萍的婚姻，簡直就像是一場玩笑，或者像做了一場春夢！幸福沒有延續(xù)多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終于又回到了原點。易思千不但失去了富家千金，還因為拋棄了李英愛，背負著一個薄情寡義的罵名。

原來，紅塵中的一切繁華都是過眼云煙，曇花一現(xiàn)。易思千不禁懷念起與李英愛度過的一切美好時光，那時候打工拚搏的日子雖然清貧，但心中卻充滿甜蜜溫馨。

昔日的同學(xué)幫他打聽到了李英愛的住處，可當(dāng)他跟隨同學(xué)來到她家門口時，同學(xué)卻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男人正拉著李英愛的手，從門里走了出來……看來，一切已經(jīng)無可挽回，同學(xué)只得帶著垂頭喪氣的易思千默默地離開了。

 “他…...瞎了。”妹妹邊削蘋果邊幸災(zāi)樂禍地告訴病床上的李英愛。

其實，李英愛早已知曉。沉吟半響，她流著淚緩緩說道：“我…...想把眼睛給他…...”

“你瘋啦！馬上要動手術(shù)了，為那個負心漢，你這樣做值嗎？傻不傻呀！”

“我的存活率非常低，我心里清楚得很，就想在死前看到他幸?！?span style="font-family: 宋體;text-indent: 28px;">…”

“姐，你不會死！不會??！”妹妹趴在她的肩上淚流滿面。

李英愛拂著妹妹的頭，失魂落魄地向窗外看去，天空竟是那么高遠深邃，朵朵白云像一只只巨型的大鵬，撲楞楞地展開了豐滿的翅膀，翱翔在淺藍色的無邊天際。醫(yī)院中心花園那嬉戲喧嘩于林間的小鳥，時不時地竄入云宵，仿佛在追逐那大鵬般的云朵，所有的一切構(gòu)成了一幅絕好的水墨丹青。

手術(shù)臺之前，李英愛反反復(fù)復(fù)地叮囑醫(yī)生替自己保守秘密。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易思千很快就要重見光明了。

一個月后，易思千重新?lián)碛辛斯饷鳌．?dāng)他試圖向院方打聽眼角膜捐獻者時，卻沒有任何人告訴他。最終，他只得放下尋找光明的來源，很快便把心思放在自己開創(chuàng)意策劃咨詢公司的事務(wù)上面。

然而，事實離他的想象太遠，上市公司董事長家的乘龍快婿身份沒有了，以前有業(yè)務(wù)生意往來的那些勢利伙伴們，一個個都離他遠去，誰也不肯借錢出力幫助他。短時間內(nèi)要重振雄風(fēng)談何容易？幾經(jīng)摔爬滾打下來，已有的那點兒家底幾乎全部敗光，差不多快流落街頭了。

如今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也不認他。這時候的易思千，惶惶亦如喪家之犬，哀嘆世人多是錦上添花，鮮有雪中送炭。痛徹心扉之時，他再度后悔不該因為一己私利而拋棄曾經(jīng)愛得刻骨銘心的李英愛。感嘆人真的不該長大，不該走上社會，不該陷入明爭暗斗，不該有出人頭地靠攀龍附鳳的自私想法，時光永遠停留在校園生活那該多好，無憂無慮又浪漫快樂！可惜啊，人生已無回頭路了。想起這些過往，易思千不禁潸然淚下。可不知怎的，他的眼睛總是在想李英愛的時候默默地流淚。

李英愛得知易思千借酒澆愁破罐子破摔之后，那顆久沉的心又開始浮了上來。她讓妹妹替自己上門安慰，并遞給易思千一本存折，那里面有她私底里一生的積蓄。妹妹鼓勵道：“跌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倒了不想再次站起來，我姐姐希望你重新開始，從頭再來。”

易思千打開存折，巨額的數(shù)字讓他難以置信，一個被自己辜負的前女友不但不恨他，反而還如此慷慨大方地幫他？難道她心中始終愛著自己？

李英愛的丈夫不知從哪里知曉此事，趕到醫(yī)院后氣勢洶洶地對妻子大發(fā)雷霆，重重的巴掌劈頭蓋臉地甩了過來，大吼道：“十幾萬元一聲不吭就給了他，你是他什么人啊？是不是跟我結(jié)婚之前，就給我戴了一頂綠帽子？！”

李英愛被那巴掌擊倒在病床上，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更沒有回答丈夫的質(zhì)問。雖然她從來沒有向丈夫承認過她心中始終愛著易思千，但她也沒有向丈夫否認自己依然愛他，甚至這種愛已深入到了骨髓里去了，這輩子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從心中清除掉。丈夫氣沖沖地奔出屋去，哐當(dāng)一聲門響之后，從此再也沒有回醫(yī)院來看過妻子。

有一天，李英愛的妹妹來找易思千：“你得去看看我姐姐，她快不行了。”

“……”他猶豫著，“對不起！我沒有勇氣見到她！已經(jīng)辜負她半生了，這個時候若再去打擾她的生活，恐怕會憑添她的痛苦！”

“姐姐的手術(shù)失敗了，活不了多久時光…”妹妹眼圈里含著淚花。

“我曾經(jīng)用了好長時間才把她從記憶中抹掉，如果再次見到她，我會羞愧難當(dāng)，不敢直視她的雙眼，更怕見到她而牽出以往那些痛苦的回憶。請轉(zhuǎn)告你姐，我正在想辦法盡快歸還借她的錢?！?/span> 

啪！妹妹給了易思千一巴掌，他的臉上頓時一片紫紅。她怒道：“我姐把眼角膜捐給了你，已經(jīng)看不見任何人了。難道你就沒有一點良心？你還是不是人?。?！”

醫(yī)院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墻面壁掛電視里，正在播放那英演唱的歌曲《霧里看花》：濤走云飛，花開花謝，你能把握這搖曳多姿的季節(jié)，煩惱最是無情夜，笑語歡顏，難道說那就是親熱，溫存未必就是體貼，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絲凝結(jié)？借我借我一雙慧眼吧，讓我把這紛擾，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誰？”李英愛感覺到有人過來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但她明顯地快熬不過去了。

“……”易思千眼里噙著淚水，模糊地看著她很虛弱的樣貌。他靠近她身旁坐下，失神地望著她，默默地掉著淚水。滾燙的熱淚輕輕滑過她的臉頰，但李英愛臉上卻強顏歡笑地綻放出溫柔的微笑。往事歷歷在目，兩人已經(jīng)錯過了甜蜜的戀愛季節(jié)。一時間虧欠、心疼、感動涌入心頭，易思千的心在滴血。

“是你嗎？”李英愛又問。

易思千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她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溫度。此時此刻，他有一種心絞痛的感覺。

“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的諾言嗎？”她虛弱的聲音扎在他的心上。

“記得……”他聲調(diào)哽咽地答道。心中一陣緊似一陣地刺痛著，抬眼欲對上她的眸，想要喚回她那渙散的神志，可她的眼睛卻蒙著白色的紗布。他滿含柔情地繼續(xù)說下去，“你說過，如果我瞎了，你就當(dāng)我一輩子的眼睛…”

“對！我說過…如今我兌現(xiàn)了，你又重新?lián)碛辛斯饷髋c事業(yè)，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擁有一個漂亮的妻子，幸福美滿的家庭……我祝福你?！?/span>

“英愛，你也一樣，只要堅持治病，也會慢慢地好起來的，不要失去信心，我們這一生做不了夫妻，就做紅顏知己吧，也許……也許下一世，我倆就有緣會在一起！”

李英愛聽后身體微微一震，他的指尖便接到她那些珍珠串似的淚滴。易思千明顯地感覺她的手心有些冰涼，這種氣息從手心傳遞到他惶恐不安的心臟，掀起了一陣陣的寒意，攪得他難以言喻的心疼。

 “能不能最后……幫我一個忙？我想吃……芒果，你現(xiàn)在就去街上替我買回來?！?/span>

“我……這就去，你等著！”說完，易思千起身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李英愛已經(jīng)等不到他回來了，聽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又一次在心底里哭泣。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今生我不能擁有你，我會在九泉之下等著你。

儀器發(fā)出了厲聲尖叫，她的意識在漸漸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籠罩過來了，房間里的一切驀然消失。她在努力地掙扎著恢復(fù)意識，想最后一遍思考這個世界以及身邊的人和事，可她卻怎么也使不上勁兒，她已經(jīng)虛弱到僅剩最后的一縷游絲了。昔日的青梅已經(jīng)枯萎，只剩下芬芳滿地，不見了竹馬，是因為它已逝去，相思幾萬里，一生錯愛愛上了你。

不一會兒，李英愛的眼皮終于有氣無力地緩緩闔上了。機器那刺耳的聲響也已停息，周圍的一切漸漸沉入黑暗與寂靜之中。 

易思千提著一袋芒果，著急忙慌地跑回醫(yī)院，便見到白布已經(jīng)蒙在了李英愛的頭上。妹妹在病床前撫摸她身體哭得死去活來。他怔怔地立在門口，像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也不動，望著病床上漸漸冰冷的李英愛，他的世界瞬間崩塌了。塑料袋重重地咂下，芒果滾落一地。

他的影子在醫(yī)院長廊里漸漸拉長，直至消失。那個給過他童年陪伴，也給過他重見光明，給過他東山再起機會的女孩，已在他的愁腸上系了無數(shù)千千結(jié)，走一步，牽一下，扯得他的心一陣陣地刺痛。

心有同心結(jié)卻漂泊半生的兩人，前世也許等待了一千年，這世才匆匆相遇，卻因為別的女人介入而彼此分離。曾經(jīng)那些神圣的諾言，可悲的戀情，錯過的一生，在此時此刻開始煙消云散，他的心，遺失在那個一去不復(fù)返的青春年華里。

  2021年6月21日創(chuàng)作于河北省滄州市運河區(qū)吾悅廣場二期工地